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去楼上神经外科检查一下吧。”医生闻声抬头, 建议道:“如果是没有预兆的摔倒, 很可能造成轻微脑震荡――毕竟在我们医院,这样的案例也不少。”
田沁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吧, 我神智还蛮清晰的。”
“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师姐把她拽起来,不由分说道:“我给你挂个号去。”
田沁简直是欲哭无泪。
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一定会每日按时吃饭, 睡前早早地把江昭诚从自己脑中扔出去。
田沁看着满屋子的任为她忙前忙后,心中十分内疚。
沉默了片刻, 她突然说道:“师兄师姐,你们先回去吧。现在这个点医院正忙,看完病指不定就中午了。”
“工地还有好多活呢……省的李教授抽查进度,又骂咱们。”
开车带她来的师兄刚想说什么,田沁就笑着继续道:“我又不是不认路,医院到工地这条道,我走了成千上百回了,放心吧。”
“你的头…万一有点什么事呢。”
田沁闻声无奈地摊摊手,“看我这样生龙活虎的,能有什么事呀。”
“也好。”其他人略微思考,“这样吧,田沁。有事情你跟朗颜师姐打电话,她就在这附近出任务呢。”
“嗯。”田沁笑着点点头。
围满急诊室的人又乌泱泱地离开,田沁还坐在白色塑料椅上一动不动。
下一位病人还没来,医生便提醒道:“姑娘,现在都开始上班了。你快去挂号吧,一会人就多了。”
田沁的被打的那侧脸颊,此刻还是滚烫沙疼,太阳穴控制不住的抽搐。
“好。”田沁深呼吸了几口,直起身,步伐很慢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此刻还是晕乎乎的,虽然神智却无比清晰。
她走出了急诊,却没有听医生的话去往楼上的神经科。此时,值晚班的医生也都陆续从诊室里出来,换上了便服,打算回家。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时,外面还是雾蒙蒙的,穿着T恤还有些凉意,到处是清晨四五点独有的清新泥土潮味。
现在,田沁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太阳已经高高悬挂,气温骤升,酷暑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慢悠悠地去往住院楼,想要临时去看一看田广文气息微弱的病态模样。
快到住院楼时,田沁突然看到那辆熟悉的路虎吉普车。车身全黑,又高又霸气,车线极其漂亮。
田沁扶着额头,感到头疼,连忙默不作声地加快步伐。
“田沁。”悠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田沁装作没听见。
路意致降下车窗。他刚刚下夜班,开车从车库出来,就让他碰上了田沁。
田沁正狼狈地趿着拖鞋,格子衬衫没系扣,松松垮垮地套在短袖内,睡裤长度在大腿的位置,走路时白皙的肤色和笔直的细腿格外扎眼。
“田沁!”
“啊。”田沁缓缓地转过头,脸部有明显的肿胀。
路意致心中瞬间有一团火涌上脑门,他“嘭”的一声关上车门。
“谁给你打的?”他拧眉。
田沁推诿:“我还得去看脑袋呢,你别挡我路。”
“我就是神外医生。”路意致深吸一口气,“我给你看看。”
田沁点点头,假意客气道:“麻烦你了,路医生。”
路意致:“你在这等我,我去停车。”
路意致除了少数在门诊楼坐诊外,其余时间都在住院楼的专属办公室。
他是医院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成果斐然,经验丰富,有很多研究成果甚至震惊全世界神外医学领域。不少高官显爵专门为他在外地赶来,请他手术主刀。
路意致刷卡进入安静的神外病房楼,导诊台的小护士看到他后很是吃惊:“路医生,您不是下班了吗?”
路意致随意地向身后指了指,“带了个小笨蛋回来。”
田沁在他身后探出头,向护士尴尬地点点头。
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们恍然大悟:有田沁在,路医生做什么离谱的事都不为过。
两人来到办公室,路意致就穿上了白大褂。
他大手重重地按着田沁后脑勺的各个位置:“这里疼吗?”
田沁摇摇头。
“这呢,疼吗?”
田沁咬牙,“你轻点行不行啊,这么按谁不疼!”
路意致笑了。
他拍拍手,“行了,恭喜你,一点事都没有。”
就在田沁长舒了一口气的时候,路意致突然话锋一转,有些严肃:“田沁,谁打你了。”
他看着田沁脸上的红肿,“到底怎么弄的?”
田沁看到他桌子上有只铁质的笔筒,就把里面的笔都一股脑倒了出来,自己握着铁质冰冷的笔筒,放在肿起的脸上,上下滚动。
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你等下。”路意致突然站起身,他拨通了内线电话:“帮我拿消毒工具来。”
挂断电话后,他示意田沁继续。
田沁简略讲了个大概。本来也没有多惊险的事,弄得兴师动众的,她才很不好意思。
碰巧护士长拿着消毒工具走了进来,路意致起身让座。
“哎,姐姐,你轻点……”田沁呲着牙,脸上的剧烈的疼痛让她的上半身止不住地往后退。
护士长直接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她后脑勺,迫使她的头部固定在原处。
“这人下手是真重,怎么舍得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她一边手下按着棉棒,一边侧头看倚在桌沿的男人,语气有些揶揄:“你说是吧,小路?”
她刚进门,听了个大概。
“打谁都不行啊,刘姐。”路意致懒洋洋地回答。他低头看着乖巧端坐的田沁,有些恼火:“田沁,你可真行。现场那么多人,没一个多管闲事的。偏偏你……”
“这哪叫多管闲事?”田沁有些不服气,“那个男人当众就敢打得这么狠,谁知道背后会是什么样呢。”
路意致看到她张牙舞爪又不服输的样子,轻笑着举起双手,“好,好。我认输。”
田沁转头,没再搭理他。
……
不知过了多久,田沁脸上的伤也被处理的差不多了,红肿中还透露着药水的微黄,看起来有些滑稽。
“路,路医生,还好你没走!”一位护士突然没敲门就闯了进来。她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发丝滴落。
“小梁,怎么回事?”护士长收拾好工具,皱着眉看了她一眼。
田沁跟他们还算熟悉,见情况特殊,就识趣地说:“我先去看看…我爸,先走啦。”
路意致在不远处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才点了点头。
田沁掩上门的时候,依稀听见“董事长”,“香港富豪”等几个字眼。
她在心里推断,可能是又有权贵慕名而来了吧。只不过,这次那人的来头,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以至于让护士听到消息后便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
田沁没太当回事,慢悠悠地走向田广文所在的病房。
不知道是路意致刻意安排还是其他原因,这间偌大的病房内只住了田广文一人。田沁推门径直而入的时候,护工还在半躺半倚着刷着小视频,笑声不断。
她见到田沁后愣了几秒,赶忙起身,把手机揣进衣兜。“小沁,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你这脸……”
“没事阿姨。”田沁跟没看到她的消极怠工一般,淡淡地笑,“在工地上磕了一下,过来上个药。”
“这样啊。”护工搓着自己的衣摆,局促道:“小沁来,你看看你爸,他最近痰都少了些。”
田沁拧了眉,她随意将目光转向床铺的位置。
田广文终究还是老了。
田沁依稀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下午,鲜血从他的后脑勺流淌出来,浸透了不多的几根银发。现在,田广文满头花白,身躯体态像七十岁的老人,肌肉呈现出萎缩。
而他最是引以为傲的那张脸,此时却模模糊糊的,布满皱纹。
田广文正瞪着眼珠,圆滚滚地看向天花板的位置,目无焦距。
田沁耐着性子,帮他打了一口水。
烫口的热水从针管中涌进田广文脖颈处的口子里,他也一动不动。
“阿姨,我想跟我爸爸说些话。”田沁抬头,笑得温柔。
护工连连点头,“哎,我出去去上个厕所。”
门被悄无声息地带上了。
田沁微微俯身,贴着田广文的耳朵。
“他回来了。”她的语气淡漠,有些遥远飘忽:“我本来以为,我都忘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田沁顿了顿,有些无意识地重复:“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她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痛楚,连带着右脸肿胀的疼痛感,都使她痛不欲生。
像数千只小虫子,密密麻麻挠过一般,痒得可怜。
……
田沁在病房内待了没多久,护工就回来了。
“阿姨,我先走了,我爸劳烦您费心了。”她直起身,淡淡道。
“好的好的。”护工不停点头。
出门的时候,田沁又恢复了平常神态。
她头也不回地踏步在医院走廊的地砖上,偶尔飘起的发丝也果断决绝。
走廊的尽头还是那扇窗,玻璃大敞,露出绿色的纱网。
窗外的阳光伴随着夏日清早还算温和的风,从细纱网中丝丝穿过,打在窗沿下的地砖上,微微有细小颗粒的飘荡。
拐弯处就在前面的不久,田沁加快了步伐。
可就在她转弯时,她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胸膛很硬,膈得田沁脸颊上的软肉生疼。她眼前就是那人蓝灰色的Gucci领带,额头那还顶着一处冰冰凉凉的胸针。
就在她慌乱之中想要起身,说声抱歉的时候,嗅觉才后知后觉地突然席卷而来。
清冽的薄荷气息,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水果糖的甜味。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都识趣地静止了几秒。
田沁错愕地抬头。
冷峻的脸型,深如黑潭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淡漠地抿着薄唇……还有那颗鼻梁尖上不易看出的小痣。
偏偏正好,阳光从青绿色纱窗网中穿过,照射在他细碎的发上,还有低垂下的长睫,周身泛着暖金色的光。
田沁蓦然睁大眼睛,一把将他推开。
第40章
田沁有些茫然。
面前的江昭诚让她很是陌生。
他的身后跟着两排统一黑色西装的男人, 队形有序整齐,各个都长得凶神恶煞,孔武有力。田沁将江昭诚毫不客气地推开时, 余光好似看到了离他最近的那两个男人有迈大步向前的趋势。
田沁看着这一群肌肉撑着西装的男人,本能地向后退缩了几小步。
江昭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下一秒,田沁几乎是下意识的, 把手扶在红肿惊人的脸颊上。
很奇怪,一路走来, 她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的看法,顶着张肿胀的脸满不在乎地走了不知多少步。可是现在,田沁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就莫名其妙地想要遮住。
“江总。”田沁微微点了点头,“好巧。”
江昭诚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痕一般, 语气没什么情绪:“田沁。”
他侧着脸向身边的林助理示意, 林助理立即凑过身来。
“林霖,把黄老的保镖安置好。”江昭诚淡淡道, 面上正经斯文。
林助理有些微微诧异。
什么黄老的保镖,这不是江总自己的……
林助理抬眸看了看跟他们保持着距离的女人,扯了扯嘴角。这个女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跟随江总回国后这短短几周,已经见过她两次了。
工地上板正规矩地戴着安全帽的那个学生是她, 跟随李明山去向科集团总部汇报的也是她。
林助理淡定地应下,带着那群“西装暴徒”离开了走廊。
一时间, 狭窄的拐角处只剩下田沁和江昭诚。
江昭诚走近了些, 低头看着田沁。
他们之间有一个人的距离,不近不远, 竟让田沁产生了一种他们还好好的错觉。
身旁的绿网纱窗就是他们经常在图书馆坐的位置旁,那片偌大的玻璃窗。古老又沁人心脾的槐花树,透过玻璃窗,偶尔打在书页上斑驳的叶影。
江昭诚抬头,随意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你来这里做什么?”
田沁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脚下并不是大学图书馆内吸声的木质地板,而是带有微微消毒水呛味的冰凉地砖。
田沁想起来到住院楼的目的,甚至田广文就在不远处的病房里安然地躺着。她一时间有些慌乱。
“我,我来找一个朋友。”她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
这里是神外住院部,总不能说自己脑子有病吧。
“哦。”江昭诚轻笑,“这么巧,我也来找路医生。”
他唇角微微勾着,眼中却没什么温度,很是生分疏离。
田沁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了几下。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他?”她有些不解,心底也有一处乃至在期待些什么。
可是江昭诚就只是淡淡地歪了歪头,懒得再说一句话。
田沁好笑地自嘲了一番。
她正色:“江总有什么事就去找路医生吧,他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两个拐弯就到了。”
田沁扫了眼时间,又抬头建议道:“不过您得快些了,路医生马上就要下班了。”
江昭诚的眼神深不可测。他看着田沁,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好奇吗,我找路医生有何贵干。”
“看病救人吧。”田沁笑笑。
她几乎可以推断了大概。
从护士急匆匆的神色中不难猜测,来者大有来头。能让江昭诚亲自照拂,并专程护送至北城的香港富豪,大概是江昭诚口中的“黄老”吧。
“江总,您继续忙,我先走了。”不知道是不是田沁的错觉,自从那天在会议厅两人较为尴尬的身体触碰后,江昭诚的态度似乎都冷淡了许多。
江昭诚沉默了片刻,主动给她让了让路。
田沁与之擦肩而过的时候,又微微向他点头示意,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独自走在深远寒意的连廊里。
江昭诚站在刚刚二人待过的纱窗旁,静静地等着风吹过来。
他面对着大开的窗户,手不觉地摸向西装口袋。烟都已经拿了出来,江昭诚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才就此作罢。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眼睛随意地看向田沁离开的方向。
田沁好像穿着睡衣,裤子实在是短。本来就瘦得惊人的腿,在走廊里模糊的轮廓里,更像是两条竹竿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