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石头背面飞快蹿出来一个人影。
昭华郡主此生干得最荒唐的一件事情莫过于此了,她趁着男人在洗澡一把抄了他的大弓还偷了他的衣服。
她没脸见人低着头玩命地跑, 一把将那团衣服用力往山崖下丢了去, 然后她听见了身后连续响起的水声还有那粗鲁低沉听不懂也知道肯定是在骂人的草原话。
摩罗格大跨步上岸, 他人长得高步子也大,根本不忌讳自己衣不蔽.体, 跳上岸后赤脚追了好长一段,边追边骂, 但没穿裤子不止不好骑马人也跑不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胆大包天的女人骑上了大黑马,绝尘而去。
男人认出了那是穆雷的桑格鲁,也认出了那是穆雷的女人。
“秀……”摩罗格咬牙切齿发出了一个代表女人名字的单音节,骂骂咧咧咬着后槽牙:“你给老子等着。”
商宁秀脸色爆红,怀里紧紧攥着那张弓,惊魂未定,埋头策马往前冲了许久,甩出了二三里地的山路,她才终于在一片羞恼中抬起了头。真的太危险太刺激了,刚才只差七八尺,他就能攥住桑格鲁的马尾巴了。
她觉得,跟穆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真的有在潜移默化地被他影响着,不管是胆识还是没羞没臊的程度。放在她来草原之前,这种趁男人洗澡偷男人衣服的事情,即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可能干得出来。
商宁秀怕那气狠了的男人再追上来,喘着气频频回头,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绕进了林子里,才敢仔细看看刚才偷来的那张弓。
照说摩罗格的体格和穆雷也差不了多少,他的臂力也是相当惊人的,但两人不同的是,穆雷的弓是为自己特制的,而摩罗格手上的这把是从别人那抢来的,弓身没经过特殊加固,也就受不起那么紧的弦。
商宁秀试了一下手感,虽然也比较紧,但比穆雷那拉起来纹丝不动的那一把已经好太多了。
巴蛇部落的跑腿小卒找到摩罗格的时候,男人才刚刚赤着身子将被扔到山沟里的衣服捡了回来。
摩罗格脸色阴沉得要吃人,前来报信的男人被他的气场给吓住,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说别的话,只简洁明了说明了情况,便安静跟在大哥身后随时听从调配。
摩罗格正愁有气没处撒,一听见库穆勒尔的名字就气红了眼,高大的身躯翻身上马,向着部落方向而去。
这片山林里生长的植物种类比雁麓山多上不少,山路迂回的走势也格外多,一层一层的,非常有特点。
地上有雪,摩罗格的马速不敢跑太快,穿过一片雪林之后,他在对面山沟的侧下方看见了正在向上爬山逃窜的穆雷以及下面五六个正在追击的年轻男人。
穆雷的身手看起来依旧矫健,但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带血,显然是受伤了。
摩罗格狞笑一声,眼里凶性毕露,大掌下意识就去摸弓箭,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的弓被那个女的给偷了。
男人咬牙切齿看了眼身后跟着的跟班,那是个传信跑腿的,身上也只有佩刀没带弓箭。
摩罗格气得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用力抽了一马鞭,受惊的马儿嘶鸣着快速跑向他所牵引的方向。
穆雷往上很快就钻进了一处山洞中,洞口非常狭窄,身后的追兵跟上来后欲要往里钻继续追击,其中一个男人气喘吁吁拦住了同伴们提议道:“等会!这洞还不知道通向哪里,万一有诈呢,先放狗进去追吧。”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相互扫了几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出来了热血上了头的意味,那可是落了单又受了伤,还被逼进了穷巷的库穆勒尔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草原狼,这种机会这辈子还能再碰上第二次吗?实在太过诱人,他们谁都不会甘愿错过。
“狗没智力,人不跟进去光靠狗怎么行!谁怂了谁在外面待着。”男人说着率先带头钻进了洞去。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人,后面的三四个男人立刻便也一同钻进去了。
这边的人一进洞,那头穆雷就从早已探好的路线钻出来了,反身再将路堵死,男人粗犷笑着用草原话骂骂咧咧地一脚蹬下大石头,“一群脑子遭马踢过的鳖孙。”
那石头本就大,沾了雪更是越滚越大,落下去在三两棵大树间撞了两下,然后一声闷响落在了洞口前,砸出了一个大雪坑,稳稳不动了。
这石头即便是沾了雪滚大了,原本对于四五个异族男人来说也不能算重,但那洞下是软土,还是上下结构,不仅上面难得使劲,下面也没有坚固的着力点,想要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在这时,穆雷听见了马蹄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小山沟对面,高大的摩罗格怒冲冲策马奔袭而来,他倒提着砍刀,气势汹汹,穆雷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准备直接骑马跳过来。
跑是不可能跑得过马的,男人手上没有长兵器,视线快速在周围搜寻有没有能利用起来的东西,只要能挡住那马冲过来的第一下扬蹄踩不至于摔下去,后面才能好周旋。
但摩罗格却是并没能冲过来。
那马冲过来刚一起跳,一支羽箭从天外飞来,射中了马脖子,带起马儿惊慌失措的嘶鸣挣扎,前冲的力道受了影响脚下打滑,连人带马翻进山沟往下摔了七八尺。
穆雷顺着方向往上一看,眼睛里的神采都被点亮了,张开嘴大笑着:“哈哈,我的秀秀!”
摩罗格拽着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垛子往上爬,目光心狠盯着上方崖壁上,那个女人用从他这里偷去的弓射了他的马,还在接着用拉弓搭箭对准他的方向。
商宁秀咬着后槽牙,瞄了半天下不去手,最后憋出了一句:“你要不……动一下?”
穆雷被她这股反差劲给可爱坏了,哈哈大笑着转头准备跳下去踹摩罗格一脚好让他滚起来给她准头。
男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忽地看见上面一个骑马的巴蛇男人正阴嗖嗖地爬上去靠近了商宁秀,那是跟着摩罗格一起过来的哨兵,对付人高马大的穆雷顶不上大用场,但他收拾一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穆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秀秀小心后面!”
商宁秀本来就紧张,陡然一下回头瞧见有人正在冲自己逼近,慌忙火急地夹着马肚子就要跑,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下越是紧急,桑格鲁马蹄一动,下面风吹日晒已久的石壁居然就断开了,裂缝瞬间崩开,一整块大山石往下摔落,直接就剐蹭带起了下方雪坡开始滑落崩塌。
“啊啊!!”商宁秀和那准备偷袭的男人一齐往下塌,她尖叫连连,桑格鲁在大片滑落的积雪中拼命挣动马蹄维持重心,几次三番尝试,终于找回了平衡不至于摔倒,但仍然在被滑落的雪流带着往下冲。
雪坡很可怕,往往一个极小的动静都能越滚越大,那滑落下来的石板铲起越来越多的积雪跟着活动起来,铲断了大树倒塌,眼看着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山洪泻落一般声势浩大。
穆雷被迫向后疾退避险,一边跑一边给她找到了能够供她脱险的路径,手掌拢着声音朝商宁秀大喊:“那边!去那边秀秀!”
穆雷指的地方是坡边多延申出来的一处翼台,因为上下都悬空,没受到那崩落雪流的影响,前面是一片凌空的山沟,但并不宽,十来尺开外就是陆地。
商宁秀慌死了,她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周遭全是推拉碰撞的杂音,闷声响着叫人头皮发麻,她看见了侧边的翼台,拉着缰绳朝那边打马,这种乱流,必须得横向离开才能脱险。
桑格鲁体格健壮,力量强平衡感也强,嘶鸣挣扎着想要跳出雪流,眼看着就要冲上翼台,穆雷生怕她因为害怕就直接想停在上面躲着,一边跑一边大声朝她吼道:“别拉缰绳,冲过去,别怕直接冲过去!”
商宁秀完全听不见穆雷的声音,但她知道刚才那种山壁都承托不住桑格鲁的体重,眼前那薄薄翼台就更不用想了,她伏低身子降低阻力,单手拍着桑格鲁的马脖子,因为紧张把汉话和草原话都混在了一起说着:“好孩子,跳过去,这种宽度我的云母都能跳,你肯定没问题的。”
动物都有畏高的本能,这种下头空荡荡的山沟子不知道桑格鲁之前跳过没,万一它害怕停下了,那翼台断掉了可算就是玩完了。
桑格鲁三两步冲过去借力,一脚蹬断了翼台,轻轻松松越过了山沟。
商宁秀喘得相当厉害,跳过了乱流才终于听见了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她自己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要去拍桑格鲁的脖子安慰夸赞:“小伙子你真棒。”
桑格鲁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转了两圈,看见了下面跑来的穆雷,便马蹄轻快地朝他迎了过去。
男人跑起来快得像一阵风,穿过雪林,一把翻上马背,将商宁秀重新抱在怀里,紧紧抱着,朝她脖子脸颊一通乱亲:“你真勇敢,乖乖,秀秀,太棒了,我的骄傲。”
商宁秀这一路确实吓得够呛,一张嘴就忍不住要哇哇地大声跟他诉苦:“你把弓拧那么紧干什么啊我拿腿蹬都蹬不开,还偷他的弓,那个男的凶神恶煞的,山沟里全是死人,还不穿、不穿衣服,我的脸都丢完了。”然后最后的点莫名又绕回了弓上:“……你不许拧那么紧!”
她前言不搭后语,一边喘气一边说着,基本上只有自己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穆雷重新掌控回了缰绳,骑着桑格鲁往安全的地方小跑,一边捡了能听懂的回答她:“回去了我单独给你做一把适合你的弓,好不好?我这把松了弦对你来说也太沉了,你端不住的。”
这场雪流比二人预想中的都还要更严重些,山壁砸断了的三棵树横在中间成了所向披靡的凶器,一层层冲下去,一直冲进了噶朗部落里头,才终于被建筑给架住了。
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山体中间全是雪流肆虐过的痕迹,污雪混着碎石泥土和断木残枝,放眼看过去,满目狼藉,之前穆雷堵住的那个山洞口早就被淹没在了乱流中,摩罗格和那个巴蛇哨兵也被冲不见了,碎雪积压在噶朗的建筑物上,随着令人牙酸的绵长嘎吱声,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平静下来后的这一声巨响让商宁秀缩了缩脖子,这一声过后,天地山林才终于重新归于寂静,寂静到整个山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
“那个男的,还能活吗?”商宁秀回头问穆雷,“应该死定了吧,这么大的雪流,吓死人了。”
她说的是摩罗格,穆雷也听懂了,摇头道:“不好说,看他命硬不硬了,没撞着脑袋的话就能活,不过真撞着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冻死之前醒过来就好说,我以前也被雪埋过。”
但是如此大面积的残局,穆雷心里也清楚是没办法去确认摩罗格的位置给他致命一击的,便直接拉了缰绳,带着商宁秀走了。
因为这场突发的雪流,山路又被封了,而且封得比雁麓山那边的还要死。
于是二人兜兜转转,最后又只能趁着天黑之前,重新转回了之前安身的那个有热泉的山洞。
穆雷的腿受伤了,每踩一步地上都有血,他靠着洞壁坐下,脱了靴子解了裤腿,里面的小腿往上一直到大腿外侧中部,都已经是血糊糊的了,商宁秀之前看他跑跳好像都十分正常的样子,以为伤得不重,现在一下子被他的伤口给吓到了,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穆雷神色如常,好似伤的不是他自己的腿一般,商宁秀的面目反而要比正主还要皱巴些,代入感实在太强了,她蹙着眉头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伤口,“你不疼啊?”
“还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那你这个……伤成这样,得上药吧?可是这里没有药怎么办。”商宁秀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很吓人。
“有,刚才回来正好碰上摘了点。”穆雷把手里攥的草叶子给她看,上面的落雪进洞来后就化了,看起来湿漉漉的,男人也不嫌弃,直接用牙咬掉了几片嚼开,一边嚼着一边瞧了眼里头的热泉。
他的伤口需要清洗后才能上药,但现在这个山洞算是二人的栖身之所,还不知道要住上几日,他不想踩得满地血糊糊的脚印子,于是便让商宁秀帮忙舀了一盆水出来。
穆雷清理伤口的动作很快,巾布将血污擦净之后,一盆干净泉水也就成了血水,商宁秀端着盆将水换掉了,结果回来之后却发现男人已经上好了药,开始缠布条包扎了。
商宁秀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看着男人麻利的动作,很快缠好后打了结了。他是真的有够简单粗暴,对自己也很下得去手。
穆雷将她显然没透干净的巾布在水里搓净,擦了擦手后想起来觉得稀奇,笑着道:“桑格鲁能让你单独上去骑,也算是是稀罕事了,以前我弟还没死的时候,有一回眼馋想骑,被它摔下来屁股都摔开了花。它挺喜欢你的。”
“嗯?”商宁秀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许多人都会介意自己认了主的坐骑容许主人之外的人骑上去,为了不给桑格鲁带来麻烦,她摇头道:“也没有,它甩了我好一阵不依的,是我非要骑。”
穆雷笑她天真,伸手摸着人的小脸道:“你也不想想它那蛮劲有多大,都能跟我正面角力了,真要想甩你,你绝对上不去。”
商宁秀无言以对,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窃喜,单手撑着脸颊偏头往外头看了一眼,这种烈性大马,自己单独能控制的话,骑起来是真的很有意思也有满足感。
穆雷瞧着她抿着唇角带起的无意识的偷笑,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他心里发痒,盯着她看了一会就直接上手把人抱了起来,坐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