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诚目光微眯,不知在探究些什么。
片刻后,他突然大步向前走去,手指还不停地划动着手机屏幕。
“林霖,”江昭诚的语气很快,“路意致那边你去协商。”可惜了今天的排面,本来还想去会会那小子的。
他又有些严肃道:“记住,务必让黄老在北城舒心。”
挂断电话后,江昭诚没几步路就追上了田沁。
走廊里很是寂静,连医护人员的推车经过的声音都很小声。所以当身后的步伐越来越近时,田沁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处。
她没敢回头。
“田沁。”熟悉的冷冽沉稳声音在身后传来。
那一刻,田沁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笑容,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江总。”
田沁停下脚步,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半边脸还肿胀着,因此便快速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好让自己不那么滑稽。“您还有事吗?”
江昭诚好像没在意她脸上的特别之处,依旧淡淡的。“回工地?”
“是的。”
“那我送你。”
话音刚落,田沁的身子便僵了僵。
江昭诚淡淡地轻笑出声,“顺路而已。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田沁心跳如擂鼓。
“最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知道。不过,我这个身份,很难有人对我说实话。”他有些无奈地语气,“念及我们是老朋友,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田沁的那半边脸好像更疼了,火辣辣的灼烧感,发着微微的痒。
她启了启唇,怔怔地盯着江昭诚的领带。领带系得板正整洁,一丝多余的布条都没有。正像是身边的这个人,人生规划刻板却有序,在门第的条条框框下克制律己,从不会做逾矩之事。
“好。”她只能这么说。
司机把车开了出来,下车替二人开了后座的车门。
江昭诚绅士地示意田沁先坐进去后,又帮她关上了车门,自己从另一旁进入。
车型是商务车,车内的空间很大,连着的两个皮质座椅与家里舒软的沙发无异。他们二人并排坐着,田沁有些局促地摆正好姿势,双臂直直地放在大腿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课堂上的学生。
江昭诚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田沁勾起的白皙长腿,又面无表情地移开。
车开始缓缓地行驶起来。
冷气从中间的位置轻轻地吹了出来,田沁的手有些下意识地摩着自己的膝盖。
江昭诚不动声色地将冷气扇叶向上拨动。
“田沁,不要这么严肃。”他无奈地笑,“至少现在,不要把我当作上司。”
田沁摸在腿上的手蜷缩了起来。
“嗯,好。”她不是傻到随处心动的小姑娘了,她明白江昭诚指的是什么。“您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我就好。”
江昭诚满意地点点头。
时间缓缓地流淌而过,空调中的冷风悠悠地飘起了田沁耳边的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昭诚不断微闭又张开的薄唇,在一片使人昏昏欲睡的惬意环境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分别的冬日。
他们也是像这样并排坐着。只是那时的空间比现在要狭窄许多,只是微微一侧头,二人的视线便会缠绵交织。
还有那个带有凉意的吻,和他口中淡淡的糖果甜味。
“田沁?”无比熟悉的温醇嗓音。
田沁猛地回神。
――是田沁,不是甜心了。
她笑着,不小心又扯到了脸颊的伤,于是连忙平了平嘴角:“我在听,您继续说。”
“平时有几位经理驻地?”
“分包公司资质怎么样,你清楚吗?”
……
田沁觉得自己像是在论文答辩,只得挑着不得罪人的话回答。
江昭诚的眸色深了些,话锋一转:“北山学生管辖的工队是哪组?”
“A组。”
“工头姓什么,怎么样。”
田沁想想王师傅平日那和蔼的笑容,就不由一笑:“王师傅人很好,也很专业。待我们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江昭诚淡淡地点点头,“这样啊。”
……
他又问了些关于工地上的事情。与工程、工队、工人相关的,他都有问到,似乎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他的眼中无比认真,随着说话声,额间细碎的黑发微微垂下,衬得漂亮的眉峰更是冷峻。大手虚虚地握成一个拳,随意地搭载腿上,倾耳而听着身边人的发言。一言一行,都颇有成功人士的风范。
田沁看着看着,心中就突然释然了。
自见面以来,纵然她心中有万般不愿承认,可是,她对待自己唯一有过的感情,依旧有着不见天日的不甘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现在,这份不甘终于得以泯灭。
这个人,理应傲视于群山之巅,当那唯一炽热耀眼的烈日。
……
快到工地的时候,田沁透过窗外,看到了一大片工地上特有的绿布。
江昭诚的话也问完了。于是田沁整理着格子衬衫,微乎其微地向下扯了扯极短的睡裤,准备下车。
江昭诚看着她动作,一直懒懒地地倚在座椅上默不作声。
车终于停下了,却停在了距离工地还有一段距离的小超市旁。
司机师傅突然熄火,转头面向二人,神色十分抱歉:“江总,不好意思啊,我先去趟厕所。”
江昭诚淡淡地点点头。
随着车门的关闭声,偌大的车厢内,只剩下了江昭诚和田沁。
空调的风还在慢悠悠地向外吹着,二人都不说话,更显寂静。
江昭诚突然按下了他那侧的车窗。
随着玻璃的下降,外面的绿荫映了进来。风在空旷的地方更是来劲,吹得车旁的树叶刷刷作响,连飘进来的空气,都是夹杂着热烈夏日的都有味道。
田沁的脸颊被吹进的夏风舒舒服服地拍打着,几乎都忘记了肿起的疼辣。
“田沁。”田沁正把额头虚靠在车窗边,垂着睫,享受舒畅的风,就听到了江昭诚在叫她。
“嗯?”她直起身子。
江昭诚的面色无异,依旧是清冷的淡薄。
可他的手上,多了只不知何时拿出的小型药箱。
“来擦擦药。”他的语气正经,不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不用了。”田沁摆手,“刚刚在医院,已经擦过了。”
她在心中苦笑。脸上这么明显的肿胀,比拔了横着长的智齿都要吓人,傻子才注意不到。
“腿伸过来点。”
“……什么?”田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的腿。”江昭诚的语气平稳,他指了指田沁的小腿骨头处,“出血了。”
田沁立刻低头去检查。
果不其然,右腿偏向膝盖的位置,有轻微的擦伤。
田沁讪笑,“江总的眼睛真尖哈。我竟然才发现。”
江昭诚拧开了药水瓶盖,放在了两个座椅中间的位置。他又扯开了一包未拆封地棉棒和医用纱布,放在一旁备用。
“右腿伸过来。”完成这一切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田沁。
“我自己来。”田沁毫不犹豫地拒绝。
江昭诚的目光渐深,不置可否:“你腿上挺多处都破了,我帮你吧。”
他拿起手边的棉棒,又道:“放心,我不碰你。”
田沁看着他一脸正色,反倒是显得自己有些欲擒故纵了。于是也痛快地伸出腿去。
“麻烦江总了。”
沾着药水,冰凉的棉棒在她的腿肉间打着圈地摩擦。再往上看,就是江昭诚紧握棉棒的大手。
田沁心想,这只大手肯定是无比炙热滚烫,不然怎么让自己的脸都发着烧呢。
第41章
车窗开着, 夏日的热浪涌入,温暖又炎热。
田沁觉得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循环,整个人都像这忽暖忽烫的热浪一般别扭。
“忍着点。”江昭诚语气冷冽。他手中拿着棉棒, 慢慢揉搓着伤口。
他此刻低着头,手臂位于两个座椅之间,两人稍稍前进, 头部就会暧昧地碰到。
田沁的两条腿上零零散散的伤口都擦上了药。其实伤口都不算太大,只是工地上的干硬的土地上到处是尖锐的石子, 甚至有些掉落的螺丝钉。
因此大都是轻微擦伤,却分布的很是密集。
田沁刚想把腿抽回,却突然被一双滚烫的大手抓住。
她僵着身子, 探究似的看向对面的男人。
江昭诚的目光深不可测。那双幽邃的黑眸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这样淡淡地看着她, 毫无波澜。
他垂眸, 拿过身侧的医用纱布。微微展开后,就放到了田沁膝盖往上的位置。
那是一处唯一偏大的伤口, 周边乌青,顺着皮肤的纹理被石子划成一道道裂口,露出下层的嫩肉, 泛着血色的红。
田沁面色抗拒, 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江昭诚平静的语气:“李教授的生日快到了。”
“什么?”她下意识地回复。田沁忘记了刚刚自己要说些什么, 全然被江昭诚的话题带偏。
江昭诚的掌心慢慢地完全覆盖住田沁的伤口,固定着医用纱布。他脸色不变, 慢条斯理地伸展着边角, 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田沁腿上滚烫的温度。
“今年会以集团的名义送礼。你是他的亲传弟子,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江昭诚没有抬头, 似乎全身心都在伤口的处理上,心无旁骛。
田沁看着他温柔的发旋,还没有意识到江昭诚有意无意地触碰,只当是医疗器具。
她还未入社会,不清楚这些琐事都可以由助理代为经办。只是想到李明山那和蔼有趣的样子,平日里常常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李教授平日里就喜欢闷头搞研究,实在不行您可以给他补助些科研经费。”她打着趣,知道江昭诚不差钱:“或者给实验室捐赠器材,教授都会很开心的。”
江昭诚点点头。
细碎的发垂下,看不太清他是什么神色。因此田沁也就没有意识到,江昭诚手中的动作仍未停止,温柔中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和霸道。
“哎,江总,我是开玩笑的。”田沁见他不出声,像是当真的样子,连忙补充:“千万别送这么贵重的啊。况且这都是给实验室的好处,说不定李教授还会生闷气呢。”
她笑起来,认真道:“他很喜欢书法,有事没事就去古玩市场淘宝贝。”
江昭诚侧头,拿过座椅中间的医用胶带,用手轻轻一扯,胶布便断开。
“我知道了。”说着便用胶布轻轻按在医用纱布的位置,便要帮田沁贴上。
“江总,我自己来就好了。”田沁这才注意到,连忙伸手,想要把撕好的医用胶布接过来。
她一脸抱歉,“这我够得着的。麻烦您了。”
江昭诚无言地看着她。良久,还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田沁。
田沁轻轻一拽,刚刚还黏在江昭诚指腹处的胶布,就转移到了她的指尖。
她麻利地贴上纱布的一边,头还垂着,右手正抚平胶布上的褶皱,另一只手就自然地伸到江昭诚的眼前。
田沁整理着腿上的胶布,放在空中的那只手小幅度地晃了晃,感觉不到江昭诚的存在,她似是疑惑地慢慢抬起头。
“奥!”田沁恍然大悟,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她有些尴尬,掩饰般地笑笑。
“我还以为你开始就全部撕好的呢,哈……”
江昭诚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手边的医用胶布,随手递给她。脸色淡淡,丝毫不打算多管闲事的样子。
田沁接过,将胶布扯成了几个小长段,黏在左手的各个指腹上,再一一将它们贴到正正方方的纱布上方。
伤口都处理好了,司机还没回来。
田沁有些局促。她靠在软软的椅背上,思索着怎么度过余下与江昭诚尴尬的独处时间。
“田沁,你瘦了些。”听到淡淡的声音,田沁闻声侧头。
此刻江昭诚正闭眼双目,懒懒地倚在靠背上休息。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田沁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趁他没有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贪婪地看着江昭诚的脸。
“你也黑了些。”她的语速很慢。
江昭诚蓦然睁开双眼,正撞上了田沁直勾勾的眼神。
那一刻,田沁仿佛深处黑潭之中,周身环境冰冷模糊,深邃不见底。
她慌乱的移开视线。
空气有一瞬的凝结。
江昭诚突然轻笑出声,很是愉悦的样子。
他整个人都松垮垮的矜贵,翻阅着从柜子里抽出来的文件,有些随意道:“兴许是经常在康沃尔冲浪的缘故。”
康沃尔位于英国西南部,气候温暖而多晴,海滩水文条件稳定,最适合冲浪。
田沁不知道康沃尔,但她还是点头应着。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终于回来了。
江昭诚低着头翻阅着文件,另一只手按在车窗玻璃升降按钮上。不一会,车内的热浪消失,只留下A4纸张翻页的清脆声响。
……
“江总,谢谢你送我。”田沁解开安全带,向江昭诚道谢。
“不用谢。”江昭诚放下文件,抬头。
田沁拉开车门,正欲下去,就再次被江昭诚喊住。
“田沁。”冷冽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嗯?”她转身,江昭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中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口罩。
泛着淡蓝色的褶皱,安静地存放于未撕开的塑料薄膜之中。
田沁的心中,说毫无波动是假的。
自在医院偶遇,江昭诚一直都未问过她,脸上和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在外人面前不在乎脸上的异处,并不代表在最亲近的师兄师姐面前毫不在乎。
连大哥般照顾她的路意致,都未曾真正了解过她。
腿上的伤,分布地零散,她自己都还未感到痛觉,江昭诚却拿出了药箱。
还有他偶尔说出的一些使人误会的话……
田沁接过口罩,视线一直未在江昭诚身上移开。
原来都过去五年了。
可是他们之间,似乎还存在着难以言说的默契。就像是刚刚那块医用胶布,可以痛快地扯断,却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黏在二人的指腹间。
“江总……”田沁怔怔地看着他,低声喃喃。
江昭诚收回手,又拿起未翻阅完的文件,闻声没有抬头,随意地应了声。
“嗯?”
“我们,我们……”田沁下决心般的说道:“您觉得我们现在像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