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停在了车边。
她声音淡淡的,分明不算高,却一字不落地落进了陈阳的耳朵里。
“小黑,别杀人。”姜南离道。
与此同时,陈阳脖子上的力气卸去,终于有空气顺着他的喉管钻进费力。
他伸手按住脖子,拼命咳嗽。
黑猫收回尾巴,倨傲地看了陈阳一眼,而后转过身,朝着姜南离的方向飞奔而去。
陈阳垂着头,他几乎咳出了眼泪。
高个儿壮汉缩在地上,轻轻颤抖着。
这绝不是人。
他们惹上的,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姜南离打开了车厢门,女孩平躺在车厢里,手脚被捆,额头上还有淤青。
只是人已经醒了,正专心致志地磨着手里的绳子,看上去像是想要磨断绳子自救。
听到动静,丛雀才抬头看向声音响处。
在第一次急刹的时候,丛雀的脑袋重重地撞在车厢上,她就醒了过来。
只是醒来后,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丛雀尝试过撞响车厢壁,可是前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能想办法磨断绳子求生。
直到车厢门被打开。
亮光从被打开的车门处倾洒而下,丛雀心跳止了一分,她以为是绑走自己的人。
心里正飞快盘算着,该如何同他们谈判,才能保下自个儿的一条命。
眼睛适应了亮光后,丛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是不是该闭上眼睛,电视里都是那样演的,一旦看清了绑匪的脸,就一定会撕票。
只是丛雀还没有来得及懊恼,注意力便被打开车门的人完全吸引了。
白光将那人的身影染得有两分模糊。
看上去,像是天降神祇。
“你哥在找你。”姜南离动了动手,铜钱飞出,轻而易举地把捆着丛雀的绳子割开了。
丛雀的手依旧举着,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南离口中的哥哥是谁。
李健和陈阳,一个是疼得起不来身,另一个是怕得动弹不得,已经没有了什么作妖的能力。
姜南离这才撤开结界,而循着枪声摸过来却一直被困在原地打转的梁弋总算是撞了进来。
枪响时,他正在不远处。
第一反应便是完了,怕是姜南离和绑走丛雀的人撞上了。
梁弋还记得那时在处理蒋齐事儿的时候,那个男人说过,姜南离离了水,是不能为所欲为的。
这条路虽连着海边,可仍旧是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他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却怎么都找不到,反倒是自己像是陷入了怪圈,总在一段路上打转。
正在梁弋有些焦头烂额的时候,遮挡太阳的黑云渐渐散了,刚刚还空无一物的路上,厢式货车缓缓出现。
“你没事吧。”梁弋顾不上地上哀嚎的两个人,冲到了姜南离身边。
听到梁弋的声音,丛雀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出来,口中还喊着梁弋,“表哥!我在这儿,我没事儿!”
然后,丛雀便看着一年没见的表哥冲到了姜南离身边。
丛雀的声音皱止,看着自己的表哥扯住了救下自己的美女姐姐,左右上下打量了一圈。
姜南离并不习惯梁弋的触碰,她微微皱眉,抽开了被梁弋握住的手,“我没事儿。”
“哥,表哥——”丛雀盘腿坐在车厢里,看向梁弋,“你不问问我吗?”
梁弋这才转头看向丛雀,“没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你中气十足的声音了。”
“谁都没你精神。”话虽这样说,梁弋仍旧是拉着丛雀仔细检查了,确认了没有伤口,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其他人很快赶了过来。
梁红领着丛雀去了医院,葛芸这些也陪着去了。
梁红看到梁弋的时候,脸上有一丝诧异,只是她的心思都在丛雀身上,并没有和梁弋多说什么,更是顾不上和梁弋一起的姜南离。
“丛雀的事儿,多谢你。”梁弋应付完警察时,姜南离已经回到了车上。他递给姜南离一瓶拧开了的水,真诚道谢。
姜南离接过水,并没有再说丛雀的事儿,“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姜南离的手指在中控屏上点了点,导航的声音一板一眼。
【已为您导航,准备出发,全程11.7km,预计三十分钟到达。】
梁弋侧身去看,是梁州唯一的一家疗养院。
梁州并不堵车,预计要三十分钟的路程,最后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疗养院的三间高楼是纯白色的,周围种了不少绿树,可看上去,仍旧有着割裂之感。
姜南离下了车,她看向正欲和她一起进去的梁弋,开口道,“你不用跟过来。”
“等我忙完了,它会知道的。”姜南离抬手一指,而被她指着的黑猫正翘着后腿,专心致志地舔着自己的尾巴。
梁弋看向黑猫,应了下来,并没有强求要跟过去。
等姜南离进了疗养院的大门,梁弋才重新回到车上,将导航的终点改到了第一人民医院。
梁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是梁州最好的医院。
梁红也一定会带着丛雀去那儿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车停在医院外很久。
梁弋并没有下去,直到那个他见过的丛雀的同学,岑则峪跑来敲了敲车窗。
“弋哥,丛雀说你一定是在外面等着,让我来和你说,他们都走了,你可以上去了。”岑则峪看向梁弋,有些心有余悸,“这次可真及时啊,要是再晚点儿,那群人带着丛雀出了梁州,就难找了。”
岑则峪领着梁弋上到了住院部。
丛雀因为撞到了脑袋,需要留院观察一天。
梁弋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丛雀正盘腿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半个橘子,见到梁弋,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想要从床上下来。
“别乱动。”梁弋喝止了她,“撞到了脑袋不是小事儿。老实躺着。”
丛雀吐了吐舌头,没有再动,只是仍旧探着头往外看。
梁弋在床边坐下,拿了苹果削起皮来,“看什么呢,安生躺着。”
“表哥,那个美女姐姐呢。”丛雀眼睛亮晶晶的,她凑近了梁弋,“就是那个从天而降,救我的美女姐姐。”
“她还有别的事儿。”梁弋将去了皮的苹果切成块放在了盘子里,“警察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我还不聪明。”丛雀挑了挑眉,“我只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表哥,那个美女姐姐是不是什么特警之类的。”
“我后来悄悄看了,绑我的那两个人,可壮了。”
梁弋用牙签扎着一块苹果塞进了丛雀嘴里,“你啊,管好自己吧。”
“说说,怎么回事儿。”
丛雀把苹果咽下了肚,眸光四下飘着,“岑则峪,怎么没看到葛芸他们?”
“他们怕打扰到你休息,先回去了。”岑则峪坐在一旁,伸手接过了丛雀吐出来的果核。
“丛雀。”梁弋坐直了身子,他和丛雀从小便一起玩,最是了解这个表妹的。当她不想说一件事儿的时候,便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这次不是小事儿,你差点死知道吗?”梁弋声音严肃了两分。“如果不是我们来得早,你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哎呀。”丛雀放下了手里的苹果块,她看向梁弋,小声抗议道,“我给岑则峪发了消息,让他报警。”
梁弋的眸光微凝。
他突然明白了姜南离最开始对岑则峪的叮嘱。
——千万不要自己去找丛雀。
如果说,那个时候没有姜南离的话。梁弋并不会知道丛雀可能会出事儿。
而岑则峪收到丛雀报警的短信后,一定会在报警后,自己冲动地去找。
一个二十来岁的人,遇上那两个看着就不好对付的男人会是什么下场。
不用细想,梁弋都能明白过来。
梁弋站起身,难得对丛雀冷了脸,“丛雀,这个世界没你想得简单,这次的事情,但凡有半点偏差,不光是你会出事,连带着他——”
梁弋伸手指向岑则峪,“他也可能会出事。”
丛雀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脸色微变。
梁弋看到了丛雀脸色的变化,意识到了什么。
他正要抬脚,最终仍旧是没有动。
一盆冰水兜头而下。
梁芳的声音在梁弋背后冷冷响起,“你这个扫把星,回来干什么?!”
第20章
梁弋的头发有些长了,一盆水泼下来,翘起的发尾上缀着有些厚重的水珠,耷拉下来。
岑则峪腾一下站起身,他有些尴尬地伸手,想要将梁弋拉到自己身后。
可梁芳的动作却是更快,她扔开塑料盆,伸手扯住了梁弋的衣领子。
“你给我滚。”梁芳拍打着梁弋,梁弋眼尾低垂,没有抬头也没有还手,挺拔的身子被梁芳推搡得有些歪斜。
“阿芳。”梁红拉住了梁芳,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梁弋,又看向正要从床上爬下来的丛雀,“你给我老实待着。”
丛雀动作微顿,有些不满地看向梁红,“妈,如果不是我哥——”
“行了,闭嘴。”梁红喝止了丛雀的话,她看向梁弋,神色缓了两分,“小弋,你先回去吧。”
“还有小岑。”梁红的视线转到了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岑则峪,“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哎,那我先走了。”岑则峪站起身,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背包,他的视线在病房中几个人的身上轮番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丛雀身上。
丛雀对着岑则峪努了努嘴,岑则峪会意,走到梁弋身边,“弋哥,你开了车,不忙的话,送我一趟吧,我家有些远。”
“好。”直到这时,梁弋的视线才有些聚焦,他动了动僵在身侧的手,抬脚往外走去。
梁芳看着被她恨得牙痒痒的人从身边经过,一时又是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拉住梁弋,继续撕扯一番。
然而向来站在她那边的梁红,却是伸手拉住了她,阻拦道,“你给我消停些!”
丛雀在一旁帮腔,梁红回头看了她一眼,“大人的事儿你少插嘴。”
梁芳被梁红拉着从病房里离开了。
她穿着件深灰色的风衣外套,本是贴身的剪裁,可套在梁芳身上,却是空落落的,像是披在一具骨架上。
梁红拽着梁芳上了车。
梁芳哆嗦着手,点燃了一支细长的香烟。
梁红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妹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家有三个女儿。
大女儿梁红,二女儿梁云,小女儿梁芳。
梁云是梁弋的母亲,她成家最早,也最早有孩子。梁弋的父亲和梁云是一条街上一起长大的玩伴,对梁云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夫妻感情很好。
梁芳长得好看,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便是宠着长大,后来嫁了人,过得也很好。
丛雀的父亲,也就是梁红的丈夫,开了个小卖部,虽说谈不上缺钱,却也不是什么富贵的日子。
加上他老实木讷,不像小妹夫那样能言巧舌,也不像二妹夫那样聪明能干。
那个时候,梁红是羡慕甚至说隐隐嫉妒着自己的两个妹妹的。
可后来,二妹梁云和二妹夫遭遇不测,死相惨烈,直到今天也没能找到凶手。
三妹梁芳的独女失踪,三妹夫也不再出现,只剩梁芳一个人,歇斯底里得像个疯子。
从前的那点羡慕嫉妒,被梁红转换成了怜悯。
所以,她对着梁芳时,总是由着她的。
梁芳把恨转嫁道梁弋身上,所以她这个姨妈,即便知道梁弋无辜,这些年也都不曾替梁弋说过半句话。
毕竟当年,的确是梁弋说想在家过生日,他们才会回到梁州。
如果梁弋不提,梁云夫妻应该会去到梁弋念大学的城市替他庆祝生日,那么惨案不会发生,梁念也不会失踪。
自己这个小妹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可怜的模样。
明明比自己小了七八岁,可看上去,比自己老上了十岁还不止。
梁红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声音软了一点,“阿芳,当年的事儿,小弋也是受害者。”
提起梁弋,梁芳的手便开始颤抖,她双指夹着烟,并没有放进嘴里,而是任由火星一点点往后推移,直至掉落的烟灰将人烫得一哆嗦。
“这次小雀的事儿,如果不是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梁红伸手替梁芳把洒落的烟灰轻轻弹开,“这些年,这孩子也一直在外面奔走,想要找到小念。”
“阿芳,你就听姐姐一次,别再和他针锋相对了。”梁红看向梁芳的眼睛,声音软了两分,“你知道的,小弋的爸爸那边没什么亲戚,我们就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梁芳灭了烟,她抬起头,看向梁红,视线冰冷。
梁红被她盯得手上动作微顿,原本伸出去,想要拍一拍梁芳膝盖的手,悬在半空,然后缓缓收了回来。
“阿芳,你怪小弋,怎么不怪小念的爸爸呢?小念出事后,他就抛下你,再也没有出现过。”
“姜卫喆是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念!是我的错,不怪他。”梁芳眼睛通红,她一字一顿地同梁红强调,“姜卫喆没有错。”
……
“弋哥,你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岑则峪背着包,看向面前有些失魂的男人,“就不用送我了,我打个车就行,你可别被吹感冒了。”
梁弋抬起手,抹了一把湿透的头发,没有强求,只让岑则峪回家的路上小心。
岑则峪连连点头,“弋哥,你也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等岑则峪走了,梁弋才坐回车里。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冷,寒意顺着尚未干的水渍一点点侵入梁弋的身体。
车灯闪了闪,梁弋却有些茫然。
每个人都有去的地方,但他没有。
在梁州,梁弋曾经有过一个家的。只是后来,那间房子成了别人口中的凶房,成了梁弋常年的梦魇。
在车里坐了许久,梁弋衣服上的潮湿也有些阴干了,他才有了动作,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将脏了的衣服放进了后备箱,梁弋决定却疗养院外等着。
启动车子的时候,梁弋突然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他生在梁州,长在梁州,到头来,却没有了能去的地方。
能找的人,竟只剩下个刚认识不久的姜南离。
姜南离很轻易就见到了李虎。
毕竟当年,替李虎办疗养院手续的就是姜南离,这些年的费用,也都是从姜南离这儿扣的。
“状态不错,就是不愿意和人沟通,总是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里。”疗养院的员工领着姜南离走到了李虎住的房间,房间很宽敞,是单人间,里头床铺,桌椅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