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年。”她小声嘀咕。
奶奶笑了笑,“放心吧,秋天还会有果子。”
“但愿是这样。”初澄说:“门前的这个砖怎么还没修好啊?没跟我爸说吗?”
“说了,但他忙得很。”奶□□也不抬,老气横秋地道:“我也管不了了,谁知道能活到几时,也许就像这金桔一样,说不定秋天就烂根了。”
初澄不喜欢奶奶说这种话,给人徒增伤感罢了,便没有接。
“这房子以后就是你弟弟的了,想卖还是怎么,跟我没关系喽。”
初澄心里一酸,昨天也听到了类似的话,她问奶奶:“你怎么不说给我呢?”
奶奶古怪地看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初澄苦笑了下,颇有些无奈和尴尬,“奶奶,你还说你不是重男轻女?从小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初游,都没想到我。”
“难道还想跟你弟弟争啊?”奶奶眼神逐渐责怪,“你太奇怪了。”
“我不可以么?”她反问。
奶奶告诫她:“小姑娘,跟家里人别太精明了,还是你亲弟弟。”
“我不是真的要什么东西,就是,总这样……我感觉很难过。”初澄在心里叹气,她感觉不到自己被爱,没有人为她的未来考虑,她总是被忽略。
奶奶始终低着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不停地绣,“我可没有重男轻女,不是好吃好喝把你养大了么?还把你培养得那么好,读了大学。但你跟小游比不了,他是男孩子。”
初澄看着奶奶,说:“也许吧,是我想太多了。”
奶奶和爸爸妈妈都不能理解她,初澄想,如果她心思没有那么敏感,不那么聪明,就不会感到不公平和纠结。
初澄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去家门口把门边的金桔盆栽收回来,细雨伴着冷风,吹到她的脖子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像有人给她挡住了风,不知是不是错觉,紧接着真有一道高大身影站在她身后。
“初澄?”沈知燃走到她身边。
他也没打伞。还是带着棒球帽,黑色防风外套,长裤,靴子,身上是半湿透的状态,衣服紧紧贴着身体,勾勒着不夸张但流畅的线条。
“你怎么在这?”
沈知燃看着她身上穿着的蓝白校服,若有所思,“回家有点事,从千梓街走回来的。”
“哦。”初澄面对这样的沈知燃,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和姜雪聊过,她心情很复杂。
沈知燃还在看她的校服,“刚看到你的一瞬间,幻觉回到高中了。”
初澄感觉到他今晚的情绪也不太好,平常的沈知燃不是这样的,“随便穿的。下雨了,你快点回去吧。”
朱红色的门头上亮着一盏灯,她借此看清沈知燃,眼眸沉静阴郁,英俊脸庞毫无血色,下颌绷得紧紧的,他说:“在密室的那天,你问我为什么讨厌你。”
初澄没想到他忽然说这个事情,内心十分抗拒,她现在不想知道答案了,更不愿意面对现实,因此她没有说话,敛下目光。
沈知燃却并不管她的抗拒和沉默,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只是很多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初澄嗓子干痒,抿了抿嘴唇。
“抢走你送给小鹿的天气瓶。”他看着她垂着的小脸,“那个时候,只是对你很好奇。就当是你送给我的,没当是垃圾。”
谁承想,就收藏了这么多年。
初澄感觉很累,不知所措,只是再次重复一句,“你回家吧,雨越来越大了。”
“嗯。”
沈知燃应该是有些话没说完,但还是看出她的疲倦,迎着风雨,走进漆黑的水幕里。
“沈知燃。”初澄忽然又叫他,语气里掩饰不住责怪,“那你真心喜欢过谁吗?别人的喜欢对你来说是负担吗?你妥帖安放过那些女孩子对你的心意吗?”
“不用回答我,你走吧。”初澄端着金桔,关上了门。
这个问题她不止问过他一次,从来都不会得到答案,也许她的喜欢并不值得。
有些人得到太多的爱,却从不珍惜。
而有的人不管再多努力,就算跪下祈求,都感受不到被爱,
*
周曼丽跟沈知燃要钱,看心理医生,吃药,还有精神补偿之类的费用。沈知燃没拒绝过,从2015年到现在,一直在给。
他家里很有钱,自己玩乐队烧钱,写一首歌的版权费也能挣个六七位数,比普通人高太多了。周曼丽大致知道他的经济状况,要起钱来也不手软。
沈知燃不拒绝,也是因为自己的心虚和愧疚,对姜雪造成的伤害很难用金钱去弥补。
她被霸凌,严重的抑郁症,自杀过,学业毁了,人生也毁了。都是他的错。
这两年每一次接到周曼丽的电话,他就像拴着链子的狗,总在妄想终于自由了的时候,被拽回来,被提醒脖子上的束缚。
他恐惧,痛苦,时常焦躁不安,不敢面对真相,甚至不敢听对方的声音。
一段时间没联系,在他以为也许以后可以减少联系时,周曼丽给他发了一张姜雪手腕的伤口,增生像一条爬虫,周曼丽说一到下雨天就很痒,姜雪趴在床上痛哭流涕,要伴随一辈子的。
狠狠打了他的脸。
沈知燃跟周曼丽说想见一见姜雪。
周曼丽没同意。
他说那就远远看一眼,他不会打扰她的。
这天周曼丽带姜雪出门看电影,沈知燃看的同一场次,就坐在她后面。是一部喜剧电影,姜雪也笑得前仰后合,但笑完之后便是沉默,神情呆滞,说很烦,没意思,想回家待着。
沈知燃心脏疼得厉害,呼吸困难,头顶全是乌云。
姜雪一天不好,他也好不了。
母女两人吃午饭,沈知燃就没跟着,坐进车里烦得点了根烟。
周曼丽带姜雪下来,看见沈知燃的车还停在对面,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你还没走吗?”
沈知燃赶紧下车,“我马上就走,不会让她看见。”语气很卑微。
周曼丽:“你看也看到了,走吧。”
沈知燃从副驾驶上拿下来几个购物袋,“我刚看你们逛街也没买什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手机……还有平板什么的,希望她用得到。”他慌张局促地碰了碰鼻子,刚看见姜雪的手机是前年的款,屏幕也花了。
周曼丽接过来。
“麻烦了,你可以说是抽奖或者朋友送的。”他低声道。
“你明白这弥补不了什么,心灵的伤害,阴影,一辈子都抹不去。”
沈知燃垂着头,像犯了错的狗等待惩罚,“我知道的,我会尽力去做,以后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我也都满足。”
周曼丽点点头,两人正准备告别,眼前忽然冲过来小小的身影,是姜雪。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知燃,站在他面前,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还联系我妈?”又看看周曼丽手上的东西,发疯似的摔在地上,“沈知燃,你别以为做这些就能寻求到心理上的安慰!”
“你和高芬芬她们一样,坏透了。”姜雪嘶吼,“我不会谅解你们对我做的事,我希望你们永远下地狱!”
这些话,沈知燃只能听着受着。
姜雪觉得这样的诅咒并不解恨,一巴掌抽在沈知燃的脸上,尖细指甲刮在他的皮肤上留下血痕,他也不躲。
“被人辱骂,扇巴掌的滋味不好受吧?”姜雪问他:“可这都是我遭受过的,比你要痛苦一百倍。我快要死了,你凭什么还要当大明星,被这么多人喜欢?”
沈知燃从来没有被这么对待过,即使愧疚难当,但也难免黑脸,他克制着自己,说了声“对不起”又说:“我并没有被谁喜欢,也不值得被人喜欢,和你一样生活在泥潭里。无论如何,希望我的报应更多些,能让你觉得好受。”
其实听到他这样说,应该是痛快的,毕竟曾经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沈知燃,那么多女孩子的梦想,如今终于跌下来。
姜雪应该是痛快的,可是她并不感到开心。
她很想恸哭。
“听说你的缪斯是小鹿,你给她写了很多歌,让你们乐队变得很红。还说你为了保护她的嗓子,买了保险。”姜雪擦干眼泪,“可是你们往我的嗓子里灌辣椒水的时候,没想过那也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吗?都是因为你们,我的梦想毁了。”
沈知燃恍然大悟。
终于听出姜雪的嗓子难听,可初澄说过,她是学校广播站的,梦想是考播音系。
这句话的份量太重了,只有沈知燃明白其中利害,对他有致命的杀伤力,但能说的也只有毫无重量的“对不起”三个字。
第22章
姜雪回到家, 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发了疯一样质问周曼丽:“你什么时候和他联系上的?”
周曼丽避重就轻:“是他主动联系我的。”
她手上提着沈知燃送的价值高昂的礼品,包装袋已经被姜雪摔坏了, 但里面的东西都是好的,姜雪又一次夺过来狠狠砸在地上, “谁让你收他的东西的?凭什么一点东西就能买断对我的伤害?”
周曼丽说:“没有买断,这只是补偿, 我知道你很委屈。”
姜雪看着妈妈,心里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大喊大叫:“你还收他什么了?收到他的钱了,对不对?”
周曼丽一开始不说话, 不承认也不否认即为默认。
“你是不是拿他的钱了!是不是?”她把能碰到的东西都砸了,地板上都是花瓶碎片,周曼丽不敢去拉她, 也没法阻止,只能干站着。
“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去收他的东西, 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他们欠我的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周曼丽说:“不要经济补偿,你还能干什么?你以为你看医生吃药不花钱吗?还有你将来上学工作,不要钱哪条路行得通?”
“我不要钱,我什么都不要, 我要她们永远欠我的!”
周曼丽说:“除了你自己这么认为, 没有人会觉得欠你的,甚至她们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现在过得潇洒地不得了。”
姜雪委屈又崩溃地大哭。
“所以妈妈趁现在他的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尽量多要一些经济补偿, 才是最切实际的。”
姜雪于是把火都撒到周曼丽身上:“说得好听,要是当年你好好保护我,我怎么可能受欺负?你把我丢在学校不管不问,我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可你心里只想着弟弟,现在又来装好人。”
“你对我撒什么邪火?”周曼丽整天被这么搞也没耐心,“是你自己没本事,任人欺负,现在怪我?”
姜雪恨恨瞪着她:“你拿了多少钱?”
周曼丽没说实话,只说了一半的数字,但也超出了姜雪的想象,她震惊又愤怒,“把钱还回去!立刻还,马上就还!”
“拿都拿了,怎么可能还回去。”周曼丽扯着嘴角道,“这本就是他欠你的。”
姜雪咬着嘴唇,脸部肌肉抽搐,一时找不到话回怼。
周曼丽看着她又说:“人的良心和愧疚会随着时间减弱的。沈知燃也就在这最受谴责的时间里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但那些女生根本没有良心,你心里清楚的。”
“你胡说!”
“否则你为什么表现出最恨他,而不是那五个女生?沈知燃可没碰你一根头发。”周曼丽洞察人心,很老道地开口:“因为只有他还有点良知,让你的怒火有发泄的出口,尽管你心里明白他也有点冤。可真正的坏人谁理你?让你怨都怨不着。”
“看着好了,再过两年,他也不会心甘情愿掏钱了。”周曼丽说。即使知道沈知燃无辜,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加害者,但却是受害者的救命稻草。
现实总是残酷又血淋淋的,姜雪所有的愤怒和无助,最终只能自己消化,她哭到岔气都没人管。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道理,最坏的人永远最逍遥。
*
初澄怕奶奶进出门时摔着,请了工人来修补门前的台阶,却不想清晨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又乌云密布。
她悠闲坐在院子里看书,在想要不要把新的水泥用塑料布盖住,郑娟打来电话问她一天一夜不回家想干嘛。
初澄皱了皱眉,“我在燕家巷陪奶奶,明天回去。”
郑娟叫嚷道:“说了你两句就不回家,真是越长大本事越厉害了,你在威胁谁呢?”
初澄无奈叹气,却也只能解释:“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静一静。”
她在电话那头嘀咕着什么,似乎在跟初建波埋怨:你的好女儿,真是气死我,初建波说了什么,初澄没听清,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一脸烦躁地躲到阳台抽烟去了。
郑娟又跟初澄交代:“你明天早点回来,我和你爸有事要出门,你弟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初澄把电话挂断,平静的心情荡然无存,把书撂下,去厨房准备晚饭。
一通忙碌之后,她忘记了本来要做的事,一直到睡前,听见雨滴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才想起来水泥可能会被大雨冲掉。
她赶紧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口把台阶盖住,又拿了个红色的塑料桶挡在那,怕有邻居不小心踩踏。
路口灯光微弱,雨幕漆黑深不见底。
她在纷杂的雨水声中分辨出脚步声,沈知燃撑着伞缓缓走过来,在门前停下,但他好像没有看见她。
初澄不知道他为何这副样子,半开着门,等了片刻不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