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灯似【完结】
时间:2023-04-24 14:33:48

  直到到了目的地,姜南离才知道梁弋口中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那是梁州的墓地。
  墓园里有一个小小的山包,陵墓一排一排的,绕着小山包走了一圈又一圈。
  姜南离从车里走了出来,她张了张嘴,有白色的雾气在她鼻翼前飘散。
  ——墓园的温度要更低一些,热气都会被凝成白雾。
  姜南离转过头,看向刚刚锁好车的梁弋,眼底有一丝疑惑。
  梁弋看着姜南离笑了笑,眼睛像是星辰一样发亮。
  “我父母,葬在这里。”梁弋抬脚,朝着一处走了过去。
  他沿着墓园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有些复杂的台阶走着,丝毫没有磕绊。
  好像那一条路已经刻在了梁弋心里。
  他从这些看上去大差不差的墓碑中找到属于自己父母的墓碑,像是从一排排一样的房子里找到自己家那样轻易。
  梁弋停了下来。
  姜南离停在了他身后半步的地方。
  照片里的人,正温和地看向他们。
  “你刚刚说,你怕?”姜南离的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墓碑上的刻字让她明白,这里埋着的应该是梁弋的父母。“梁弋,你怕什么?”
  梁弋本身长得和照片里的女人也有几分相似,而那双多情好看的眸子更是和照片里的男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梁弋没有接话,他蹲了下去,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墓碑前的一小块空地,而后坐了下来,他看着墓碑,声音有些淡,“我怕他们怪我。”
  “当年,他们是想去海市——我读书的地方,替我庆祝二十岁生日的。”梁弋半垂着眼,他没有注意到,姜南离是什么时候走到另一侧,抱着膝盖坐下的。
  “是我说在家里过的。”梁弋停了停,“所以他们才会早早结束了旅行,回了家。”
  “我妈妈……”梁弋声音突然有些低,像是说不出后面的话了一样。
  姜南离并没有催促他,而是安静地等着,她没有看向梁弋,而是看向周遭。
  “我妈妈,是个很浪漫的人。”梁弋继续道,“每一年,我们的生日,她都会把家里打扮得很漂亮。那年我二十岁,在她眼里,更是要好好纪念的日子。”
  “那天,家里被妈妈打扫得很干净,她还买了许多气球彩带,家里被她收拾得像是给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过生日一样。”梁弋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笑声,只是那笑听着却让人无端难过。
  “我原本还在想,这次一定不会听她的,戴着生日帽,在那些彩带下面拍照片了——”
  “多幼稚啊,要是照片留着,被我以后的女朋友看到了,不是会被嘲笑吗?”梁弋吐出一口气,“直到推开门前,我都是这样想着的,我甚至想好了,要是妈妈因为这个生气,我说些什么哄她。”
  “可推开门后,我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妈妈给我准备的彩带,准备的气球,破得破,烂得烂。”
  “那些东西,都泡在血里……”
  “我妈妈她,可娇气了。”梁弋缓缓转过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安静地回望。
  “平时不小心割破手,都要在我和我爸耳边絮叨上小半个月的。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被分成了那么多块。”
  “姜南离,你说,她死前是不是很痛苦。”梁弋突然看向姜南离,他眼尾通红,“死后是不是也很痛苦?”
  梁弋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姜南离,如果我是她,一定会恨那个导致这一切的人的。”
  “归根到底,如果不是我提出要在梁州过生日,他们就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姜南离,你刚刚问我怕什么。”
  “我从前怕他们怪我。遇见你之后,我知这世上有鬼魂的存在,我又怕每年我来扫墓的时候,他们恨我恨得不愿出来见我。”
  姜南离回过头,琉璃色的眼睛看向梁弋。
  在她的眼睛里,梁弋的嘴唇上下张合着,可姜南离却有些听不清梁弋的话,她耳朵里更多的是胸膛里,那颗心脏的跳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在那跳动声里,夹杂着一些破碎的话语。
  一会儿,是梁弋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说,我的母亲,被切成了许多块。
  一会儿,又是李虎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念,我手上好多好多血,我把他们切成一块一块儿的。
  “他们……”姜南离开口,可说了两个字,却说不出旁的话了。
  她腾一下站起身,环顾着四周。
  在旁人眼里,墓园的夜晚安静却又漆黑。
  但在姜南离眼里不是的,她能在那些葬了人的墓碑附近看到一丝又一丝的残魂碎片。
  那些碎片并非已死之人的魂魄,而是留下的一丝执念。
  这些执念留在墓碑处,为的是再见一见已死之人在乎的人,只是,在梁弋父母的墓碑旁,是没有那样的执念的。
  姜南离觉得自己的指头因为绷得太紧而有些疼。
  她有些僵硬地动了动指关节,抬头看向梁弋,“他们不会怪你的,因为这不是你的错。”
  许是觉得姜南离是在安慰自己,梁弋笑了笑,半转过头,把自己的脸隐进了黑夜里。
  但姜南离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什么安慰人的话。
  因为姜南离知道,梁弋父母死后留下的残念在哪里。
  那些残念跟在李虎身边。
  如果非要像梁弋这样细细追究,当年究竟是谁做错了才导致了这一切。
  姜南离想,那些错应该是在自己身上。
  因为李虎应该死在梁弋父母出事的前两年。
  正是因为自己和李虎母亲的交易,一个本该死在两年前的人,才会在那天杀害了梁弋的父母。
  不知过去了多久,梁弋手腕上传来了极轻一声滴响。
  随着那一声轻响,梁弋刚刚外泄的情绪都消失了,他转过头,看向姜南离,语气再次变回了之前的样子,丝毫听不出刚刚的情绪。
  “姜南离,我们回车里把东西拿过来吧,我一年只来看他们一次,纸元宝要给他们烧足才行。”
  梁弋从后备厢里抱出了一个纸箱子,又把放在后座的白色花束递给了姜南离。
  两人沿着刚刚的路,重新回到了梁弋父母的墓前。
  梁弋蹲在了墓碑前,从纸箱子里,摸出来了一张干净的毛巾,他身子往前探着,细细擦着墓碑上的灰尘。
  “爸,妈。”梁弋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难过的情绪,“我来看你们了。”
  “刚刚我说的话,你们别我心里去。这不是难得认识了一个姑娘,想着说些让她心疼心疼吗?”梁弋笑了笑,只是笑声短促没有尾音。
  他沉默片刻,才继续道,“你们别担心我,我好着呢。”
  “小念的事儿也有头绪了。”梁弋将纸箱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是金箔纸叠成的纸元宝。
  姜南离是见惯纸元宝的,只是从未见过叠得这么歪歪扭扭的纸元宝。
  “爸妈,你们别担心,等我找到小念,一定会找到害死你们的人的。”梁弋弯腰点燃了堆成小山的纸元宝。
  火舌吞噬了大片的纸元宝,黑色的纸灰打着旋飘起,一些落在了梁弋脚边。
  另一些,落在了姜南离的脚边。
第23章
  姜南离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了过来,身上还残留有极淡的烛火味道。
  昨晚她陪着梁弋在坟前烧了纸,梁弋让她回车上休息,而自己却是留在了外面。
  姜南离睁开眼,看了眼车内,梁弋不像回来过的样子。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腕,推开车,朝着昨晚记忆里的位置走了过去。
  梁弋仍旧坐在墓碑旁,衣服上有些潮湿,像是夜里的雾气在上面凝成了露水。
  “梁弋。”姜南离开口喊了声面前的男人,梁弋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他回过头看向姜南离,眼底有一丝恍然。
  “已经天亮了啊。”尾音拉得有些长,像是感慨,梁弋朝着姜南离走了过去,“走吧,我们回城里。”
  “等等。”姜南离手里,还提着先前岑则峪送来的属于梁芳的血,“我在梁州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可以去找你的妹妹了。”
  梁弋停下脚步,他看向姜南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姜南离对梁弋点了点头,而后难得软了声线,听上去有些温柔。
  “就在这儿寻人吧。”姜南离将那管血握在掌心,“你可以站远点儿……”
  “如果你害怕的话。”姜南离看向梁弋补充道。
  梁弋没动,只是站直了身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姜南离。
  姜南离见状也不再拖延,只见她手掌握紧,被她握着的玻璃管上便出现了裂痕,里面的血液沁出,染红了裂缝,也淌到了姜南离的掌心当中。
  等到掌心被血整个覆盖,姜南离才松开手,碎掉的玻璃从她手中滑落。
  梁弋瞳孔一紧,他视力不错,自然能看到有些碎掉的玻璃碴子嵌在姜南离的掌心当中。
  只是姜南离却像察觉不到疼一样,她只垂眸看着掌心当中的血液。
  玻璃管里淌出来的血液和她自己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姜南离眼眶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
  梁弋的身影变得时远时近,连带着声音也有些缥缈。
  姜南离吐出一口气,稳住了心神,抬头去看周遭的幻境。
  是个洞穴。
  看上去有些眼熟的洞穴。
  姜南离的视线一滞,她伸手去解手腕上铜钱的动作也停了一瞬。
  梁弋看着姜南离的神情先是茫然而后变得严肃。
  再接着,便是脸上的血色像是潮水那样褪去,片刻之间就成了令人心惊的煞白。
  “姜南离!”梁弋三两步跑到姜南离身边,恰好接住了摇摇欲坠的人。
  梁弋的手掌贴着姜南离的后腰,能清晰地感受到女人的腰线。
  怀里的人好冷啊。
  梁弋眉心微蹙,看向呵出白雾有些失神的人,梁州的确有些湿冷,可姜南离身上的温度却低得吓人。
  “姜南离!”梁弋一只手托着姜南离的后腰,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神色肃宁。
  好在怀里的人很快清醒过来,眼珠子轻轻动了动。
  “梁弋。”姜南离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从梁弋的怀里站起来,而是伸出手,死死攥住了梁弋的手腕。
  她的指尖因为发力而隐隐发白,梁弋甚至能察觉到贴在自己手腕上的指腹正在颤抖着。
  “梁弋……”姜南离看向梁弋,一字一句地认真询问道,“你走失的妹妹,叫梁念?”
  梁弋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姜南离的意思。
  “是随母姓?”
  梁弋一愣,他有些茫然,却仍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姜南离的问题,“是……小念和我一样,都随母姓。”
  “她的父亲叫什么?”姜南离松开了手,神色也恢复如常,好像刚刚的失态只是梁弋的错觉一样。
  姜南离站直了身子,也从梁弋怀里离开。
  梁弋的指头轻轻晃了晃,他看向姜南离,有些迟疑,“我没有见过芳姨的丈夫……”
  “那个男人,没来过梁州……”
  “梁念的父亲,是不是姓姜?”虽是问句,可姜南离的心里却有了答案。
  梁弋看向姜南离,他并不知道芳姨的丈夫姓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姜南离会这样问。
  “我可以问问小雀。”梁弋说着便去口袋里摸手机,“小雀比我知道得多些——”
  只是姜南离已经越过他,重新朝着车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姜南离知道,那个男人一定是姓姜。
  如果不信姜,刚刚她怎么会看到属于姜家的鬼窟呢。
  “小雀,你知道芳姨的丈夫叫什么吗?”电话接通后,梁弋不等那头的人开口便急急发问,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姜南离的背上。
  “小弋?”是梁红的声音。
  梁弋呼吸一滞,他收回了视线,半垂下头,“大姨,我这儿有点小念的线索,所以想问问她爸爸的名字。”
  “是吗?”梁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姜卫喆,那个男人叫姜卫喆。”
  不知是不是因为梁弋救下了丛雀,梁红少有地没有和梁弋说以前的事儿,也没有责怪他回梁州让梁芳撞见的事儿,反倒是开口安慰梁弋道,“小弋,小念的事儿怪不到你头上。”
  “姜卫喆这个男人,自从小念失踪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说当年,他就是贪图你芳姨的美貌……”
  梁红还在说些什么,可梁弋却有些听不清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个姜卫喆的姜,和姜南离的姜是不是同一个姜呢。
  如果是同一个,那么姜卫喆究竟是什么人。
  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自己父母的死导致了梁念的失踪,还是梁念的失踪导致了父母的死。
  梁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只是挂断电话后,他仍旧站在原地许久。
  离开前,梁弋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两个人温和地看向他,梁弋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
  “爸,妈。”
  风飕飕的,裹挟着梁弋的声音。
  “我明年再来看你们,先走了。”
  姜南离已经回到了车里,她僵硬地坐在副驾上,垂眸看向受伤的掌心。
  刚刚的玻璃管是被她捏破的,难免有许多细小的玻璃渣嵌在了皮肉当中。
  又因为一直没有清理,就那样走了一路,现在掌心当中的伤口看上去有些严重,最外层的皮肉外翻着,裹着亮晶晶的玻璃碎片,轻轻一动,便牵着整个手臂疼。
  “手——”梁弋拉开了车门,他并没有去追问姜南离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从药箱里翻出了镊子纱布,还有消毒用的酒精。
  姜南离没动,梁弋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有些无奈道,“姜南离,你不觉得疼吗?”
  姜南离没应声,却也没收回手,任由梁弋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着伤口。
  把玻璃渣子从皮肉里一点点抠出来是有些疼的。
  只是这点疼,对于姜南离来说太不值一提了,她全程没有抬眼,只有指尖偶尔因为生理疼痛蜷缩两下。
  姜南离没有反应,反倒是梁弋觉得自己的掌心疼极了。
  酒精棉按上伤口时,梁弋都不自觉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动作放得一慢再慢。
  “我问过了,小念的父亲姓姜,叫姜卫喆。”替姜南离把受伤的手包扎好了以后,梁弋才开口询问道,“你刚刚是发现什么了吗?所以才这样问?”
  姜南离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着梁弋。
  就在梁弋以为姜南离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开口道,“我想我知道当年是谁带走了梁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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