苏嘉低眸抿唇,多日来细致掩藏的落寞不觉流露:“我不考虑这些了。”
有的人一旦出现,便如月高悬,无人可比。
“别啊,”姚林下忙说,“咱大好年华,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苏嘉抬起眸,定定地看她:“那你对周学长呢?”
姚林下少有的被问到卡壳,脸色僵硬,她言辞豪放豁达,但实际上呢?
何尝不是吊死在了一棵树上。
姚林下打消了规劝的想法,回身继续刷牙。
忽而,她双腿一晃,连带着整个人都有摇晃。
苏嘉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住她:“你又头晕了吗?”
姚林下在她的支撑下,紧闭双眼,原地缓和数秒,待那股骤然攻击她大脑的眩晕感褪去大半,才三下五除二地刷好牙,回复:“起床又起猛了。”
从去年冬日起,她时不时就会犯头晕脑胀的毛病。
比较短促,不算严重。
苏嘉焦心地劝:“去医院做个检查,生病了可不能拖。”拖出大事就麻烦了。
姚林下大喇喇地摆手,完全不往心上放:“屁大点儿事,我自己都能下症断书,就是熬夜熬多了,还一打游戏就忘了时间,饿到不行了才想起来啃面包,这年头,谁还不是亚健康。”
苏嘉由不得想到纪玄屹,想到保姆阿姨说他又熬夜喝酒,不好好吃饭的话。
姚林下自顾自地进了卫生间,苏嘉莫奈何,折返回自己的小窝之前,下意识地瞥了眼室外。
楼下成排的榕树枝繁叶茂,清晰划分外面车来车往的大道和内里僻静的寝室区。
树影婆娑间,影影绰绰中,似乎能够窥到大道上,缓慢驶来一辆极度不起眼的大众。
那个方向,那种压在校内限速最高值的行径速度,苏嘉第一个浮上心头的人又是纪玄屹。
不过这一次,她忍不住自我嘲笑。
纪玄屹一个日常出行只坐劳斯莱斯,跑车只开帕加尼那种级别的矜贵阔少,这辈子怕是都不会上普通大众。
第69章 大众
是日午后, 阳光熙和,极致春色柔软娇媚。
苏嘉上完一堂选修课,独自在寝室学习俄语。
她在语言上的天赋不错,运用学英语的心得, 触类旁通, 多练习一阵子弹舌音, 学会如何推动舌头,剩下的便得心应手。
姚林下提着一个袋子进门时,恰好听见她跟着视频,训练一小段对话, 自觉地放缓了动作。
苏嘉余光晃见她回来,取下耳机转过头,烂漫一笑。
姚林下便大步走近, 将手中的外卖袋放她桌上:“周渊说这家的味道贼好,我吃着辣, 你应该觉得还好。”
最近她偏爱这样,同周渊外出一趟, 不忘给她带东西。
绝大多数是吃食, 也不乏有趣的小玩意儿。
苏嘉清楚姚林下起初这样做的原因,是担心自己和纪玄屹分开后心情不佳,想方设法地填补一些, 但两三个星期过去,她渐渐缓和适应了。
毕竟日日皆有忙碌, 空闲时间少之又少。
只是在偶尔, 特殊的情形下, 才会不由己控地联想到他,联想到过去。
苏嘉乐呵地打开外卖袋, 一股浓重的麻辣香争先恐后地钻入鼻间,惹得她口齿生津:“谢谢姚姚,你买的都是我爱吃的。”
姚林下坐回自己的书桌前:“啧,毕竟同吃同住了大半年,这个还能不了解?”
日落西山,残阳入室,苏嘉的肚子确实到了该咕咕叫的时间点,她逐一取出餐盒,惊觉角落藏有迷你的手办——一只憨态可掬,棕色的卡通熊。
她酷爱的幼稚动画片中的角色之一。
只消随意一瞥,苏嘉的思绪便脱离掌控,飞往君悦庭,飞往无数个,她窝在纪玄屹怀里,看动画片的场景。
苏嘉拿起卡通熊,望向对面的姚林下,秀丽的眉宇皱起零星疑惑。
“哦,这个啊,是那家餐厅放在儿童套餐里面,哄小孩的。”
姚林下双腿敞开,坐姿张扬,自然地解释,“我瞧你行李箱上的贴纸是这个熊,就给周渊点了一份儿童套餐,把手办给你带回来了。”
苏嘉盯向憨憨萌萌的熊脑袋,面部外显的狐疑不曾有半丝消减。
姚林下瞅她片刻,猜出她的小心思:“你什么表情?该不会以为这些和纪玄屹有关吧?呵,我会和那种狗男人狼狈为奸吗?”
苏嘉见她神情严肃,隐约有动怒的苗头,连忙说:“不是不是,是他诡计多端,我疑神疑鬼了。”
姚林下大度地摆摆手,递出一个“我懒得和你计较”的眼神。
苏嘉清楚她不会因为这等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同她置气,嘻嘻笑过,放下手办,取出筷子享受大餐。
姚林下见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转身端起杯子喝水,悄悄吐了一口气。
她又瞧向苏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知会一声:“江樱回新西兰了,一大家子都跟着过去了,他们因此和纪家闹掰了,估计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苏嘉埋头啃着香辣烤猪蹄,闷闷没吭声。
姚林下说事有始有终,补了最后一句:“纪玄屹知道她找过你后,连夜赶去她家逼迫的。”
苏嘉利索地吃完一个猪蹄,取下一次性手套,无所谓地回:“你也说过,就算没有江樱,也会有别人,横在我和他中间的,不止这一点。”
加上她自身有极大的问题,暂且难以克服。
姚林下赞成地点了点头,瞥向她竖放在桌面,暂停播放教学视频的平板:“为什么还在学俄语?”
虽然苏嘉从来没有提过学习这门语言的动机,姚林下也猜得到,约莫和纪玄屹脱不了干系。
“学都学了,总不能因为一个男的,半途而废吧。”苏嘉学着她对狗男人轻蔑的口吻,笑说:“万一以后用得上呢,小语种不是挺吃香的吗。”
姚林下豪爽地笑出声,冲她比划一个大拇指。
班群忽地发布通知,辅导员临时喊全班去开会。
苏嘉解决掉晚饭,联系在外面,或许会不知情的明莉和舒辛静,与姚林下走出寝室,去往法学院。
两人出来得早,又才吃过饭,便选择了步行,慢慢悠悠地晃在路边人行道。
苏嘉一面和姚林下说笑,一面东张西望,无意间瞥见斜后方开来一辆车。
纵然她们走的是人行道,一般不会被车撞上,苏嘉仍是拉住姚林下,向更里面的花坛靠。
擦车而过,被灌车尾气的滋味可不舒服。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嘉不禁多给了那辆车一个眼神,惊奇地发觉车身有些熟悉。
好似是前几天在寝室阳台上,望见过的黑色大众。
校内车辆的四个轮子转速再慢,也超过了她们两条肉骨凡胎的腿,大众眨眼就窜去了前方。
苏嘉盯向朴实无华的车尾巴,一时愣怔。
姚林下茫然地问:“咋啦?”
苏嘉指向前方:“我好像在学校见过那辆大众。”
姚林下随之细看过去,平平无奇的基础车型,字母数字混成一团的车牌号,融入车流便会消失难寻。
“大众嘛,肯定相当大众,随处可见,哪里像大劳……”
姚林下脱口而出的比较中道而止,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僵讷。
忆及那个时常会坐大劳,出入校园来接苏嘉的男人。
不当心挑起这个话题的姚林下正尴尬,想改聊别的,苏嘉反而很快恢复,不在意地笑笑,让她走吧。
她们的辅导员比学生更受不了啰嗦,班会没开太久,返回时,苏嘉一行人打打闹闹,在寝室底楼撞见一个熟稔的身影。
岳巧巧衣着修身毛线裙,仪态妖娆妩媚,精细保养,戴着奢侈手链和戒指的手上提一只爱马仕,身后跟一位助理打扮的小女生,拿着水果和零食,她们正在宿管阿姨处做来访登记。
苏嘉并不意外,这学期,她们不是第一回 在寝室区域碰上了。
以往她们都是互相无视,井水不犯河水,不过眼下,岳巧巧八成是耳闻了她和纪玄屹的事,打直腰杆,冲她鄙夷一笑:“你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他当真会娶你呢。”
苏嘉还上一个冷呵:“谁说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要走向民政局,你对此不应该很有发言权吗?”
岳巧巧嘚瑟的脸色瞬时垮掉,她这是在嘲讽她给人做情妇,不可能有扶正的那一天。
苏嘉不屑于久看她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同室友们上了楼。
关上寝室门之前,姚林下瞅了眼隔壁,像被八卦的周渊传染了一般,念了句:“她来的频率增加了,岳湾湾估计要原谅她了。”
那对奇葩姐妹,苏嘉不想为她们浪费任何精力,听过就忘。
渐入深春,一日胜过一日的暖,苏嘉的日历这样一页页地翻过,繁忙却稀松平常。
又一个周末的下午,苏嘉一个人从图书馆出来,手中抱有一本厚实的专业书。
近期教授讲授的内容颇多,还极具深度,纯靠死记硬背不利于往后运用在实际案例中,她字斟句酌,艰难地理解着。
此时的校园人流不大,吵嚷的唯有清风吻过林梢,枝叶摇摆,发出的沙沙声。
苏嘉踩上铺设了方块地砖的人行道,便放心地低垂脑袋,心无旁骛地翻阅书籍。
她步速慢若蜗牛,不知走了多久,后方突地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
苏嘉难免遭受惊吓,错愕地停步回头,又是一辆大众驶过。
前方车道上找不见人和车,不明白司机按喇叭的意义何在。
那辆车的窗户和挡风玻璃全部贴有单向膜,苏嘉放眼望去,清一色的暗黑,连司机的大致轮廓都瞧不见。
车尾消失于道路尽头,苏嘉放远的视线收回近处,才察觉前面两三步有一棵高大的绿化树,粗壮斑驳的树干无声与她对视。
苏嘉迷蒙地眨了两下眼,想象自己迎面撞上去的后果,脑门泛起一阵幻痛。
她再送目光远眺,哪怕无法收揽大众的影子,亦暗暗道了一声谢。
那个司机的喇叭按得真及时啊。
苏嘉来不及多感叹,她一瞅时间,五点二十,六点还要抵达奶茶店做工呢。
她合上书,慌忙地去食堂扒了几口饭,就往奶茶店赶。
方才迈过学校北门,响亮的呼唤声在侧面传出:“苏嘉!”
苏嘉寻声转头,耳熟的嗓音和主人重叠,是黎烁。
他一身阳光的运动装,快跑至跟前:“你是不是要去奶茶店做兼职?我顺路。”
“你去买奶茶吗?”苏嘉只想到这个理由,“店里支持外卖。”
黎烁坚持:“我去店里。”
苏嘉以为他性格使然,偏爱在热闹的店里进食,没多想。
眼看着快到六点,她邀着他走得飞快,路上还说:“我有内部员工价,一会儿请你喝啊。”
黎烁明朗地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用不着。”
到达门店,苏嘉去后方的员工休息间穿围裙,黎烁紧随其后,她才觉出不对劲。
店长走进来,给她做介绍:“小苏啊,小黎是新来的,和你一个大学,你带带他哈。”
苏嘉两下系好围裙,诧异地望向黎烁。
黎烁接过店长递来的围裙,无可奈何地耸肩:“我和我爸吵架了,他扣了我一半的生活费,我小姨也不再管我死活,说我成年了,要自力更生,这不,我只能出来打工了。”
苏嘉惊疑不定,一脸严肃地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黎烁套上围裙,“要是没点困难,谁乐意上班啊。”
苏嘉心想也是,她若是家庭环境正常,有父母帮扶,也不至于在本该专注学业的读书期间,苦苦奔波于兼职。
现实容不得她和黎烁多做讨论,外面进来不少客人,店员忙得晕头转向,他们得赶紧去支援。
黎烁第一天上班,新鲜的面孔,加之外形出挑,热络爱笑,慢慢吸引来不少女顾客。
苏嘉不间断地给人端奶茶、送甜点,实打实地感觉店里的生意比起前两周,好了数倍。
能够赶超的,怕是只有去年的某一个秋日。
胡思乱想至此,苏嘉神色一凛,轻微摇晃两下脑袋,止住这个苗头。
然而店长却凑了过来,乐不可支地找她唠嗑:“今天的生意真好啊,我们店上回生意这么好的时候,还是你那个混血的男性朋友来呢。”
拦腰截断的思绪被迫重新黏合,发散至大半年前,纪玄屹在这家小店,帮她做过的点点滴滴。
苏嘉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和:“好像是的。”
“不,今天的客人还是没有哪天多。”
店长的说辞说改就改,还满含期待地问:“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再来?我免费让他喝奶茶。”
苏嘉黑长的眼睫垂去低处扑扇,水润的双唇抿了又抿:“他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店长欲要拉住她问个底朝天。
苏嘉头皮发麻,小心收纳在胸腔的酸涩感随时会挣扎出密封罐,流淌一地。
她急忙以“又有客人来了,我去帮忙”为由溜了。
这一晚生意火爆,直至夜间十点才忙完。
小康家境出生,长辈恩宠长大的黎烁哪里打过工?瘫在椅子上叫唤:“比打一场球赛还累。”
“平时还好,今晚至少要忙两倍。”苏嘉解散围裙,浅笑说。
黎烁哀叹几声,揉揉肚子:“关键是还饿了。”
苏嘉晚饭吃得仓促,他不提还好,一提她也觉得胃里空空。
黎烁嗖地直起身,提出:“旁边有家便利店,我们去买些东西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