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揉揉鼻子:“白送给老子,老子都不要。”
奚青鲨帮着自家闺女:“你这鳖孙,打年轻时就不识货!我家新雨眼光能有错?这,这些东西,必定有更高的价值!”
说着,他回头看奚新雨:“新雨,是不是京城里的大官,现在都流行养些珍稀的奇花异草?”他看向那些植物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就跟那些名贵牡丹和兰花一样。”
老沙闻言一愣,张大嘴也看向奚新雨。
奚新雨半蹲下身,摸着一片蔫蔫的绿叶,直接打了自己老爹的脸。:“不是。这里大部分是用来吃的,少部分有其他的用处,但都跟观赏沾不上边。”
奚青鲨的笑容僵在脸上,老沙则轻蔑别开头。
这时候,沈桐开口:“能囊括食与用,这批货物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奚新雨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
奚青鲨和老沙不识货她能理解,只是沈桐……未免太出人意料。她点点头:“还得是沈家少爷有眼光。”
沈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懂,不过是相信你罢了。”
奚青鲨听得这话,老脸一红——
他这个当人父亲的,都没有沈桐这种信念呢。
奚新雨拍拍手站起身:“接下来有两件重要事情,一件是找渠道将东西卖出去,另一件……我需要一处庄园,将这些东西种下去。”
沈桐给自家账房先生递了个眼神,老先生咳了咳,接道:“沈家有陆运渠道,可以绕开余州牧刁难,将东西运送出去变卖。至于庄园……”
他挺着胸膛,颇为骄傲:“沈家经营数十年,手上田庄无数,若是愿意,可以专门腾出一两个来种植异植。就是不知道这些异植该如何照顾,能不能成活……”
奚新雨看着沈桐:“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照顾,总归大差不差,到时候麻烦农人摸索试探吧。至于运输……”
鄞州城不算四通八达之地,唯一的优势就是旁边的鄞江。如今,他们居然被逼得要放弃水路走陆运,实在荒唐。
要知道,走陆路不仅费用昂贵,所需时间也要增加。珠宝金银这些死物倒不要紧,但等将来她这些植物种出来,可耗不起这么长时间。
奚新雨眯着眼:“鄞江那边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沙插话道:“不行。”
他冷哼一声:“拜你们奚家所赐,如今鄞江水运管得十分严格。我倒是有不少旧相识做起正经漕运生意,但他们也是仰着官府鼻息过活,帮不了我们。”
奚新雨看向原身父亲,奚青鲨愧疚低头,默认老沙说法。
她皱起眉,还未理出头绪,突然听老沙又嘀咕道:“说起来,咱们边上倒有两条支流,通向南北两座大城。可是这支流太湍急,从古至今还从未有人能把船开进那里去,所以也不受官府管辖。
“我有个老友曾逆天而行试过一次,勉强抵达北面福广,但船只已经坏了。”
奚新雨思索片刻:“明日领我去看看,再下结论。”
老沙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瞪大眼睛:“你,你不会是想要试试吧?我说的你没听清是不是?船行一次,就得报废啊!”
相比之下,奚新雨显得无比淡定:“三个月前,你还说出海就是自寻死路。我们连出海的船都能改造出来,自然也能造出适合激流的货船。”
老沙震惊在地,张着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一点谱都没有的事情,从奚新雨口中说出来,他却似乎能预见将来自己征服鄞江支流的场景。就好像三个月之前,他亲眼瞧着奚新雨带着人,将出海从幻想变成现实。
夜幕降临,沈桐走到奚新雨身边:“今晚就到这里吧,不早了,得回去休息。”
奚新雨颔首,转身牵起自家小崽子的手,跟众人简单告别后转身离开。
沈桐跟在他们身后。
小齐念心情很好,一路上蹦蹦跳跳。奚新雨则看着后头的沈桐有些碍眼。
她问:“出海的事情暂告一段落,你还要借住在奚家?”
沈桐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货物如今都在奚府,我不放心。”
这个理由倒说得通,奚新雨转回头,淡淡应道:“往常倒没看出你那么紧张那些东西。”
沈桐看着她的背影:“……我得看着自己的宝物。”
第15章
家族兴衰仿若与族中女子命运联系颇深,奚家最鼎盛时,家中独女以民女身份跻身后宫宠姬之列。而随着奚才人与十三皇子遇难,也可预见奚家陨落。
但任谁都没想到,就在奚才人死后第三年,被禁入鄞江的奚家居然开辟出数道海外航线与两条鄞江支流航线,重新登上大启漕运霸主的位置。
时近晌午,码头边上的客栈中人来人往,到处是操着不同口音的商人。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也趁着歇脚的时间交换消息。
“啧,这奚青鲨可真是厉害。我几年前见过他一面,当时就知道奚家肯定不会砸在他这种好汉手里。”一个大汉拍着桌子,“现在你们看看,奚家当真东山再起了!”
隔桌一个长脸男子笑他:“你可别马后炮,奚家能东山再起,跟奚青鲨关系可不大。”
大汉愣怔片刻,抢在众人笑话他之前,又喊道:“那就是虎父无犬子,奚新泽果然有当年奚青鲨的风范!”
长脸男子那一桌不客气,直接哄笑开。
大汉面子挂不住了:“你们笑什么?不是奚青鲨,也不是奚新泽,那你们说说,如今奚家当家作主的是谁?”
长脸男子思索着开口道:“奚家如今那当家人姓甚名谁兄弟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奚少爷’,似乎是奚家一个远房表亲。”
在他旁边,一个矮个子突然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们得知的消息都是皮毛,听我给你们捋捋门道。”
他清清嗓子,在众人期待中开口:“这位‘奚少爷’身高跟我差不多,面容娇好,其实就是个女流之辈!而且,她育有一子,连出海都会带在身边!”
大汉闻言,皱起眉头:“女子?嘁,你这说的也忒离谱!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能有什么本事,能越过奚家两个大男人?”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矮个子满脸揶揄,开口道,“如今鄞州城中,奚沈两家交往密切,奚少爷与沈家准家主沈桐也是每日出双入对。有人说,这位奚少爷其实就是沈桐的骈头,那孩子,也是沈桐流落在外的种!
“沈家可是鄞州城首富,沈桐想要扶持自己相好,不是……唔?
“啊!”
他话未说完,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枚银镖。
银镖擦着他脖颈而过,在削断一束碎发后,死死钉进对面圆柱。矮个子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还嗡嗡作响的银镖,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变故太突然,原本嘈杂的客栈陡然变得死寂无声。
在这片寂静中,一个看着只有十岁左右的富家小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那圆柱边上,漫不经心拔下那枚银镖。正准备离开时,他发觉众人竟都在看着他。于是他转头,冲着矮个子等人所在的方向粲然一笑,解释道:“手滑了。”
这小孩粉雕玉琢,露齿而笑时整个人乖巧得不行,令人直想掐一掐他白中透粉的小脸蛋。
但直面这笑容的矮个子腿脚不由得一软,直往后倒去,还是得人群搀扶一把才没跌落在地。
小孩见状,似乎更开心。
他将手抬到胸前,把玩着那枚银镖。寒光凛凛的凶器在他手里恍若一个小巧玩具,任由他五指戏弄,翻转于指间。
有跟随他的侍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孩这才收了玩心,提步走向旁边的台阶,直上客栈二楼。一直他消失在拐角处,一楼才慢慢有了响动。歇脚的客人重新推杯换盏,只是闲聊中,言语不自觉慎重许多。
而此时,齐念已经顾不上去计较外人的闲言碎语。
他来到二楼尽头一处包厢,跟守在门外的高大男子打了个照面。
齐念眼睛一亮:“师父!”
沈桐没说话,只递给他一个“你自己心里有数”的眼神。
小齐念整个后背绷直。
他压低声音:“娘亲已经知道了?”
沈桐点头。
小齐念彻底慌了。他捧着手中的银镖,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后,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到沈桐身上,呈上银镖,哀切唤了句:“……师父,帮帮我。”
沈桐皱起眉头,到底还是将银镖收了起来,藏到自己腰间。
做完这一切,师徒俩才矮身进入包厢。
包厢内,奚新雨正在翻看账本,见到两人,她将东西盖上。
齐念主动打招呼:“娘亲!”
奚新雨挑眉:“这么晚才过来?”
齐念鼓着腮帮子:“你要上京却不带我,我连走路都没力气。”
他说着,就要如往常般去挽奚新雨的手臂,却被奚新雨躲开:“没力气走路,却有力气带人大闹黄家码头?你可真有能耐。”
齐念很委屈:“那黄家根本就是匪帮,做事也不讲规矩。师父和你都教过我,遇上这种事就得以恶制恶,我也是布局良久后才行动,大伯都夸我干得好呢。”
奚新雨恼怒,看向沈桐:“你怎么教他这些东西?”
沈桐无故中枪,表情迷茫中带着点无措:“……你也教了。”
奚新雨认真道:“正是因为我教了激进之法,你才应该传授他何为‘君子动口不动手’,否则他拜你为师这几年是学了什么?”
她眼神很尖,一眼就看到沈桐腰间一处银镖状褶皱:“学耍飞镖削人头发吗?”
齐念想帮自家师父分担火力,小小声喊道:“娘亲……”
奚新雨没理他,坐回餐桌之后才道:“算了,先吃饭。”
齐念以为此事揭过,跟着沈桐开心上桌,哪想奚新雨下一刻又开口:“这次上京,我会为你物色一个夫子。这几年在外漂泊,你的文化课都落下了,是我的失误。”
齐念张大嘴巴,满脸不敢置信:“啊?”
奚新雨心意已决:“所以你到南方搭建好新的种植园之后,就给我回奚府,好好补补课。”
齐念偷偷瞥一眼旁边的沈桐,沈桐坐如洪钟巍然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齐念自知没有帮手,哀哀切切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奚新雨这才满意。
这顿饭后,两方各分东西。奚新雨和沈桐北上进京,而齐念则带着两个侍童和一众奚家家丁顺流直下。
重回京城,奚新雨也没什么熟悉的感觉。
说到底,她只在冷宫呆过几天,丝毫没机会见证京城繁华。好在有沈桐引路,两人一路视察合作商铺在京中运作情况。但光有商铺对于奚新雨而言是不足够的,她和齐念再过几年就要找机会“复生回京”,得多关注一下京城的动静。要不倘若发生点意外,天子暴毙太子继位,那这游戏可就得推倒重玩了。
有沈桐协助,一切都十分顺利,前后不过一月时间,奚新雨已经初步埋下她想要的情报线。
接下来,就是在京中这个遍地是文人的风水宝地,给她家齐念找个夫子。
这事情进展比奚新雨想象的要慢。入得了她眼的没理由去东边教书,愿意去鄞州城教书的,又没什么大学问。
进度一耽搁,奚新雨也自然而然闲下来。某天,她想起在京中难得的旧相识,便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打算去皇宫探访旧友。
沈桐硬要跟着,说也说不走,奚新雨危险眯起眼。
沈桐解释:“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奚新雨看着他:“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都不会看我的眼睛。”
沈桐一愣,随即强迫自己扭头,正面撞上她的目光:“……真的担心你的安全。”
两人对视一阵,奚新雨率先妥协:“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别给我找麻烦。如果你被里面的侍卫发现,别指望我救你。”
沈桐颔首:“你放心。”
奚新雨这才转身向外走。
由于冷宫本就处于皇宫最偏僻的角落,与外界几乎只隔着一道墙。这时代可没有监控之类的高科技产品,趁着夜色,奚新雨翻身一跃,和沈桐轻巧落地。
两人来到冷宫外,奚新雨嘱咐沈桐帮忙看着,自己一人翻进冷宫内。
原本她和齐念居住的屋子已经空置,看着摆满整个院子的鲜花盆栽,奚新雨就知道这冷宫只有宛嫔一人住着。
她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花盆边,揉了揉花瓣。
没有齐念这熊孩子故意摘花,这些花倒是都留在枝头上,但也不知道是天气原因还是种花人照顾不当,花儿开得并不好。
她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确定宛嫔在屋里后,绕到门前敲了敲。
宛嫔吓了一跳。
这冷宫甚少有人光顾,即使敲门,也该是敲院门,怎的居然会有人敲响她的房门。
怀着疑虑,她一边朝门边走,一边出声问道:“谁?”
奚新雨有些顾虑,不知道自己贸然出声会不会吓到对方。
但房中宛嫔没想太多,已经打开门:“深更半夜……”
就在她抬头看到门外人的那瞬间,她剩下的话都堵进喉咙内,化作满腔震惊。
奚新雨抬手,与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要不是手还扶着门框,宛嫔毫不怀疑自己要当场跌坐到地上。
第16章
趁着宛嫔诧异到无法言语的时候,奚新雨眼疾手快挤进屋。
她将门阖上,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别喊,是我。”
宛嫔颤颤巍巍退后几步:“奚才人……你,你没死?!”
奚新雨耸肩:“不用那么惊讶,我早就说过,贵妃娘娘想弄死我可没那么容易。”
两人的影子被烛火投在门框上,宛嫔上下打量着奚新雨,终于缓过神。她上前,抓着奚新雨的手臂:“你,你既然成功逃了,怎么又回来了?”
奚新雨走到屋内,解下身后包裹放到桌上。她神情闲适,似乎真把这次会面当成是普通会友:“回来看看你。”她问:“对了,我‘死’之后,福庆有没有又变回以前模样,克扣你的食用?”
宛嫔愣怔一下,随即垂下头:“……你不用担心,我到底还挂着妃嫔的名头,那些奴才怎么也不敢饿死我。”相比于自己的处境,她更关心奚新雨的情况:“你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好吗?十三皇子也活着吧?他也好吗?”
奚新雨点头:“嗯,我们都过得很好。”提起自家崽子,她难得话多一些:“齐念长高许多,但外貌较三年前没有多大变化。我怕他被人认出来,所以这次没有带他上京。”
宛嫔敏锐捕捉到她言语中的重点:“这次?”
她抖了一下:“还,还有下次不成?”
这回轮到奚新雨诧异了。她挑起眉:“齐念是皇家子嗣,将来肯定还得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