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几天冷不丁地问我:昭诚哥和小田老师现在在一起了吗?”
“我就诧异地问她怎么知道的这么多?银扇当时一脸鄙夷。”赵舟灿学着梁银扇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昭诚哥看小田老师的时候,眼珠子绿的快发亮了都,瞎子才看不出来呢。”
赵舟灿轻声一笑,摇了摇头。
“田沁,你就是那个瞎子。”
田沁没有回应,她表情依旧淡淡的,甚至抬腕看了眼手表。
赵舟灿甚觉无趣,心中有一处在发堵。
想了想,还是不甘。
他转过头,启了启薄唇,刚想说些什么,就对上了田沁那双平静如水的明亮瞳孔。
赵舟灿:“你不能……”
忽地,他的声音湮没在喉咙中,神色微微一愣。
“田沁,你的腿。”
赵舟灿将五官皱了起来,他指了指田沁的脚腕。
一行鲜血顺着田沁的裤脚流淌出来,随着时间的变长,几乎有些结痂。
田沁简单应了一声,随即挽起裤腿。
可她露出小腿的那一霎那,赵舟灿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止脚腕处,她的整只腿都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皮肉粘连,看着像是在砂砾石上滚过一般狰狞。
可田沁却只是低着头,简单地用纸巾擦掉了血迹。
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不动如山的冷静模样,赵舟灿又将挂在嘴角的话咽了下去。
他抬手叫了护士。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出车祸了哈……”赵舟灿干笑。
田沁张了张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赵舟灿说的挺对的,只是不算是车祸。
仅仅是在她过马路的那一瞬间,恍惚中被一辆车蹭到了而已。
护士拿了清理箱过来,田沁自食其力,消毒的时候,硬是一声疼都没喊。
因为她看到了膝盖处的旧伤。
手腕、小腿、大腿……
在过去陌生的某个骄阳百日,江昭诚在无声之中,将她摸了个遍的地方。
那个安静地帮她涂抹药的人,此刻却躺在手术室里面。
田沁原本是不疼的。
可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疼得出了一身细汗。
看到田沁终于显露出难受的模样,许久后,赵舟灿突然冷哼出声。
“你还算是良知未泯,还知道过来关心关心他。”
田沁微微地皱了皱眉,她抿着嘴:“江昭诚,为什么会出车祸?”
“谁让他不看黄历,非要一个人去爬山。这不,油门打滑,还好阿诚早年算是个飙车族,车技还不错,最后车撞山石上了,总算没掉下山崖。”
田沁整个人都有些疲倦,她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疑惑地歪着头,眼睛却闪亮亮的,像个小朋友。
赵舟灿扯了扯唇角。
他最讨厌的,就是田沁这副反应迟钝的妖精样子,偏偏阿诚还就吃她这一套。
半晌后,田沁突然将脸埋在手心。
“哦。”她双目无神地应着。
大堂中有个老式挂钟,看起来像是个有着漫长历史年份的老古董。
黄铜片拨弄着指针,细碎沉重的声音,让田沁想起小时候家里那只偷吃的老鼠。
小时候,曾经的伙伴不仅仅是疏远她,还总喜欢拿些恶心的东西挑逗她,比如装满整瓶的小蚂蚁。
后来,田广文在家里收拾出几张粘鼠板,喊她扔掉。
那还是在母亲去世后,田沁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
“我怕老鼠,我不想扔。”
田广文叼着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正在发抖的女儿。下一秒,他抓起上面一只闭着眼的老鼠,突然往田沁身上一扔。
“哈哈哈哈……”田广文捂着肚子,笑得像个没有过孩子的青年。
“簌簌……”
老鼠翻找麻袋的声音越来越近,下一秒,突然已经像是到了她的眼前。
田沁猛地挣扎起身,大口地喘息着。
视野范围内一片煞白,只有远处手术室的红光还未暗,想到江昭诚就在里面,她镇定了些。
“你干什么啊?”赵舟灿皱了皱眉,嫌她大惊小怪。
田沁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沓白纸,似乎这就是刚刚意识中簌簌声的来源。
“这是什么?”
“江昭诚桌子上的东西。”赵舟灿啧啧几声,“一个集团总经理,写这玩意,他也不嫌丢人。”
田沁注意到他的笑容。
“江昭诚的伤不严重,对吧。”她的眼中有小心翼翼的希冀。
在这之前,田沁一直都没有开口询问江昭诚的情况。
“还好,院长说没什么大碍,死不了。”赵舟灿伸手弹了下薄脆的纸张,不耐道:
“田沁,我发现你这个人咋这么奇怪呢,脑回路还真不是我能理解的。”
田沁没有跟他计较,她垂眸,安静地看着手边的东西。
[甲方:江昭诚。
乙方:田沁。
注:甲乙双方是在平等的基础上执行以下条约,并不能理解为在现实中,乙方田沁心中认定的“甲乙方”标准,以下为甲方拟定。
1、合约规定,在甲方的专属电话铃声响起后的三秒内,乙方必须接听电话,甲方亦然。
2、合约规定,乙方必须向甲方报备关系要好的同性、异性朋友,甲方亦然。
3、乙方差旅游程必须提前至少两小时向甲方报备,以防甲乙双方再次失去联系,甲方亦然。
4、乙方不得转赠、交易、销毁有关甲乙双方的一切来往信物,甲方亦然。
……
122、在无期限的合约条款内,乙方不得欺骗甲方,甲方亦然。]
整整一百多项条款,全部是江昭诚一笔一墨写下来的。
笔锋遒劲中带着温柔,笔记干净工整,完全不会使人联想到平日中杀伐果断的江总。
田沁的脸色有些复杂。
难不成,这就是他两天前所说的“协议”?
“恋爱合约?”想象着眉眼淡漠的男人,却无比认真地思索着这些小朋友都不会再干的蠢事,田沁终于笑起来。
“这是什么啊……”
赵舟灿此时也有些尴尬,他简直想替自家兄弟钻进地缝中去。
“你们俩的事,我怎么知道。”他别过头去,装作无所谓地挠了挠鼻子。
田沁扯着嘴角笑了下,她突然读懂了江昭诚别扭的内心世界,虽然一切都很迟。
他不会伤害她。
她一直都知道。
五年前那个春雨白日,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像个魔咒:
“我这个人心不容易安定,看着文静,其实骨子里野的很,最向往的就是自由。”
在条条框框的约束中,这一百二十二个笔顺温柔的“甲方亦然”却确定冷静地告诉她。
――你是自由的。
……
清晨,江昭诚缓缓睁开了双眼。
窗边的阳光照射进来,他长睫微微地眨了一下。就在他想要不耐地叫林霖进来时,他突然觉察到自己的指尖被什么东西压着。
江昭诚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随之整个身子都僵住。
那是田沁温热的唇瓣。
田沁坐在椅子上,将上半身蜷缩在病床边沿的一角,小心翼翼地不接触到江昭诚包扎的手臂。此刻,她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
江昭诚无声,再次躺了下来。
他躲开阳光,阳光便笼罩在田沁的身周,将她弯翘的睫毛镶了层金边。
她脸蛋上的绒毛随主人,看起来都很乖巧,江昭诚强忍住伸出手去触摸。
因为他的右手食指,此刻正轻轻地放在田沁的唇边。她微微一动,粉嫩的唇瓣便会不经意般擦过他冰凉的指尖,如同神祗的眷顾。
清晨的时光有些悠长,悠长到有些不真实,江昭诚生怕这只是个梦。
其实在抬起刹车的那一霎那,他有一瞬间,还想要狠踩下油门,感受下万念俱灰。他甚至都已经想象到了在自己死后,田沁梨花带雨的样子。
但是,那仅仅是倏忽之间的戏谑,他哪里舍得。
“你醒了?”
清晨的静谧突然被打破,田沁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长发,站起了身。
“嗯。”江昭诚许久未说话,嗓子已经有些干哑。
“你干嘛去?”他突然直起上半身,拉过田沁的小臂,声音也从平静变得慌乱。
田沁的一只脚才刚刚迈出去,就被江昭诚拉得有些莫名。
片刻后,她回头,突然轻轻地抱着江昭诚。
江昭诚的头抵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她温柔地拍打,不一会便镇定下来。
“我去给你倒杯水,先放开。”
听到她像是哄小孩的声音,江昭诚愣了愣。
“好。”
他松手,离开田沁温暖的怀抱。
田沁不一会就回来,刻意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江昭诚看都没看,拿起来一饮而下,随即又放回了远处。
在他仰头喝水时,田沁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怎么了?”江昭诚的呼吸一顿。
田沁抿了抿唇,将手臂撑在床头柜上。
江昭诚迟疑地朝那望去――
在透明玻璃杯的下面,有一沓白色的A4纸,上面还放了一张褪了色的卡。
他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缓缓拿了过来。
正上方的小卡正面,印着“北山大学”的校徽。
江昭诚对校园卡并不熟悉,因此在那个瞬间,他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直到他将小卡翻至背面。
江昭诚的指腹卡在校园卡的沿角处,不一会就硌出了一道细长的勒痕。
他的大脑发着麻,感到浑身的血都向上涌,整个脊背神经都兴奋地疼了起来。
他错愕地抬头。
田沁坐在阳光之中,感受到他的目光,弯眼笑了起来,比月牙都明亮。
江昭诚许久没有看到田沁这般狡黠明亮的笑容。
“我帮你翻。”田沁见他一动不动,便径直向前俯身,想要帮他翻至协议书的最后一页。
江昭诚不允,他迅速将手背在身后。
微风拂起淡黄色的窗帘,一片成熟的枫叶悄声落在VIP病房的窗沿边,谁也没有发现。
鼻尖贴着鼻尖。
第81章
田沁的身边没有支撑物, 只能将手臂撑在床上。
鼻尖贴着鼻尖。
她的周围是一片雪白。
雪白的床铺,雪白的床头柜,雪白的窗沿。
只有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金色的阳光铺满了他额间的碎发,他脸上暖暖的绒毛近在咫尺。
田沁看他,他的周身便是彩色的。
她无意识地将视线向下移了移, 能够清晰地看到江昭诚往日习惯性抿起的薄唇,此刻还有些病后的泛白。
江昭诚的唇峰有些锋利, 像他冰冷和充满距离感的气质。但也许只有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到在这有棱有角之外,他唇瓣边缘过渡柔和的线条。
田沁的睫毛微微一动, 慢慢将下巴向前凑了凑。
江昭诚依旧没什么反应,他不算主动, 只是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田沁丢弃了所谓的羞赧和尊严, 此刻,她的心到算是平静。
平静地, 只想要得到他。
两片冰冷的薄唇即将贴上的那一刻,她猛地想起,江昭诚只是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田沁抓紧了雪白的床单,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念及着他的身体, 刚想要撤身离去。
还未等她做出动作,却猛地被人毫不留情地扯过了手腕。
她失去了重心, 猝不及防地压倒在江昭诚的身上。
刚刚仿佛还置身事外的江昭诚,此刻神色未变地迫使两人的唇紧紧地贴上。
他的大手圈过田沁的脖子, 轻轻地向自己的方向推着, 搂着田沁,顺势半躺在雪白的枕头上。
他很安静。
安静地闭上双眼, 唇瓣慢慢沾染上田沁的温度,鼻尖轻轻扫过田沁的。
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他虔诚地像是在对待自己的神明。
田沁闭上了双眼。
她无声地将自己的手腕在他的手中抽出。
她寻找着江昭诚的手,不一会,一只小巧细嫩的手轻轻地圈住了他的右手食指。
在这场黑暗的失声交谈中,没有口水交缠,没有暧昧的声响,更没有原始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田沁突然抗拒了他的侵入,紧紧地咬着嘴唇。
江昭诚缓缓睁开双眼,漂亮的瞳孔中还有孩童般的些疑惑不解。
看着他罕见流露出的神情,田沁哑然失笑。
她温声提醒,言语中透露着认真:“可以了。好不容易醒过来,你得注意身体。”
说完便不再看江昭诚,起身离开。她又重新坐回了病床旁的那张椅子上,与江昭诚大眼瞪着小眼。
江昭诚深呼吸一口,他缓过来后,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暗哑低沉:
“校园卡,怎么回事。”
“上面的证件照是真帅呀。不过,现在的你,好像比那个时候更好看了。”
江昭诚皱着眉。
“你拿我的校园卡,就是为了欣赏……我的脸?”说到最后,他都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不是。”
田沁淡淡一笑,“江昭诚,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那一刻,江昭诚的神情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慌乱。
“是我曾经自尊心太强,是我不懂什么是爱,是我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逃避……才会让你一直对我们五年前那段模糊不清的分手原因猜测个不停。”
田沁的表情有些痛苦,她努力地扯唇笑着,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微抖。
“你一定很辛苦吧,江昭诚。”
江昭诚猛然揪起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地。
“我为什么会辛苦。”他勾了勾唇角,头适当地歪了歪,“如果是因为我之前说过的那些博取你同情的话,那么我现在收回。”
田沁沉默了许久。
“还记得吗,五年前的某一天,你收到过来自我爸的一条信息。”
江昭诚的印象很深刻,他那时许给田广文许多承诺。
还未兑换时,他突然收到了来自田广文的一条情真意切的短信。
短信中描述了他对女儿深沉的爱和悔恨,并承诺,未来永远不会再对女儿造成精神以及身体上的伤害。
江昭诚那时刚与田沁分手不久,整日醉醺醺地沉迷于赵舟灿的地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