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文林闻言低头从腰间解下了扣在皮带上的钥匙。
也许是因为他记起了一切的缘故，周围完好的陈设渐渐出现了烧痕，一股难以忽视的焦煳味儿渐渐浓郁起来。
柴文林手上的钥匙也被烧得漆黑，他下意识用手擦了两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也被烧成了黑炭的样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搓了搓指头，把有些难看的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没有被烧成交谈，只有一小半碳化的手将钥匙递给了姜南离，“姜小姐，您真是个好人，不怕我这个鬼，还愿意帮我。”
柴文林碎碎念着。
他身上没有什么戾气，即便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鬼魂，他也没有半点厉鬼化的迹象，反倒有些小心翼翼。
“以前活着的时候，还不相信有鬼呢。”柴文林似乎接受了事实，他看向姜南离，“现在才知道，原来当鬼和当人也没什么不同啊。”他抬手摸了摸脑袋，“姜小姐，你来疗养院，是为了把我们带出去吗？我记得那天，疗养院也起了好大的火呢。”
姜南离没有回答柴文林的问题，她裁出一截黄纸，指腹沾血，画下一道符咒。
符咒上有光闪过，柴文林身形晃了晃，消失在了光亮当中。
“那场大火……”梁弋看向姜南离的背影，“你觉得和姜家有关？”
“不是觉得。”姜南离把手中的符咒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而是这一切，就是姜家主导的。”
“虽然我现在还不清楚，姜家究竟有多少人被那些东西蛊惑，但我确定，那时候，年迈的姜永绝对已经和那些该灰飞烟灭的鬼魂是一伙的。”
“柴文林说过，疗养院背后的老板姓姜，这里根本就是姜家的产业，他们需要一个地方，存放一部分附身的躯壳。”
“没有什么地方，比一个疗养院存在没有意识的躯壳更合理。”姜南离偏过头，看向外侧，鸡鸣声从有些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她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放在了被烧得发黑的门锁上。
掌心当中有些烫。
姜南离眯了眯眼，伸手推开了门。
“只是，一个疗养院里，魂魄数量过多，会惹得妖异局的注意，所以，他们需要一场意外，制造更多的冤魂来掩盖。”
“梁弋，当年死在疗养院大火里的生命，都是姜家欠下的债。”
第68章 （二更合一）
第六十八章
天亮之后,那些围在保安室外的黑色鬼影都消失了。
姜南离和梁弋借着这一段空白的时间，回到了幻境边缘的红顶房子里。
姜淑蕊自己的意识再次出现，她看向姜南离,脸上有些疲惫。“阿离,要快些,你在幻境里待着的时间越长，身体受到的损害也会越严重。”
姜南离点了点头,她停在了姜淑蕊面前,“我找到了其他离开的方法。”
姜淑蕊脸色微变，她看着姜南离,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演得很好。我想,母亲自己真正的意识，一定像你演得这样温和。”姜南离垂眸看向姜淑蕊，姜淑蕊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眼神里有些哀戚,“阿离,你在说什么？”
“在见到你和姜彦之后，我一直在想……”姜南离顿了顿,她盘腿在姜淑蕊面前坐了下来。“它们是如何知道，我会来海市疗养院的呢？”
“这件事情,只有我,梁弋，小黑知道。”姜南离的视线从梁弋还有小黑猫身上扫过。
“他们不可能背叛我。”姜南离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你们并不知道我会来疗养院。”
“所以,我原先的猜测，都是被你引导着的。”
“你告诉我,十方界因为我出现动荡，他们需要龙骨修补，所以，我要干净离开幻境，抢在他们之前找到龙骨。”
“可是，你们分明不知道我会来疗养院。”姜南离身子微微前倾，她看向姜淑蕊的眼睛，姜淑蕊的眼睛里印出了她的影子，“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幻境。”
“只不过，因为我是姜家人，所以才会阴差阳错地闯进这一处躲藏在疗养院下方的镜像世界。”
“在疗养院大楼时，姜彦也好，那些黑长鬼影也罢，都有好几次机会杀了我。即便杀不了我，斩断我一只手，一条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既然你也知道，我体内有龙骨存在，如果实在找不到消失的龙骨，用我的骨头修补也是一样的，你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姜淑蕊脸上装出来的温和一点点散去，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姜南离，没有接话。
“因为我出现在这里，是你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你们只能用有些蹩脚的谎言，想要让我赶紧离开。”姜南离看着姜淑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大意了，对着你这张脸，竟是失去了分寸和思考的能力。”
姜淑蕊笑出声来，她看向姜南离，那张温和和蔼的脸一点点改变，原本圆润的轮廓渐渐变得棱角分明，一双圆眼也一点一点变成了狭长的凤眼。
“你果然很聪明。”容貌大改的女人道，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可惜，“要是你没有被龙魂污染就好了，那样，我们的筹谋一定能提早很多年。”
“只可惜，没有如果。”女人缓缓站起身，姜南离他们在她身上留下的符咒被她轻而易举地破开，她往前走了两步，梁弋竟是感到自己有些站立不稳。抬眸去看姜南离，发觉姜南离也是强撑着才能站直身子。
那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还不到时间，姜南离。”
她的身形渐渐变得模糊，外面也一点点暗了下去，房间里，小黑猫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后人，姜南离，你对于我们来说还有用，至于这次短暂的相见就到此为止吧。”
“我们还会再见的，希望那时候，你能去除身上被龙魂污染的部分，你那么聪明，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不是什么好事儿。”
“大家都是姓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等你到死的那天，就会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执着地活过来。”
亮光散去。
女人消失了，四周变得极为安静。
只剩姜南离稍稍有些重的呼吸声。
“阿离？”梁弋开口道。
姜南离这才回神一般摆了摆手，“走吧，出口在保安室，那些东西，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他们已经跑掉了。”姜南离转过身，语气听不出起伏。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的？”梁弋有些疑惑，分明上一个白天，姜南离还信着姜淑蕊的话。
“因为柴文林。冤死的魂魄，不该出现在后天创造的幻境当中，只是一开始，我看到了用来稳定幻境的符咒，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处幻境。”
“如果刚刚那个人没有骗我，那么现在，我们所知的对手，是姜家的祖辈。”姜南离顿了顿，她转过头看向梁弋，“也许，我的确是现存的姜家人里比较聪明的，但是过去的先辈里，一定有比我更聪明的存在。”
“难道，他们真的会放出那么大的漏洞，让我能和我清醒过来的母亲好好叙旧吗？”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不怕。”姜南离重新抬脚朝着保安室的位置走了过去。“他们不怕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我，也不怕告诉我，他们需要龙骨。”
“因为我也需要龙骨。”他们很快走到了保安室处，这一次，姜南离掏出了那把被烧得有些漆黑的钥匙，“我需要龙骨，才能彻底解决这些事情。而他们，则是明晃晃地告诉了我，他们在等我找到龙骨，坐收渔翁之利。”
钥匙被插进了锁里。
咔嗒一声，门被退开了，一股气流从推开的门中涌了出来。
那风极大，梁弋和姜南离不得不闭眼去躲。
等再睁眼时，他们回到了车里。
小黑猫端端正正地趴在人身上，转了转脑袋，喵喵叫了一声。
疗养院的大楼在不远处，灯火通明。
即便是夜里，也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姜南离从车里走了下来，她朝着疗养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保安亭里，坐着好几个男人。
姜南离抬眸看向保安亭背后的疗养院大楼，有淡淡的鬼气从大楼上方渗透出来。
姜南离知道，那是死在三年前的冤魂聚集形成的。
保安敬职敬责地拿出访客登记表，负责登记姜南离名字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他两只眼睛向下耷拉着，一副苦相。
“进去之后，一楼大厅会有人领着你们去看病人的。”中年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搓了搓手，坐回了椅子上。
姜南离走进了疗养院的范围，一进去，便是一面大理石雕刻成的墙，墙上拉着横幅。
“人人防火，人人平安。”
大理石上，刻着一些名字，都是三年前火灾中丧生的工作人员。
姜南离在其中找到了柴文林的名字。
名字前面，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看上去，比先前姜南离见到的那个人还要年轻些。
也许是见姜南离在那块大理石前站得太久了，刚刚那个中年保安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停下了姜南离身侧，见姜南离看着柴文林的名字，声音有些怅然，“你认识文林吗？”
姜南离偏过头，看向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柴文林的照片。
“文林这孩子，命不好。”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那时候，都要结婚了哩，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姜南离收回视线，“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难怪当年，文林的赔偿金给了那么多，原来他和姜小姐您相识。”
原来，中年男人也认出了姜南离是姜家人，只是先前一直没有戳穿。
姜南离从中年男人口中问到了柴文林那时候的未婚妻现在的住址后，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准备朝着疗养院大楼走去。
那个中年男人看着姜南离的背影，思索许久，才开口喊住了他，“姜小姐，有些话，因为你是文林的朋友，我才和你说的。”
“你们可能并不在乎这个疗养院，可是我总觉得，那次火灾后，那些不幸遇难的人，还在疗养院里飘着呢，要是可以，你同姜老板说一声，请个和尚道士什么的，回来办场法事吧。”
姜南离转头看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已经记住了这件事儿。
见她应了下来，中年男人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他转过身，又一瘸一拐地往保安室走去。
姜南离抬脚，往真正的姜淑蕊和姜彦所在的病房走了过去。
疗养院的环境不错，病人看护都很多。
姜淑蕊和姜彦的房间在安静的拐角里。
推开门，里面的护工正在给他们按摩双腿。
见是病人的家属，护工站起身，先退了出去。
姜南离站在病床前，垂眸看向姜淑蕊。
姜淑蕊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而姜彦的脸色则是苍白一些。
姜南离没有在病房里待多久，十来分钟后，便推门走了出来。
推开门，负责姜淑蕊和姜彦的医生正等在外面。
“姜小姐。”医生对于这个神秘的姜小姐有几分好奇，只是他的职业素养让他移开了落在姜南离身上探寻的目光，“姜先生这段时间一直没来，前天姜彦先生突然吐血，好在我们抢救后，已经稳定下来了。”
“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他吐血的原因。”
姜南离的视线从医生手中的病例上移开，“你们多注意一点他的状况就行了。”
说完，姜南离便离开了。
医生和护工站在病房外，看向姜南离的背影。
“张医生，这个姜小姐，就是那两个病人的女儿啊？怎么看上去，一点感情都没有呢？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看病人吧？”护工的声音有些低。
张医生转头同她说了两句，再回过头时，姜南离已经离开了十五楼。
梁弋并没有跟上去，他在车里等着。
姜南离回到了车上，将接下去要去的地址给了他。
那是一个小区的地址。
车子驶出疗养院，姜南离从怀里摸出了符咒，放出了柴文林。
柴文林出现在了后座上，他伸手按在了玻璃上，目光灼灼地看向疗养院的方向。
“是我师父呀。”柴文林看清了站在保安室外的中年男人，他抬手指了指，转头对着姜南离道，“那时候，他事事都帮着我呢，这个工作也是他介绍给我的呢。”
“怎么这么老了。”柴文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怅然，“那时候，都没什么白头发呢，怎么现在那么多白头发了。”
柴文林并不在意姜南离和梁弋的沉默。
一路上，他有些激动地看着外面的景色，时不时指着一栋楼对姜南离道，“这儿，我以前来过的。”
“呀，这楼盖完了，看着宏伟得很呢。”
“这儿，以前是我念书的地方，怎么都被拆了呀。”
柴文林叽叽喳喳说了一路，直到车子停了下来。
柴文林没了声音，他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服，理到一半，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除了姜南离以外，其他人也看不见他。
柴文林有些沮丧地垂着头，可片刻之后，他又精神起来。
“也不知道奕奕过得好不好。”
“去看看就知道了。”姜南离推开了车门，柴文林飘在她和梁弋身后，紧张地一直咽着口水。
小区不算大，没走多久，他们就到了张奕奕现在住着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