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挺过去，从十方界离开的……”老头儿抬起眼皮看向梁弋，那目光让梁弋心头有些许发毛，“那就化险为夷，多个几十年寿命。”
“至于挺不过去的，自然就是两腿一身，连个魂儿都留不下咯。”老头儿摆了摆手，“我在这十方界呆了百十来年，见识了不少，能挺过去的魂儿，就是十个指头，也数得过来！”
老头儿的声音陡然抬高，他张开手，朝着梁弋面前伸了伸，“后生，你也别怕。”
许是见梁弋脸色有些苍白，老头儿收回手，嘿嘿一笑，“你我既然遇见，那就是有缘，我会想法子帮你的。”
“谢谢大爷了。”梁弋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动了动，他开口道谢，却是没有去碰面前的那碗水。
老头看着梁弋龇牙笑了笑，“后生，你不渴吗？喝点儿水，待会儿入夜，就该睡了。”
“好。”梁弋笑了笑，他拿起了水碗。
老头死死盯着梁弋的动作，像是要看着他将那碗水喝光一样。
梁弋将水碗抬到了唇边，双唇一抿，贴在了瓷碗上。
老头儿见状，嘴角咧得更高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声音，老头转头去看，梁弋借着这空档放下水碗，侧脸吐出了口腔里裹着的水。
“阿爹。”是个清亮的女声，梁弋遮掩着擦了擦嘴角的水痕，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是个看不太清面庞的女人。
“怎么有人在？”那女人的视线落在了梁弋身上，有些疑惑道。
那老头儿走上前去，拉住了女人的胳膊，“后生，这是我的女儿，小娥。”
“小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天就要黑了，太危险了。”老头儿的语气有些严肃，他拉着小娥的胳膊，“领着客人去房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呢。”
梁弋正要张口说不用，那个有些看不清面庞的女人已经走到了他身侧。
“走吧。”女人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她站在梁弋身前，叮嘱道，“等会儿躺下来，就不要再睁眼了，等时间过了，我们会来喊你的。”
梁弋带着满心疑惑跟着小娥拐进了一间没有光的小房间。
小房间里有个土炕，炕上堆着茅草，炕尾叠着一床被子。
梁弋在炕边坐了下来，那个叫小娥的女人没走，仍旧站在原地。
梁弋看不清她的脸，却无端知道，面前的人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着。
“小娥，大爷刚刚没和我说清楚，我现在还一肚子疑惑。”梁弋看向面容模糊的人，斟酌着字词道，“我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你们父女俩又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呢？”
小娥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听上去像是有两分嘲讽。
笑声过后，女人的声音回归平淡，“放心吧，等夜里的时间过了，你就会知道了。”
话音落下，小娥退出了房间。
门，也被她关上了。
梁弋站起身，沿着房间边缘走了两圈。
这个房间很小，像他这样的步子，走不上几步就走完了，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极小的窗户。
窗户的位置很高，即便是梁弋这样的个子，也要踮着脚才能勉强看清外面的情形。
外面又暗了两分，那棵枯树也变得模糊两分。
梁弋收回视线，坐回了土炕上。
实话实说，梁弋现在仍旧毫无头绪。
要是现实，梁弋被人绑了，或是到了什么鲜少人烟的地方，他或许还不会这么被动。
可现在，这个地方听起来，看上去，都不像是现实生活中的地方。
更何况，梁弋在这里，遇上的两个人——姑且称他们为人。
一个，说自己已经活了百十来年了，另一个，脸前一直蒙着一层雾。
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梁弋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在心里盘算着之后的事情。
这一切来得急，梁弋从醒来，到被那老头半胁迫半带领地到了这间小屋子，他只来得及留下两三个记号。
也不知道姜南离会不会发现那些记号。
梁弋瞳色有些晦暗，他心绪繁重，并没有发现自己默认了姜南离会来救自己这件事。
从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也消散。
梁弋眼皮有些沉重，他不可遏制地昏睡过去。
在他昏睡过去后，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觉得这次可以，小娥，如今十方界的活人魂难找，你不要挑剔。”是那个老头子的声音，他弓着背，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声音里却有些不满，“阿爹，怎么就这么急呢？”
“你当我不想好好挑选吗？”老头子抬头瞪了眼黑暗中的人，“我近来总是心戚戚，总觉得这十方界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你我是因为这十方界才能活到现在，如果十方界出事，得抓紧留个后手……”
“我看那小子是命不该绝的面相，你和他成过亲拜过堂，我想法子将他送回去，你便能拴着他的命格，好好活着了……”
十方界。
行当里的人对其知道的不多，即便是如今可以轻易打开十方界入口的姜淮一，也是近些年才发现的。
那是一个可以流放灵魂的好地方。
灵魂进入到十方界内，人便处于生死之间。
姜家有不少眼中钉，这是最好的，处理那些钉刺的法子。
灵魂被流放，□□存在于白日之下，渐渐腐烂。
姜淮一这些年用这法子处理了不少阻碍姜家的人，这法子不错，妖异局半点没有发现事情和姜家有关。
这一次，姜淮一也是想要故技重施。
只是姜南离的话，让他决定暂且放过梁弋。
他如今在姜家地位不低，自然是知道村里的那些老人对姜南离是极为不满的。
毕竟姜南离上船后，鲜少替他们办事，甚至连回姜家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用个无足轻重的梁弋，换姜南离乖乖听话。
是个划算的生意。
姜淮一打开了通往十方界的通道，半侧过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姜南离。
“阿离。”他声音温和，像是在同自己的爱人说话，“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第26章
黑猫变回了正常的大小，跳上了姜南离的肩膀。
姜南离看了姜淮一一眼，抬脚朝着十方界的入口走了过去。
姜南离是没有去过十方界的，她对十方界的了解也远不如姜淮一。
不过姜南离还是知道一些最基础的东西的。
像是十方界和十方鬼城一样，都是独立于这个世界的空间。
十方鬼城里多是妖异死魂。
十方界里，却常有活人魂魄进入，只是进到十方界的活人魂魄，若是不能赶在陷入疯魔前离开，那便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姜南离并非魂魄进入十方界。
她是整个人直接走进去的，姜南离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姜淮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情绪。
眩晕之后，姜南离踩着脚下的大地站稳。
趴在她肩上的黑猫尾巴翘起，身上的毛也飞炸着，时不时发出低吼声。
周围很暗，只有极其微弱的光，在姜南离不远处一明一灭着。
姜南离咬破指头，将鲜血抹在了眼皮上，等她再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便又都变了。
刚刚空旷的大地上多了很多拥挤的“人”。
他们有些长得狰狞，有些和普通人没什么二样。
那些“人”拥挤着，朝着一处缓缓走了过去。
姜南离跟着“人”流，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移动着。
中途，“人”流停了片刻，姜南离抬眸去看，那是一棵已经枯萎的高树。
高树分出来的枝丫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末端挂在一个人的喉咙上。
而那个被吊着的人，像是被风吹着，一下一下地撞在枯萎中空的树干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领头的那只鬼飘到了树下，仰起头看向被吊着的鬼，“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今儿你家嫁女儿，你不是快些回去吗？”
嫁女儿两个字撞进了姜南离的耳朵里，她微微挑起眉，看向了那只吊死鬼的方向。
许是她的动作有些明显，站在她身边的一只鬼偏过头和她搭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刚来——”姜南离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鬼魂，那只鬼魂面容模糊，只有虚虚的一个轮廓。
“怪不得呢。”那只同姜南离搭话的鬼魂突然伸出了极长的舌头，它本身是淡淡的灰白色，可吐出来的舌头却是艳红如血，盯着极为刺眼。
那条红色的长舌头轻轻晃荡着，声音也有些囫囵，“闻着你什么没什么鬼气。”
姜南离没再接话，她转过头看向鬼魂们飘向的那间小屋子。
四下苍茫，只有那一间小屋子立在中间，看上去无比突兀。
长舌鬼看上去很想同姜南离亲近，它飘在姜南离身边，“那是姜老头儿住的小房子呢，这十方界里啊，就这姜老头儿和咱们是不一样的，他无论白天黑夜都可以在外面游荡。”
姜南离没接话，心里却是轻轻叹了一声，姓姜啊。
黑猫已经从她肩上跳进了怀里，姜南离的手掌盖在黑猫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动着。
“你怎么死了还带只妖异在身边。”长舌鬼凑得离姜南离更近了些，黑猫的耳朵完全向后，几乎要扑上去，将长舌鬼的嘴巴撕烂。
但姜南离阻止了黑猫的动作。
长舌鬼凑近了黑猫，左嗅右嗅了半天，才飘得远了些，有些恹恹，“这十方界是没有妖异的，要是叫姜老头儿见到了，定会把你这只妖异生吃了的——”
长舌鬼绕着姜南离转了两圈，“我看你是新来的，长得面善，所以帮你这一回。”
只见那长舌鬼晃动着舌头，在黑猫脸上舔了舔。
它的舌头上是没有口水的，黑猫脸上的毛被舔得竖起，却并不湿润。
“回头你可记得把这妖异送走。”长舌鬼收回了舌头，又变成了原先那幅模糊的样子，“可不能让姜老头儿发现。”
“你叫什么名字？”一路上，没有和长舌鬼说过几句话的姜南离突然转过头，盯着长舌鬼，认真问道。
长舌鬼被姜南离问得一愣，它停在原地片刻，声音变得有些低。
“忘了……”
“……我都在这十方界飘了十多年啦，哪儿能记得那么多的事儿……”
“也许……”长舌鬼抬起头，茫然地四顾，“也许我也姓姜吧。”
“人”流已经停在了那间木屋外，木屋外墙上张灯结彩。
只是点的是白色的灯，挂的是白纸做成的花。
姜南离收回了落在长舌鬼右肩上的视线，转头看向木屋，门敞开着，一个小老头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
姜南离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长舌鬼口中的姜老头儿。
看着是平平无奇的样子，可偏偏，这些长相可怖的鬼魂各个对他恭敬有加。
“今儿是小女姜娥的嫁期，大伙儿赏脸，我这个小老头都记在心里。”姜老头儿清了清嗓子，他缓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脸颊上图了两抹红，显得那张脸愈发白了。
鬼魂之中，不知是谁先起了声儿。
一时之间，声音此起彼伏，有些刺耳。
姜南离捻了个符咒，对着一旁的长舌鬼道了一声抱歉。
只见那只长舌鬼浑身一颤，再有动作时，模糊的面庞竟渐渐清晰了两分。
借着长舌鬼的身，姜南离的行动便利了许多。
众鬼魂被姜老头儿引进了屋子，屋子不大，可装些鬼魂却是绰绰有余。
屋子中间，放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点燃的香火。
烟雾袅袅，姜南离看着身旁的鬼魂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色。
桌子后方，放着两张椅子。
其中一个椅子上，坐着个穿着嫁衣的人。
那人脚没有着地，身下却有淡淡的影子。
姜南离从鬼魂中间挤了过去，按长舌鬼所说，十方界里没有活人，可面前这个叫姜娥的人，却有影子。
鬼是没有影子的，只有活人能有影子。
姜南离贴着墙壁，缓缓朝着另一侧有着生气的屋子挪了过去。
她动作时，视线一直落在姜娥身上，心里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姜娥这个名字，姜南离总觉得自己是听过的。
只是还不等姜南离挪到房间外，姜老头儿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许是姜南离的动作是平日长舌鬼绝不会做的，那姜老头儿朝着姜南离走了过来。
“照照，你在干什么呢？”
照照——姜宴照！
姜南离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对长舌鬼觉得眼熟，当年一起进鬼窟的孩子里，有一个便叫姜宴照。
也许是她的那一瞬迟疑让姜老头儿心生疑窦，姜南离见那老头儿面色微变，心下一横，高喊了一声小黑便朝着一旁的屋子飞快地跑了过去。
而躲藏在屋外的黑猫听到了姜南离的喊声，陡然变大，身形竟是和这间小木屋差不了多少了。
靠近大门的鬼魂看见了巨大的黑猫，有些惊恐地高喊，“是妖异！有妖异！”
黑猫抬爪就拍，一时间，四下乱成一团。
姜老头儿的脸色沉了两分，他一把拽起了还坐在凳子上的姜娥。
“去看看那个后生。”姜老头眼睛眯了眯，瞳孔竖成了一条线，“照照有些不对，你去将她吃了。”
姜老头提着姜娥的肩膀，把人往里推了推。
而他自己，则是出了屋子，朝着巨大的黑猫走了过去。
混乱中，姜南离已经穿过了紧闭的门，进到了屋内。
屋子中一片漆黑，只能听到极小的呼吸声。
“梁弋。”姜南离走到了土炕旁，伸出手去探梁弋的脉搏。
正是这时候，长舌鬼，又或是姜宴照的魂魄在姜南离脑海里喋喋不休着，“我说你怎么突然借我的壳呢，原来要和姜娥成亲的，是你的人呀？”
姜南离没有心思去管姜宴照的碎碎念，她拉着梁弋的手腕，掐破了指腹，在他手背上以血作符。
“姜老头儿也太不厚道了，怎么能抢别人的鬼……”姜宴照的声音停住，片刻后才重新响起，“不对，这怎么是个活人魂。”
姜南离刚刚只来得及在门上落一个最简单的禁制符。
此时，一下一下的打砸声从门外传来，而梁弋还没有苏醒的意思，她心里难免有些焦急。
就在分心的一瞬间，姜南离从姜宴照的壳子里分了出来。
姜宴照重新变回了刚刚的模糊样子，她偏头看了姜南离一眼，而后变大了身形，“你带上他，我知道躲到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