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路边一根野草,一块石头,能有什么福气。
路安纯想了想,从自己的颈项上取下一枚木质佛珠,戴到他手腕上:“来C城前,我去法源寺求的,本来想送给另一个人,不过送给你…也是一样的。”
月光下,木珠光泽沉静,但珠粒很细小,适合女孩佩戴,戴在他并不纤细的手腕上,有些绷感。
魏封对着月光,晃了晃腕上的木质珠串,不爽地说:“连生日礼物都他妈这么敷衍。”
“谁让你不告诉我生日,我没提前准备礼物,只有这个稍微有点寓意。”
“什么寓意?”
“保佑平安…”
路安纯看着面前这顽石一般的少年,他今天几乎豁出命去保护了她弟弟,路安纯对他有说不出来的感激。
所以,她把这个保佑平安的珠串送给他。
“让它以后保护你啊。”
“它,保护我?”魏封冷笑,“就这么个脆弱的玩意儿,谁保护谁。”
“不要算了。”路安纯不想再和这个嘴贱王废话,伸手去夺珠串,“还给我。”
魏封扬了手,没让她碰到,小姑娘不设防扑入他怀里。
他身上有很淡的薄荷气息,丝丝缕缕,像夏日清晨无可琢磨的风,她竟也不讨厌。
魏封注意到她脸颊边的血迹,用粗砺的指腹轻轻拭过,那是他的血。
路安纯被他触碰,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推开了他。
还没等她说话,这狗男人倒来了句——
“自重。”
“……”
路安纯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还我!”
“白来的怎么不要。”魏封单手撑着摩托,木珠串戴在他线条流畅的腕上,“大小姐的礼物,哪天缺钱了,还能应急。”
“那你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路安纯笑着说,“这个根本不值钱的。”
“走了。”
少年掉转车头,凌厉坚毅的身影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路安纯鼻息间还漫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她低头轻笑了下。
这时,柳如嫣催促的短信跳出手机屏幕——
“你爸还在等你。”
心间的愉悦陡然消失,路安纯整理好心情,朝着江汀别墅小跑而去。
第16章 良夜
路安纯穿过江汀别墅的花栏门, 沿着石子路走进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
每每望向那栋风格复古的三层别墅,她都感觉它很像张着深渊巨口的怪兽,等待她自投罗网。
每一次回家, 于她而言,都像是走过一段煎熬的死亡之路,然而她永远无法获得新生。
路安纯深深地呼吸着, 思忖着等会儿的应对措辞。
当然,宁诺那边已经对好“口供”了, 这家伙也八卦得很,要她保证,明天到学校之后, 必须把她的“秘密”老老实实告诉她,才肯帮她遮掩。
走上阶梯时, 路安纯迎面遇见了柳如嫣送柳励寒出门。
见到路安纯时, 柳励寒眼底划过一抹心虚,快速和她打了招呼, 便埋头匆匆离开了。
路安纯心里暗道不妙,望向了旁侧一身白瓷旗袍的柳如嫣。
柳如嫣抿了抿唇,用眼神确证了她的想法。
路安纯进了屋, 推门走到路霈的书房里。
男人穿着沉稳的短袖衫, 手里捧着一本金融杂志,视线停伫在书页边, 头也没抬——
“去哪儿了。”
“朋友家,之前跟柳…跟妈妈说过, 我们班长的生日趴。”
“但柳励寒说, 宴会八点结束,现在几点。”
路安纯的视线飘到书柜墙上的自鸣钟:“9:30。”
“所以这一个半小时, 去哪儿了?”他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黑沉沉的眸底没有情绪。
“和宁诺她们去吃宵夜了。”
“同学的生日,还饿着你了?”路霈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竟还勾了些笑,但那笑意,却让路安纯心头毛毛的。
“想吃点辣的。”她继续准备好的措词,“街头串串,你知道我最爱吃辣。”
路霈终于放下了书,起身走到路安纯面前。
他一米八的高个儿,极具压迫感。
男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粗砺的指腹抬起她的脸,沉声警告:“任何时候,都不要对爸爸说谎。”
“我没有说谎,你不信问宁…”
下一秒,男人的手叉|入她的发梢间,猛地一扣,路安纯感觉头皮都绷紧了,脑袋整个被他按在书桌上。
“啊!”她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不要,说谎。”路霈低沉的嗓音宛如梦魇般在他耳畔响起,“最后再问一遍,到底去哪儿了。”
柳如嫣站在门口,手里搅动着蚕丝手绢,哆哆嗦嗦地看着这一切,却不敢吭声。
路安纯被他按死在桌上,咬着牙,用一种不属于她的低哑的嗓音,声嘶力竭道:“是另一个同学的生日,我和宁诺去那边赶第二场,真的只是这样,没有说谎!你看我礼物…礼物都买了两份!”
“另一个同学的生日?那之前为什么撒谎。”
“没有撒谎,的确是吃的路边火锅。”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因为是男生的生日。”
“徐思哲也是男生。”
路安纯眼神瞟向路霈,他竟然连徐思哲都知道了,过不了多久,估计会把她班上每一位同学都记住…
对,这就是她的父亲。
恐怖如斯。
“那个男生,是宁诺喜欢的人,我陪她去,但不能被她爸知道,所以一开始没说。”路安纯竭力让他相信自己,“爸,你必须答应我,不跟她爸说。”
“我没那么闲。”
终于,路霈放开了她,眼底的阴鸷一散而空。
他伸手梳理着女孩凌乱的头发。
路安纯下意识地躲开,然而立马纠正了这个动作,任由他给她梳理着散乱的长发。
“一开始就对爸爸说实话,爸爸也不会生气。”
他嗓音柔和了下来,丝毫不复之前的凶恶之态,“爸爸只是希望你对我诚实,难道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都做不到吗。”
“我…我错了,以后不会了,爸。”
“作为你不说实话的惩罚,今晚你去地下室睡吧。”
此言一出,路安纯的身体猛地一哆嗦,眼神彻底慌乱了,揪住了路霈的袖子:“不,我…我不去地下室睡,我…我错了,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苦苦哀求着,几乎快要跪下了,但路霈眼神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情绪,指尖摩挲着女孩的下颌,“安安,做错了事要接受惩罚,这样才会有教训,知道了吗。”
他的指尖也如他的眼神,没有温度。
他不是她爸爸,是恶魔。
…….
地下室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无窗,全封闭,有一张单人小床,仿佛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囚牢。
柳如嫣给她床上加厚的被单,地下室潮湿,避免她着凉了。
“柳励寒说的。”路安纯脸色惨白地靠墙站着,“他跟我爸爸说的。”
“励寒不是故意的,你爸爸问,他也不敢说谎。”柳如嫣拉着她的手,“你别怪他。”
路安纯谁都不想怪了,她只是不希望柳如嫣离开,恳求道:“柳姐姐,你今晚陪、陪我好不好,我害怕,不敢一个人。”
她自小便有幽闭恐惧症,所以关小黑屋对于她来说是无比严酷的“刑罚”。
路霈知道她最害怕什么,他就是要用她最害怕的事…来折磨她、驯服她。
“我不能陪你太久,不然你爸…”柳如嫣按了按她的手背,“没关系,别怕,快睡吧,就跟房间里一样的,明天就可以出来了。”
“那可不可以别关灯。”
“你爸爸他不会同意...”柳如嫣叹了口气,“你快睡吧,睡着就好了。”
柳如嫣拉下了门外的电闸,关上了房门,看着女孩绝望的脸庞消失在最后一抹门缝的光影之中,最后沉入无边黑暗。
路安纯用薄毯紧紧将自己裹在被窝里,哆嗦着。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黑夜里仿佛潜藏着凶猛未知的异兽,一旦她闭上了眼,它们就会出现,就会将她吞噬。
手机被路霈没收了,她一丝一毫的光源都没有,只能睁大眼睛,迫使自己看着黑暗,草木皆兵,神经绷得紧紧的。
今晚是不可能睡觉的,在漫长的黑夜里,她只能数着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结束这严酷恐怖的刑罚。
她怕黑,真的好怕黑...
妈妈…
小姑娘眼底渗满了泪花,捧着胸口的心形小像。
想着妈妈,似乎就不会那么害怕,妈妈会驱散黑暗中的魔鬼,会保护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后半夜了,她疲倦地抱着膝盖,忽然想到刚刚柳如嫣离开时,没有带走她的书包。
书包里,还有另一部手机。
念及至此,她陡然亢奋,跌跌撞撞爬下床,在黑暗里四处摩挲着,终于摸到了桌子上的书包,从夹层里取出了魏封卖给她的那一部白色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张金毛狗微笑的图片,不知道是系统自带的还是魏封设置的。
地下室隔绝一切信号,自然不可能有无线网或者蜂窝网络,但…
魏封卖给她的组装国产机,手机信号强得惊人,在一般苹果机绝对不可能有信号的地下室,这手机竟有两格信号。
她哆哆嗦嗦地戳开了通讯录。
通讯录里唯一留存的号码,就是“二手机售后”。
路安纯什么都顾不得了,按下了这个号码,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居然还有很长的一段彩铃前奏,放的是王心凌的《爱你》。
他风格这么少女吗?!
听着欢快的歌曲,路安纯湿润的眼角经不住弯了起来。
《爱你》持续了半分钟,终于接通了,少年带着困倦的懒淡嗓音传来——
“大小姐,现在是2点43。”
“魏封!”女孩连忙叫住他,嗓音带着颤栗,“不要挂!”
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里,她听到他轻呼了一口气,窸窸窣窣地似乎坐起来了:“有事?”
“没、没事,我就是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她竭力稳住自己紧张的情绪,“你睡了吗?”
“……”
“对不起啊,我…我打扰你休息了,我看你平时黑眼圈挺重的,以为你喜欢熬夜。”路安纯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零零碎碎的话,“你要不躺下来吧,我跟你聊会儿。”
那边的男人似乎真的躺下了,呼吸变得冗长,还打了个呵欠:“你到底什么毛病?”
“我睡不着,有点怕黑。”
“那就开灯。”他眯着眼睛,又要陷入沉沉的睡眠了,连嗓音都变的慵懒了,“我的工作时间从早上9点开始,现在售后不在服务区,拜拜。”
“你千万别挂,按小时收费也行啊!”
“一小时多少钱。”
“你提,多少都行。”
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1023。”
居然还有零有整。
路安纯嘟哝:“好贵!”
“你的派对服务生不也这价。”
“那不一样,我爸的钱是我爸的钱,我的是我的。”路安纯东拉西扯地找着话题,生怕他挂了电话,又留她一个人,“我其实是很抠门的,也没攒多少钱。”
“是吗。”魏封懒散的嗓音听着都要睡着了,“多抠。”
“我每次买冰淇淋,都要买那种一送一的,跟闺蜜分着吃。”她絮絮叨叨地说,“我买东西还会砍价呢。”
“哦,您真厉害,不愧是大小姐。”
她也不管他的敷衍和讽刺了,只要能吭声就行:“魏封,也给我讲讲你吧。”
“我什么。”
“你的兴趣,还有你的梦想这些,将来想做什么,都可以说啊。”
“相亲啊?”
“才不是,就随便聊聊,像朋友一样增进了解啊,说说嘛,你将来想做什么?”
“想上天。”
“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我也没开玩笑。”
男人嗓音懒洋洋的,她甚至能想象他要醒不醒的模样,“想去天上看看星星。”
“你想当飞行员吗?”
“不够,想去更高的地方。”
“你想去太空?”路安纯惊诧道,“宇航员啊?这梦想太遥远了吧,好难好难哦,需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我这人,一贯痴心妄想。”
他不是安分的男人,永远肖想着那些不属于他的,得不到的,遥不可及的星星。
“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星星,因为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说,那些离开我们的人,也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
男人呼吸深沉,没有应她这句话。
路安纯也不想在这样寂静的良夜里,去触及心底最深的伤痛,她转移了话题:“魏封,你会一直带着弟弟吗?”
“我会给他找个家。”他毫不犹豫道。
“你想给他找什么样的领养父母啊?”
“家里没孩子的。”魏封说出了首要条件,“没孩子,生育障碍,以后也不会有那种,富裕当然更好,小康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