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池曼点点头。
两人端坐在餐桌旁,一样的矜贵骄矜。
池曼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江昭诚则是垂睫,安静地喝着咖啡。
池曼看了他一眼。
江昭诚的眼眶微红,透露着宿醉的神态,眼神却依旧锐利幽邃,看什么都是一副看猎物的敏锐。
她放下汤匙,忍不住开口,“昭诚,吃点东西吧。”
江昭诚的胃里还是有些火辣辣的,他看着桌上丰富的早餐全然提不起兴致。
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池曼没有再劝,拿起了汤匙。
就在她即将用餐完毕之时,江昭诚突然罕见地在餐桌上开了口,声音平静沉稳:
“妈,我听周姐说,您最近身边多了个小姑娘。”他口中的“周姐”,是池曼的助理。
池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哦。”她没太在意,“就是前不久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姑娘。”
江昭诚启了启薄唇,眉头紧蹙,“您注意影响。”
他像是有些忧心,劝说着:“底下已经有说闲话的了,而且您还模棱两可地说她是您女儿,这不是把话柄往别人那里送?”
池曼随口道:“这有什么,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难不成,您还真想让她当您的女儿?”江昭诚喝了口咖啡,神色未变。
池曼笑了出声,她耸耸肩:“这倒不是。”
毕竟这孩子幼年创伤不算小,小时候尚且都要拒绝她的提议,现在好像更没有这样的意思。
“这样啊。”江昭诚站起了身,勾了勾唇,“您慢吃。”
“叫司机慢点开。”池曼叮嘱。
江昭诚点头,拿过孙姨递过的西装外套,快步地出了门。
……
田沁拿着庭院大扫把,不紧不慢地扫着寺庙外的广场。
在山顶处看日落,过程壮丽清晰。不像是在城市高层建筑中的太阳,只能看到快沉下去的那一刻。
打扫完广场后,她又停不下来似的去了小菜园,慢悠悠地拔着野草。
连路过的年轻师兄都有些看不过去,招着手向她大喊:“歇会吧!”
田沁半蹲着身子,随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向他扬了扬手中的草,“我不累。”
从菜园干完活,她抬眼看了看庙里的挂钟,时针终于指向了“5”的位置。
田沁松了口气。
转眼间,她又跑去了厨房,帮忙打着一会的斋饭。
“你怎么来了?”刚刚的师兄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田沁讪笑:“我之前就在学校食堂里帮过忙,这不,手痒痒了吗……”
师兄赞扬地冲她竖了竖大拇指,随机用相机拍了下这副勤劳的画面。
寺庙公众号需要更新,来当义工的高材生就是他目前最好的素材。
“咔嚓”一声,相片定格。
电子屏幕上的田沁带着围裙,周围是暗红色的砖柱,正一脸淡漠地乘着斋饭。
太阳终于落了山。
傍晚的时候,田沁忙了一整天,早已浑身疲惫,累得她胳膊都有些发酸。
窗外的月色一如昨日,泻得大地透亮,独秀峰最高处的寺庙里无比宁静,金身佛像在幽暗的堂内闪着光。
田沁在图书室拿了篇经书,坐在窗前安静地抄写着经文。她神色认真,安静地垂着睫,一笔一划,小楷字体很是隽永工整。
经文只抄了半页纸,田沁突然就放下了笔。
她果断地从抽屉里拿出手机。
“这个点了,大家应该都睡了。”她小声肯定着,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刚刚亮了起来,就猛地进了个陌生电话。
铃声瞬间响彻在寂静的夜里,田沁吓得本能反应地抖了抖。
“喂,哪位?”她缓过神后才接起电话,小声。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声声粗闷的喘息声。
“哪位?”田沁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等了许久,还是无人说话。她终于不耐烦:“不说话的话,我就挂了啊。”
听筒里突然传进来一阵熟悉的低笑。
田沁瞬间指尖发白。
“田沁啊。”江昭诚笑着说:“你可真是从不会让我失望。”
“喜欢骗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嗯?”
“……”
江昭诚的尾音慵懒散漫,“哦,不说话了。”
田沁硬着头皮,“我没有。”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在反驳些什么。
听筒里似乎还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使得二人的声音都不是那么真切。
田沁快步推门走了出去。推门的那一霎那,晚风便席卷进了屋内,吹得她发丝微乱。
“你在哪里?”田沁突然问道。
“您整日东骗骗,西骗骗,忙的很,现在终于想起我来了?”江昭诚的语气讥讽。
田沁:“你在外面。”
江昭诚站在她宿舍楼下吹着风,他看着满楼逐渐暗下去的灯光,面上没什么情绪。
“如果我说我还在外面,那你会来找我吗?”许久后,他淡声开口,语气平静。
田沁缓缓靠在门沿,闭上了眼。
“不会。”
江昭诚手中的纸风筝被他捏的褶皱不堪。原本是个笑得很是开心的福娃娃形状,现在娃娃的红脸蛋和眉眼皱在了一起,像是在哭。
“江昭诚,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田沁想说清楚,“如果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想要羞辱报复我,那么我也没什么办法。”
她说着说着,鼻头突然泛酸,“你成功了。”
“你是这样想的?”江昭诚轻笑,“田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
田沁突然有些委屈,她忍不住向电话那头喊:“江昭诚,咱们两个之间一直都是你最聪明,你占主导方,一直压得我死死的。你听清楚了,现在是五年后,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由着你在我身上撒泼的田沁了!”
“在你身上,撒泼?”江昭诚不可置信,他像是没听真切,拧着眉。
“对。”
江昭诚气极反笑,“我可真是小看你了啊,田沁。几年不见,都学会颠倒是非了。”
山顶的风直吹她的脑门,吹干了她的眼眶。田沁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事态,她连忙补救:
“我的意思是,我们彼此都不要揪着过去不放了。”
江昭诚转身离开宿舍的方向,脚步干脆果断。
“田沁,”他舌尖抵着后槽牙,一字一顿,语气危险:“你最好躲好,别让我逮到你。”
第58章
田沁的心凉了半截。
江昭诚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冷得犹如淬了冰,全无往日的谦逊有礼。此刻的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耍的团团转的一群人是什么样的身份。
是可以一只手就能把她捻得粉末都不剩的人。
田沁握着电话, 在住所门口徘徊,另一只手扶着额头,脸色烦躁。
“我没有躲, 我只是出来旅游,散散心而已。”她的解释有些苍白, 本能反应地逃避:“我这里信号不好,先挂……”
江昭诚语气平稳,似乎没什么情绪:“所以, 你告诉了所有人,你现在不在市中心――只有我和张语M除外, 对吗?”
田沁咬着嘴唇, 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
“田沁。”江昭诚突然打断,语气很轻:“你真的, 有这么讨厌我吗。”
田沁愣了愣。
讨厌吗,怎么可能会讨厌。
她只是,现在有些累了。
江昭诚许久都未听到田沁的回答。
他听着耳边听筒中均匀的呼吸声, 逐渐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学校人行道的正中央。红色的地砖平整漂亮, 四周新种植的小树还没冒出绿芽,零散稀疏地排在道路两旁。这里是新校区, 是田沁待了两年的地方。
这两年里,没有他半分身影。
气温是比上周要低了。
江昭诚仰起头来, 缓缓闭上了眼, 任凭寒风从他衣领处灌入,吹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我……”
“够了。”江昭诚突然打断田沁, 呼吸缠绕得有些慌乱:“不用说了。”
沉默了许久后,他才睁开了双眼,目光冰冷。
江昭诚缓缓地说:“还记得去往食堂的那条大道吗。”
田沁皱眉,一瞬间竟没反应过来:“什么?”
“很久之前的某个夏日,你就走在那条绿茵道上,手臂还一晃一晃的,拎着两个塑料包装盒。”
“那一天,周围近乎没了人,树叶一直在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在食堂里,等了我好几个小时。”
江昭诚的语气平静沉稳,却带了些压抑着的情绪。
“这一切都是假的。你的笑是假的,对我的好是假的,连爱都是假的。”
“田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换做是你,你会不会生气?”
田沁连睫毛都在颤抖,她很想就某一句发出反驳。但在那一瞬间,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被江昭诚逼得有些乱,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向这个熟悉的男人重复:“对不起。”
江昭诚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别再骗我了,好吗?”
田沁没有说话。
她抬头望着远方的月亮,将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她真的觉得,自己今天做的是有些过了火。
田沁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江昭诚没有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后,握着手机的又紧了紧,手背青筋暴起。
在暗着光的街道,他并没有掩饰自己阴翳的目光,讥讽冰冷。
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温柔:“所以,告诉我,你在哪里?”
田沁觉得他就像是一条危险迷人的蛇,正吐着甜蜜的蛇信子,蛊惑着自己。
她无声地深呼吸后,做了决定:“喂,喂?”
“……我这里信号不好,听不太清楚你的话,改天聊吧。”
就在田沁将手机拿离耳旁的那一瞬,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夹杂着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很是模糊,听不太真切。
“带够厚衣服了吗。”
田沁将手机又悄悄放回耳边,控制着呼吸声。
“变天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不一会屏幕便悄然熄灭。
田沁皱了皱眉。
江昭诚还是那个待人真诚的绅士,却因为自己这样一个惯骗,差点就变成了口不择言的人。
她滑动了一下手机,这才发现未接电话已有几十个。
从下午,打到了凌晨。
田沁烦躁地进了屋,想要沉心静气,因此报复似的抄了好几遍经文。
“挺好的。”她低头,自言自语,“这下不用怕他了,对吧。”
……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江昭诚按断了电话。
田沁是迟钝,但她心软。就这点小心思,还有胆撮合他和张语M,真是不知道是谁借给她的胆子。
他站在人行道上,不紧不慢地点燃了一根香烟,不一会,他的周身便云雾迷蒙。飘在空中的一片白烟里,是他淡漠的眼神。
江昭诚突然低头闷笑,随机便被烟呛了几口。
――甜心的胆量,好像是他一步步惯出来的呢。
这条长街上原本只有他一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却逐渐在这安静的夜里响起。一群打扮地潮流时髦的学生在尽头出现,很是聒噪。
“嗨,帅哥,借个火。”有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大着胆子走了上来。
江昭诚在口袋中拿出一只扁平的金属打火机,随手递给了他。
“谢谢啊。”美女歪着头燃火,额前的秀发散了下来。
火星瞬间亮了起来,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扫了一眼手中的打火机。
“诺,给。”她递给江昭诚,“打火机不错啊,牌子货。”
他随意低头,看了看面前人的手,神色未变:“送你了。”
“这不行。”美女把打火机放进了他的口袋,语气暧昧,“我们去酒吧哎,今晚,你要不要送我们呀。”
江昭诚后退半步,冷声:“我没车。”
他有些不耐,看这这群明显要夜不归宿的学生们,言简意赅:“两点钟方向有监控。”
面前的人愣了,反应过来后慌了下神,“切,不去就不去…你别乱说话啊。”
江昭诚没再搭理,低头安静地吸着烟。
片刻后,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江昭诚朝前走了几步,把烟头湮灭,扔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着眉,用纸巾包裹着,从上衣口袋中拎出来一只打火机。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只典藏版打火机扔进了垃圾箱。
……
清晨,梁银扇的闹钟刚刚响起,就被一阵铃声打断。
她翻着了个身,语气暴躁:“谁这么不长眼啊,大清早的扰本姑娘清梦!”
梁银扇又缓了会神,这才眯着眼抓起了手机。
待看清楚了屏幕上的备注后,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梁银扇轻咳两声,小心翼翼地按下通话键:“昭诚哥,这么早就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距离你吃早餐还有二十分钟。”江昭诚声音沉稳磁性,“所以我有话直说了。”
梁银扇脊背冒出冷汗,她傻愣愣地打断他:“你咋知道我作息时间的。”
江昭诚顿了顿,随即言简意赅:“很久之前,在你妈那要的。”
“哦。”梁银扇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奇怪哈,你关注这个干嘛,又不是你来当我的家教老师。”
江昭诚似乎是有些无语,警告她:“梁银扇。”
梁银扇本能反应地回答:“我错了,昭诚哥,你继续说。”
“田沁现在在哪?”
“她不在学校吗?田老师请了一周的假,说是要赶什么论文。”
江昭诚淡声应下:“知道了,你赶快去洗漱。”
看着被立即挂断的电话,梁银扇耸了耸肩。
早就是互联网时代了,这个父母一辈口中最是聪明的好大哥,还只能通过她才能打探到小田老师的消息。
大人的事,可真是够复杂的。
……
江昭诚的指腹一直停留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将背全都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中没什么情绪。
林霖一改往常,他突然快速地敲了两声门,随后便推门而入。
江昭诚慢慢起身看着他,声音平静:“你不该这样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