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一晚上,双腿最辛苦,太远的夜宵店,他们都不会想去。
苏嘉肚子不争气地在刷存在感,需要安抚,于是应了下来。
两人闲聊今夜遇见的有趣客人,并肩走入便利店,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中挑挑拣拣。
转到五花八门的泡面区域,苏嘉许久没吃过,突然馋得很,忍不住拿了一桶。
后脚跟上来的黎烁拿了和她相同的,二人还选了一些关东煮和辣条薯片之类的零食。
店内的窗边设置了桌椅,准备了泡面的热水,结完账,黎烁帮苏嘉把选好的吃食拿过去,说:“累得不行了,吃饱再走吧。”
苏嘉也需要休息,仰面望出去,墨黑的天边挂有一轮弦月,皎皎银光似有若无地晕染窗台。
坐在这里,不慌不忙地吃完一桶泡面,倒也惬意。
反正她每每出来做兼职,不确定回去的时间,都会和宿管阿姨打一声招呼,拜托她帮忙留门,不用担心门禁问题。
正好她还有话想问黎烁。
他骤然做兼职的原因古怪,选择的兼职地点又和她一致,她先前还没问彻底呢。
两人各自拆开泡面,准备去接热水时,苏嘉不经意掀眸,注意到外面路边,停泊的一辆大众推开了车门,一个颀长高瘦,打扮闲适的男人走了下来。
间隔数米,夜色蒙蒙,苏嘉仍是一眼就瞧清了那双藏有星辰大海的蓝眸。
她惊诧惶恐,双眼略有睁大。
纪玄屹清淡的目光与她隔空相接,英挺利落的面目无波无澜。
他笔直的长腿迈得迅速,步步赶来,顷刻踏进店内。
入耳“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瞅到久日不曾见过的男人目的明确地越过一排排货架,快捷接近,苏嘉的身形愈发僵硬,心脏猛然收紧,葱白指节把纸质泡面盒的边缘攥到了变形。
她没来由地涌现,他会不会是来抓人的忧惧。
然而,纪玄屹携带熟识的幽冷檀木香,定在她跟前,轻薄的双唇弯出了淡笑,声调一如往昔的温和缱绻:“饿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70章 贪心
这个时间点的便利店客流稀少, 他们站在偏僻一角,不轻不重的话语都能最大程度地搅浑沉静的空气,波及人的敏感神经。
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宠溺嗓音响在近处,苏嘉面部表情凝固, 抱住泡面桶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挠。
好似遇上的是早已烟消云散, 绝不可能重现的人世奇闻。
“这个不健康。”纪玄屹仿佛没有瞧出她直白显露的震惊, 伸出一只指骨清晰的手,去拿泡面桶,“我们去换别的吃,行不行?”
接连的磁性音色穿透耳膜, 将惊愕到走神的苏嘉强行拉拽回来。
她抱紧泡面桶,侧身躲开,生疏地回:“用不着你管。”
另一边黎烁的讶然程度不亚于苏嘉, 他绕去两人中间,将她挡在身后, 直面纪玄屹,不耐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纪玄屹比他高出两三公分, 逐渐生寒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 落向后方玲珑娇小的女生,“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你凭哪点问我?以什么身份问?”黎烁血气方刚,无多顾及地嗤笑一声, 字字诛心,“她和你没关系了。”
“她和我有没有关系, 还轮不到你来置喙。”纪玄屹声色变得彻底, 如同浸润了严冬雪水。
他新发于硎一般的凛冽眼峰刮过黎烁, 刮去桌面上,堆放的低劣零嘴, 厉声质问:“你就给她吃这种?”
黎烁被问得微怔,掉头去看那些零食,辣条、膨化食品、劣质植物奶油等等,确实有碍健康,还不一定卫生。
那一侧的苏嘉听不下去了,主动说:“我自己拿的,我就爱吃这些,以前和你在一块儿,被你管着,不好敞开吃罢了。”
她忙活一整晚,又撞上纪玄屹,身心俱疲,给泡面冲好水就在窗台前坐下,撕开一包辣条,了无生趣地说:“你快走吧。”
纪玄屹拧眉直视她,又瞅瞅拦在身前的男生,一腔怒气堵得不上不下。
黎烁见他纹丝不动,催促道:“你又没听懂吗?需不需要我帮你预约一家采耳?”
纪玄屹把他当成了一团独自狂癫的空气,高视阔步地绕过,坐去了苏嘉的右手边。
清雅成熟的檀木香似是特殊到,能轻而易举地压过浮生百味。
苏嘉面前是热气升腾的泡面,手中是重口味的辣条,依旧感觉随着纪玄屹的靠近,扑面笼罩自己的,独有他身上的逼人气息。
情绪因风起浪,纷至沓来,苏嘉暗自极力镇压着,缓慢咀嚼辣条,聚精会神地盯外面的某辆车——
过去一段日子,在学校见过数次的大众。
苏嘉暂且没吭声,一包辣条吃尽,等面泡好就埋头吃。
黎烁双手叉腰,无语又气愤地斜了纪玄屹好几眼,用口型骂骂咧咧,最终学着他,坐到苏嘉的左手边。
纪玄屹掀起不善的眸子,睨向他。
黎烁万夫不当,昂首迎视。
两个男人相差九岁,一个沉稳迫人,一个年少不羁,两道天壤之别的目光无声对撞,各有各的杀伤力。
一触即发的血雨腥风,不动声色地染遍了逼仄一隅。
夹在中央的苏嘉置若无睹,闷头吃面,谁也不想搭理。
她心里烦躁,咀嚼的速度不自觉提高。
纪玄屹很快收回和黎烁较量的视线,重新定格于她白皙的脸颊,递上一张纸巾:“慢点儿吃,小心烫。”
苏嘉置若罔闻,小脸埋得更低,层层水雾氤氲到双眼,亦浑然不觉。
见纪玄屹吃瘪,黎烁递出去一个取笑的眼神,也翻出了一包纸巾。
然而他刚给苏嘉送到半路,纪玄屹修长的手臂伸上前,一把夺了:“谢谢。”
黎烁和他的接触少,对他不要脸的行径瞠目结舌:“谁给你的了?”
纪玄屹不以为意,将那小包纸握进掌心,眼尾都不屑于再分他一个,一眨不眨地,专注瞧着安静进食的女生。
黎烁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蔑的挑衅,火气上涌,起身挽起了袖子。
大干一场的意思昭然若揭。
苏嘉余光晃见,含怒地开口:“你们要吵,要打都出去,不要打扰我吃东西,更不要打扰老板做生意。”
闻此,黎烁脸色更加难堪,立时歇了火,坐回原处,猛灌冰镇可乐。
自始至终,纪玄屹都气定神闲,优雅从容地去给苏嘉接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音色又是乍泄春光似的温柔:“谢谢嘉嘉给我拦下了一场架。”
黎烁听得目瞪口呆,喝水险些没喷了。
苏嘉缓缓抬起脑袋,斜睨纪玄屹,充斥不悦的眼神在传递:你少自作多情,我不是在维护你。
纪玄屹恍若看不明白,对她终于肯正眼瞧他,微弯了蓝眸,浅笑柔软。
苏嘉清楚他脸皮的厚度,懒得再理睬。
她垂首解决完剩下的面,扔掉所有垃圾便往便利店外面走。
要回学校,黎烁自然和她同路,纪玄屹也执着地跟了上去。
没走出店门几米,苏嘉猝然停下脚步,瞥一眼纪玄屹,又望向路边安稳停泊的大众,对黎烁说:“你先回去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黎烁明亮的双眸晃了晃,但顺着她的话说:“我在前面等你。”
“不用,你先走。”苏嘉坚持。
黎烁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几圈,莫奈何地点点下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月华清淡,如飞来薄纱,朦胧缠绕。
纪玄屹脚踏一地碎光,硬朗的面颊徐徐洇开薄笑:“站久了累,要不要去车上说?”
提起车,苏嘉就来火,指向那边的大众,气冲冲地问:“你最近都在跟着我?”
纪玄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自大众车上下来,便知道再也瞒不过她。
他不否认:“嘉嘉,二十三天了。”
苏嘉一懵:“什么二十三天?”
纪玄屹挺括的身姿逆着月光和路灯,略有垂头,翻涌无尽深意的目光一刻不离开她:“距离你上次从我的办公室出去,我们二十三天没这样面对面说过话了。”
晚风穿过间隙,揉乱青丝,苏嘉的眼睫忍不住相随颤动,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瞳。
那抹冷调的,无甚温度的蓝,似是在这二十三天里,涅槃重塑,成了截然相反的,灼人的烈焰。
多瞅一眼,都会在劫难逃。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开那辆车跟着我。”苏嘉企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纪玄屹不假思索,张口就来:“我想你了啊。”
苏嘉盯向水泥地面,灯光拉长的他的影子,抿起了唇瓣。
纪玄屹低沉性感的声线散发撩拨心弦的诱惑力:“这么多天了,你又不肯见我,我只好偷偷的。”
出口某个叠词,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不可思议的好笑。
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向来随心所欲,不顾旁人情绪和死活的他,会谨小慎微,和这两个字有所沾染。
纪玄屹偷偷让张特助找来一辆低调到离谱的大众,偷偷在上班前,下班后,或者一切疯狂想念她的时间段,独自驱车,开进那所学校。
流连在她的寝室外,她常走的路径。
苏嘉落于他影子的视线轻微一闪,双手攥成拳头,迸发的冷声在驱赶他,亦是在驱赶自己不禁泛起的酸涩心软:
“纪玄屹,你够了,我们分了,就不要打扰对方。”
女生坚决带刺的尾音散在风中,纪玄屹唇边的动人笑意随之散了几分。
他眼前浮现先前在车上望见她和黎烁在便利店,成双成对,言笑晏晏的情形,耳畔回荡黎烁嘚瑟说出的“她和你没关系了”,回荡姓秦的那个糟老头子曾经说过,她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他就胸口憋闷,气不打一处来。
“几句话就想和我了断,你真把我当善男信女了?”
纪玄屹怒形于色,出口每一个字都在锋利的刀尖上滚过,“我早就说过,你上了我这艘贼船,要想下去,没那么容易。”
两人当初在饭桌上的玩笑话,何曾想到会一语成谶。
苏嘉稍稍怔住,继而发出呵笑:“我也回过你,下不下船,看我的心情。”
她深呼吸一口,抬头仰望他,郑重其事地说:“纪玄屹,我从小家庭不好,爹不疼娘不爱,对将来的想法很简单,但对你来说,又很贪心。
“我想要一段可以长久稳定,不需要有任何顾虑的感情,组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家,过寻常的小日子。”
纪玄屹眉心轻动,冷肃的神色变了变。
苏嘉逐字停顿,咬重字音下结论:“你给不了!”
几个汉字砸下,她决然地转身,余光最后扫过那辆大众,前所未有地抗拒:“你不要再来跟着我。”
苏嘉快步而去,近乎是跑。
纪玄屹回过神,条件反射地追上去,但没追得太紧,落在她后面七八米,缄默地送她到寝室。
入夜良久,已过寝室门禁时间,校园小径格外清净昏沉。
亦步亦趋的纪玄屹抿直单薄的唇线,始终睁大一对幽深莫测的眼,望着前方纤柔摇曳的倩影。
目睹她安全奔入寝室楼,消失在视觉阈限,他还不肯收回眼,定定地盯着那团她途径过,染了女生清甜香味的空气看。
纪玄屹长身立在一盏孤独明亮的路灯旁,神情不明地定了半晌,忽地掉头,回去找街边的大众。
他坐上驾驶位,犀利双眸凝视前方,一路疾驰,开往了纪家大宅。
他这辆新车陌生,档次又远在别墅区住户的正常消费水平之下,到达小区门口,被尽心尽职的新保安拦下,打电话和业主确认过身份,才得以入内。
纪玄屹将车泊入车库,和保安通完电话的保姆已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纪琳和纪东阳。
纪琳不由小惊,她和纪东阳都洗漱完毕,快要准备上楼睡觉了。
她穿一条真丝睡裙,披上成套搭配的睡袍,大步绕出去,在连接客厅的通道接到纪玄屹,惊喜又狐疑地问:“小屹,你怎么回来了?”
过去两三个月,纪玄屹和纪东阳因为除夕夜那茬,彼此僵持,谁也不愿意低头退让。
期间,纪琳和纪玄策打过无数个电话给纪玄屹,要他这个小辈回来认错,他都不乐意。
眼下冷不防跑回家,连坐在客厅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阅读财经报的纪东阳都撩起眼皮,深看他一眼。
不过也只有一眼,纪东阳又低下眸,面色变得凝重难看。
纪琳同样不满纪玄屹任性胡闹的行为,尤其是在对待江樱一事上。
但她最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此刻一个劲儿朝纪玄屹使眼色:既然回来了,快去给你爸服个软。
纪玄屹带着她一块坐下,正儿八经地喊:“爸妈,我回来是打算明天一早正式地和你们说件事,既然你们还没睡,我就现在说了。”
纪琳好奇又紧张,纪东阳目视报纸,眼皮没再抬一下。
纪玄屹认真地说:“你们今后不要再给我安排相亲,介绍名媛,我都不会再考虑。”
纪琳还想着他能说几句致歉的话,没料到又是另一个惊人的消息:“小屹,你这又是闹哪一出?”
纪玄屹坐姿笔挺,目光坚毅,淡定地陈述:“我以前不在乎这些,觉得家里面的人,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我最终走上联姻这条路再正常不过,但现在我不愿意了,我的婚姻,我的将来,不再接受任何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