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灯似【完结】
时间:2023-04-24 14:33:48

  他转过身,看向声音来处,待看来人是梁弋时,他那只独眼猛地瞪大了。
  “你——”蒋齐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像是要把自己给憋死一样。
  梁弋见状往前走了两步,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上去。
  “蒋老板怎么了?”梁弋转了转眼睛,口气里不乏戏谑和装出来的疑惑,“怎么看见我,像是看见鬼一样?”
  “您忘了?昨儿我们见过的。”梁弋坐直了,双腿微微叉开,手臂撑在腿面上,“还聊了好一会儿呢。”
  蒋齐穿在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那颗独眼死死盯着梁弋,像是想要看清面前的,究竟是人是鬼。
  梁弋看着蒋齐的反应,心中嗤笑一声,却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收回脸上的笑,“我昨晚上在江边什么都没遇到,辜负蒋老板的好意了。”
  梁弋按照姜南离的吩咐道。
  姜南离吩咐他时,梁弋还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蒋齐今天一定会去我在帕镇住的地方?”
  姜南离回过头看了梁弋一眼,难得好心解释道,“蒋齐怕死,既然诓了你这只替死鬼,自然要去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拿着黄纸来了江边。”
  “要是没诓到你,他不是得抓紧准备旁的方法吗?”
  “那我是不是不要在他面前出现得好?免得他有了防备……”梁弋顺着姜南离的话道。
  姜南离打断了梁弋的话,脸上带了一丝玩味的笑,只是那笑极淡,“就是要他有防备,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出谋划策的——”
  蒋齐见过梁弋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梁弋坐在原地没动,他的视线跟在蒋齐身后,直到蒋齐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收回视线,靠在了椅背上,重重吐了一口气。
  梁弋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了下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绷得紧紧的,从姜南离出现,对着空气说出那些令他心里发怵的话时,梁弋就没有松懈过半分。
  梁弋想过很多种结果,也给自己预设了最坏的结果。
  ——即便鱼死网破,他也要从船上逃走,自己的命不算什么,可杀害父母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他不能不明不白地死。
  好在,姜南离看着性子清冷,却十分讲道理,并没有对梁弋动手,反倒给了梁弋选择的余地。
  梁弋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着,看向上方的天空。
  今天帕镇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天空极蓝,像是被水冲刷过一样。
  梁弋看着头顶的那一片蓝,吐出一口气,而后坐起身,用脚把刚刚蒋齐盖在坑上的碎土剥开。
  蒋齐的坑挖得并不深,梁弋刚刚动了两下,藏在黑色碎土里的符咒便露出了一个角。
  梁弋弯下腰,伸手将那枚符咒捡了起来。
  符咒是淡黄色的,折成了三角形,外面包裹着一层塑料薄膜。隔着薄膜能够隐约看见符咒上有红色的线条。
  梁弋并不明白这是什么符咒,却知道蒋齐将这符咒埋在垂柳下,一定是有所求。
  他拍了拍薄膜上的灰尘,将符咒收进了怀里,等见到姜南离的时候,再将符咒给她。
  另一边,蒋齐几乎是逃出民宿院子的。
  就连陈青喊他的名字,蒋齐都没有听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民宿,直到跑进了那条都是丧葬用品铺子的街道,蒋齐才停下了步子。
  他扶着一侧有些斑驳的墙,大口喘着粗气。
  等到气好不容易喘匀,蒋齐才抬起头,看向了自己那间挂着红灯笼的铺子。
  有风从他身后吹来,吹得那两个红灯笼一晃一晃。
  连带着灯笼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变得有些扭曲。
  蒋齐咽下口腔里的口水,他转过身,并没有朝着自家店面走去,而是停在了另一家铺子门口。
  蒋齐抬手,食指微曲,在紧闭的大门上叩了三下。
  停了一会儿,又叩了三下。
  蒋齐收回手,等了一会儿后,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孝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后,见是蒋齐,伸手将他拉了进去。
  只是蒋齐也好,那个穿着孝服的男人也好,都没有注意到从街的另一边一窜而过的一只黑猫。
  黑猫脖子上戴着一个发不出声响的铃铛。
  猫瞳细细的一竖条,等那扇门再次关上,黑猫窜进了后巷。
  后巷里,有卖糖画的老人。
  老人坐在推车后,推车前面,摆着凳子。
  凳子上,坐着长相极美的女人。
  正是姜南离。
  老人的手很稳,动作间,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便出现在了台面上。
  姜南离的视线随着老人的手而动,像是没有看见那只凑在她脚踝处的黑猫一样。
  “好咯,拿稳。”老人取下兔子糖画递给了姜南离。
  姜南离接过糖画道了一声谢,然后弯下腰抱起了正用头蹭着自个儿的黑猫。
  老人也看见了那只黑猫,他哟了一声,“姑娘,你这只黑猫可真肥。”
  姜南离垂眸看了眼窝在怀里的黑猫,笑了一声,“是啊。”
  她抱着猫,悠闲缓慢地从后巷走了出去,丝毫不像是来找人讨债的,反倒像是来游玩的。
  黑猫看着刚刚蒋齐进去的那扇门,叫了一声。
  姜南离低下头,摸了摸黑猫的脑袋,“不错,晚上给你加餐。”
第6章
  身材肥硕的黑猫猛地蹦上了梁弋的膝盖。
  梁弋睁开眼,眼底清明,等看清是那只在船上见过的黑猫时,他才默默改变了手上的动作。
  由原本的掐喉变成了替黑猫顺毛。
  黑猫倨傲地半抬着脑袋,细长的瞳孔盯着梁弋,片刻后,它从梁弋的腿上跳了下来,朝着民宿外走了过去。
  走出去两步,黑猫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梁弋。
  像是在催促梁弋快点跟上来,漆黑一团的脸上,竟是出现了两丝嫌弃的情绪。
  梁弋跟上了黑猫的动作。
  那黑猫虽生得圆润,可动作却是灵敏,跑跳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梁弋跟在黑猫背后,左拐右拐,最终拐进了那条都是丧葬用品的长街。
  太阳西坠。
  长街两侧错落的铺面都已经关上了大门,棕黑色的木门紧闭着,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兽口。
  梁弋的注意力在跨进长街的一瞬间,就叫靠墙站着的姜南离吸引了。
  黑猫跳上了姜南离的肩膀,姜南离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梁弋。
  等梁弋正要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姜南离晃了晃手中的兔子糖人,往前一指,“去敲门。”
  梁弋循着姜南离伸出的指头去看,她指着的那家铺子外面,挂着白色的幡布。
  梁弋朝着紧闭的大门走了过去,姜南离跟在他身后,步子缓慢闲适,声音也显得轻快,“如果没人开门,那就砸开吧。”
  梁弋回头看了姜南离一眼。
  姜南离眼底十分笃定,像是认准了里面的人不会给他们开门一样。
  梁弋走上前去,拍响了木门。
  声音有些沉闷,在长街上飘出去一段距离。
  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梁弋又抬手准备继续敲门。
  可姜南离却是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直接砸吧,他们不会开的。”
  梁弋闻言收回手,他退后两步,微微侧头,像是在丈量自己同木门之间的距离。
  下一刻,风声被截断。
  梁弋收回腿,面前紧闭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向内推开。
  大门敞开,姜南离一眼便看见了横在院子中央的棺材。
  棺材盖放在一旁的地上,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铁盆里的黄纸,随着风飘了起来。
  梁弋先姜南离一步跨进了院子里,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中央的棺材,探头去看。
  “是空的。”梁弋转头看向姜南离,却发觉姜南离脸上的神色闪过一瞬的复杂。
  “装神弄鬼。”姜南离松开抱着黑猫的手,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了棺材的正前方。
  风突然大了许多,吹动了长发红裙。
  梁弋没有看清姜南离的动作。
  只知风停时,姜南离手中握着一簇细软的头发。
  黑猫叫了一声。
  因为风停而开始缓慢下坠的黄纸灰烬竟是又打起旋儿来。
  姜南离伸手一捞,冒着火星的灰烬便落进了掌心。
  可她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琉璃色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棺材,没有移动半分。
  随着姜南离的动作,她手中的那缕头发燃了起来,有青黑色的烟从她掌心当中飘起。
  梁弋轻轻嗅了嗅鼻子,头发点燃本该会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可空气中,却什么味道都没有,好像姜南离点燃的不是头发一样。
  梁弋尚未细想,注意力便叫棺材里发出的动静吸引了。他双脚微微分开,以应对未知的情况。
  而姜南离则显得闲适很多,她收回了手,看向面前的棺材。
  那股青黑色的烟并没有消散,而是凝成小小的一团,缓缓飘向了棺材。
  随着那缕青黑色烟的靠近,棺材里开始响起笃笃声。
  像是有什么在拍打着棺材板一样,与此同时,放在一旁地上的棺材盖也开始震动起来,上方钉着的七根钉子开始发出嗡嗡的震动,好像下一刻就要从木头里飞出来一样。
  梁弋脸色凝重了两分,他下意识朝着姜南离的位置靠近了些。
  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梁弋,即将发生的事情绝不简单,既然自己答应了替姜南离办事,那就不能让姜南离的性命受到威胁。
  梁弋的预感是对的。
  他刚刚在姜南离身侧站定,一直笃笃作响的棺材便猛地炸裂开来。
  破碎的木头四处飞溅。
  梁弋抬手去挡,将好几块冲着他们面门而来的断木挡了下来。
  随着棺材的碎裂,藏在棺材里的人跌坐在地上,梁弋定睛去看,那个坐在地上,双手抱头面色惨白的人不是蒋齐还能是谁呢。
  蒋齐哆嗦得厉害,那颗独眼直转,像是想要去看姜南离,又像是怕极了不敢去看。
  姜南离伸手从腰间解下了那枚装有水鬼魂魄的铜钱,她看着蒋齐,面色冷淡,“我来收报酬了。”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让蒋齐如遇雷击。
  他猛地抬起头,在死亡的恐惧面前,旁的恐惧都不算是什么了,哪怕面前站着的人是夜夜让蒋齐难以入睡的根源。
  姜南离手中的铜钱像是也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在她掌心里一下又一下地震动着,像是藏身其中的水鬼魂魄要下一秒就要冲出来一样。
  蒋齐死死盯着姜南离的手,那嗡嗡声像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
  每响一次,那顶铡刀便离他的脖子更近一些。
  “和她拼了——”一道男声突然响起,“蒋齐,在岸上她不能杀人!只要你杀了她,就没有能同你讨债了。”
  梁弋猛地回头看向声音来处,是一旁的水井。
  只是他没有时间去查看水井里是不是藏着人了。
  那个突然响起的男声像是给了蒋齐莫大的勇气一般,刚刚还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站了起来,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弓着腰,朝着姜南离跑了过来。
  梁弋离姜南离最近,他能察觉到在刚刚那道男声响起的时候,姜南离僵了一瞬。
  那个不知是什么来历的男人说的是真的,姜南离在岸上一定有诸多限制,不然也不会在找到蒋齐后,要等到自己出现,才找上门来。
  电光火石之间,蒋齐已经冲到了近处,他手中有寒光闪过,竟是握着一把细长的水果刀。
  梁弋侧身伸手,拉住了姜南离的手腕,将人往后轻轻一推,与此同时,他右腿猛地踢出,正踹在蒋齐的小腹上。
  “蒋老板——”梁弋声音低了两分,矮身躲过了蒋齐胡乱挥舞的水果刀,“咱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呢。”
  蒋齐的独眼血红,他看向梁弋,声音沙哑,“你早就知道了我是诓你去挡替死鬼的,你——”
  姜南离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蒋齐的话。“梁弋,别和他废话,放倒他。”
  梁弋闻言不再等,他抬起手肘,猛地撞上了蒋齐的下颚。
  蒋齐的口鼻处有鲜血溢出,他这副老骨头,在梁弋面前,本该连一招都吃不下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死到临头,所以才迸发出了极大的潜力。即便蒋齐疼得眼冒金星,依旧死死抓着手中的那柄水果刀。
  他挥动水果刀时没什么章法,可力道却是极大。
  梁弋躲了两次,却听到咚的一声,用余光去瞥,才发觉刚刚还在这儿的姜南离已经不见了,只有那口水井上方,有一抹红一闪而过。
  梁弋心中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不再和蒋齐纠缠,对着那迎面而来的水果刀也不再躲避,而是径直伸出右手,握住了刀刃的下半截。
  蒋齐奋力去抽,却发现被梁弋握住的水果刀纹丝不动。
  梁弋趁着蒋齐发愣的功夫,另一只手猛地敲上了蒋齐的后脖子。
  面前的独眼男人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梁弋这才松手,他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腕,右手掌心有一道鲜红顺着他的手腕淌进了袖子里。
  梁弋随手擦了擦,深灰色的卫衣一角便沾上了一抹红。
  他抬脚踢了踢蒋齐,没有反应,看着像是真的昏死过去了一样。
  梁弋见状脱下了外套,用那柄水果刀将外套裁成了布条,把蒋齐的手脚捆在了一起。
  捆一道还不保险,梁弋足足捆了三道。
  最后,他又将人捆在了水井旁的石柱上。
  蒋齐仍旧昏死着没有醒过来,梁弋也不再管他,探身去看水井里的情况。
  水井并不深,也就两三米的高度,底下只有浅浅的一摊水,深绿色的苔藓顺着水井的砖缝爬了上来。
  梁弋将剩下的布条捆在一起,绑在了水井旁扔了下去,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毕竟跳下去容易,空手攀着爬两三米却是困难。
  做完这一切的梁弋撑着井边,翻身跳进了水井。
  梁弋半曲着身子落在了井底,后脚踩到地面上时,他又借力往前滚了半圈,将下坠的力道卸掉。
  除了衣服上被那有些黏腻的水沾湿了以外,梁弋并没有受伤。
  水井不大,梁弋在里面也就只能走个两三步便贴到了井壁,一眼能看尽的空间里,即便是一只小虫子都逃不出梁弋的眼睛。
  可是姜南离却从这样一个小的空间里消失了。
  不光是姜南离,还有那个发出声音的男人,也一同消失了。
  梁弋仔细看着爬满苔藓的水井壁,伸出手,在那些石砖上一块一块地按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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