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悬在他胸膛上方的骨鞭贯胸而过。
缠在姜彦脖子上的骨鞭缓缓松开，姜彦的身体顺着床头垫子缓缓向下滑落，在他身下，红色的液体一点点晕开，艳丽的颜色让姜南离的眼角有些刺痛。
“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姜彦出气多，进气少，他死死盯着姜南离，眼珠子也微微凸起。“你跑不掉的，他们已经盯上你了——”
姜彦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停下了呼吸，胸膛不再欺负，神色复杂的眼珠子也渐渐失去了焦距，空荡荡地看向半空。
姜南离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她看向姜彦，姜彦身上无端出现了一簇蓝色的火焰。
火焰渐渐变大，吞噬了姜彦的整个身体。
姜南离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在视野里一点点消失，就连白色病床上的红色血液也随之消散。
大楼似乎震了震。
梁弋捂着一侧的脖子出现在了门外，“后面那栋楼塌了。又快要入夜了，我们得赶紧从楼里离开。”
姜南离回过神，她转头看向梁弋，“你受伤了？”
梁弋松开了手，他掌心也濡湿一片，“没什么大事儿，让那两个崽子咬了一口。”梁弋吸了一口凉气，“横刀破开他们的胸膛后，那两个孩子就消失了。”
姜南离点了点头，她抬脚往外走去，“我们要快点从幻境离开，被看守在村子里的人也出现在了幻境里，我怕村子出事儿。”
姜南离眸光微凝，她想起了在竹岛村时，姜淮一离开前收到的消息。
——姜修竹从鬼窟回来了。
姜南离心底升起一股后悔的情绪，那时候，她应该心狠些，直接杀了姜修竹的。
只是现在，没有什么时间留给她去回想当时的事情。
姜南离抬眸看了一眼渐渐西沉的太阳，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刚刚离开疗养院大楼。
月光便再一次笼罩住了他们，只是这一会，不光是楼里，外面的平地上，也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影子。
那些影子看上去，比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更加难缠。
而且遍布的地方越广，它们一点点朝着姜南离和梁弋的方向涌来，形成了包围之势。
姜南离他们，没有机会回到幻境边界的红顶房子了。
姜南离握紧了手中的骨鞭，她的背和梁弋的抵在一处，“我们回保安亭。”
保安亭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算远，百来米的样子。
若是没有这些黑影，走过去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
可是现在，那些黑色鬼影从地里冒头，让不远处的保安亭像是在天边那么远。
梁弋动了动手腕，他握紧横刀刀柄，率先出手。
刀刃泛着寒光，横着飞了出去。
离他们二人最近的四五条黑色鬼影被拦腰斩断。
被斩断的鬼影双脚还站在地上，可上半身却是缓缓掉回了地面上。
姜南离手中的骨鞭同时出手，所扫之处，那些鬼影皆是身歪人斜，颤颤巍巍地站不稳当。
梁弋手提横刀，快步往前，那些被姜南离骨鞭所缠的黑色鬼影，在他手中横刀下，俱是成了两半，瘫在了地上。
许是见从地里出来不能对他们二人造成半点伤害。
那些鬼影索性继续藏在地面上方，朝着姜南离和梁弋的影子游走而来。
鬼影不再凝结成形，梁弋手中横刀的作用便少了不少。
刀刃劈下，也只能在地上留下一道浅白色的划痕，并不能将那些鬼影劈作两半。
包括姜南离的骨鞭。
骨鞭也很难穿破地面，伤到那些鬼影。
“走。”梁弋抬手抓住了姜南离的手腕，他手臂上有鲜血顺着肌肉缓缓滑落，最终流到了两人握在一起的地方。
姜南离的骨鞭只能堪堪减缓靠他们影子极近的黑色鬼影。
只是，黑色鬼影的数量太多了，即便姜南离手中骨鞭的速度已经很快，仍旧有些黑色鬼影扑咬上了他们的影子。
姜南离小腿一痛，膝盖一弯，险些栽倒。
梁弋拉住了她的胳膊，他抬眸看了眼两人周围。
他们的影子几乎被那些黑色鬼影包裹住了，近在咫尺的保安室，变得极为遥远。
梁弋心中一横，他把姜南离往前一推，整个人从后面将她笼罩住了。
这样，不光是姜南离被梁弋整个笼罩在身下，姜南离的影子也被梁弋的影子盖在了下面。
姜南离回头看向梁弋，她仍旧在往前走着，就连手中的骨鞭也片刻没停地驱赶着那些不断的黑色鬼影。
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视线落在了梁弋的脸上。
梁弋并没有看向姜南离，他看着保安室的方向，影子被啃咬时的疼痛传到了梁弋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按在姜南离肩膀上的手微微发力。
两人在脱力前，总算是到了保安室外。
姜南离用骨鞭砸开了保安室的门，两人几乎是扑倒进去的。
缩在角落的柴文林吓了一跳，他又往墙的方向挪了好几步，视线有些惊恐地落在身上带血的两个人身上。“你……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姜南离并没有去管柴文林，她翻过身，看向保安室外。
刚刚还黑压压的，成团的黑色鬼影在他们进到保安室后消失了。
保安室不完全属于幻境，所以那些东西进不来。
梁弋也翻身坐在了地上，他脸色有些苍白，手臂上的伤口有好几处。
柴文林看着面前男人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眼角抽了抽，“柜子里有些纱布碘酒，你要不要先消消毒。”
姜南离的视线随着柴文林的话落在了梁弋身上。
梁弋有些虚脱地靠在墙上，感受到姜南离的视线后，他抬手摆了摆，“没什么大事儿，歇一会儿就行了。”
姜南离闻言爬了起来，她停在了柴文林面前。
柴文林心里更慌张了，他连连咽下几口口水，眼珠子乱转着，像是怕极了同姜南离对视。
姜南离摸出了一枚铜钱，铜钱从她手心中飞出，悬在柴文林脑袋上方，连转了好几圈。
最后落进了柴文林手掌当中。
柴文林刚刚还带着一丝好奇地看着那枚会自己飞的铜钱，可当铜钱落在自个儿的手里，还来不及好奇，一股难以忍耐的灼热之感从柴文林掌心当中升腾而起。
他哎哟了一声，连连摆手，像是要将手里的铜钱甩飞一样，可那铜钱却像是在他手掌当中生了根一样，任由柴文林怎么去甩，都没有办法从手掌当中甩开。
“好烫好烫……”柴文林眼睛都红了，他抬头看向姜南离，两只手往前伸着，“救……救救我。”
他在哭喊着，和先前那个略有些俏皮的保安少年不同，现在的声音里满是害怕，“救救我，我要被……烧死了。”
姜南离沉默着退开了半步，随着她的动作，粘在柴文林手掌当中的铜钱飞回了她的身边。
柴文林身上的烧灼感登时消失，只是看上去，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缩在角落里，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他这是……”梁弋看着面前被火苗包围的人，声音里带了一丝哑然。“怎么会这样？”
姜南离没有回答，她的背抵在保安室的墙上，缓缓坐了下去。
“三年前，疗养院应该起了一场大火。”姜南离看向缩在角落里的柴文林，柴文林身上的火苗渐渐消失，只剩那个有些瘦削的人缩成一团，轻轻颤抖着。
“他应该死在了三年前的大火里。”姜南离的头微微后仰着，“只是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儿，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
“你们在说什么啊？”柴文林突然抬起头，他看向面前的人，嘴角扯着，像是要笑，可眼睛里却是不停地有眼泪涌出来，这让他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怪诞，“什么大火啊？我生活在海市，从没听说过什么疗养院大火啊。”
姜南离抬眸看向柴文林。
柴文林的年纪并不算大，心情的起伏来得快，去得也快。
将姜南离看向自己，他刚刚的慌乱又少了几分，他往前伸了伸脑袋，“姜小姐，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啊？我每天都好好上班，从来没有偷过懒的，大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柴文林还在絮絮叨叨着，姜南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柴文林。”
突然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柴文林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答了一声道。
“你这个夜班，上了有多久了，你还记得吗？”姜南离的声音落进了柴文林的耳朵里。
他刚刚还满是茫然的瞳孔里，有痛苦的神色浮现。
“多久了……？”柴文林重复着姜南离的问话，他举起手，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没……”
柴文林断断续续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着，“没……多久……”
“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刚刚消失的火焰重新从他胸腔的位置燃烧起来。
只是这一回，柴文林却像是察觉不到烫了一样。
他黝黑的眸子藏在火焰后方，直勾勾地看向姜南离。
“我和师父换班没多久……”柴文林搓着被捆在一起的双手，速度越来越快，扎带竟是叫他挣脱开来了。
见他挣脱了束缚，梁弋下意识想要起身制住他，却被姜南离抬手拦住了。
柴文林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他低头，从自己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是一块有些老旧的手表，手表表盘碎开了，柴文林却像看不见一样，他攥紧了手中的手表，指腹按在破碎的表盘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
“你们看。”柴文林的手往前伸着，姜南离的视线下移，落在了那块表上。
表带被熏得漆黑，手表当中的指针也早就没有再跳动了。
可柴文林却是指着破损的表盘认真道，“你们看，刚刚夜里八点，我和师父是六点换的班，我才上了两个小时的班啊。”
柴文林有些茫然无措，他重复着两个小时这个时间，像是想要得到姜南离的认可一般。
可真当姜南离准备说话时，他却又抬手捂住了耳朵，“我知道，我知道。”他连声道，“我入职的时候，听师父提起过的，姜家的人很神秘，今天……今天晚上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姜小姐，你放心，我会老老实实待到明天早上六点，等着交班。我半句有关你们的，都不会透露出去的。”
姜南离烟味为我下垂，她看着面前几近崩溃的人，最终还是开口道，“柴文林，你已经死了。”
柴文林整个人缩在那儿，抬头看向姜南离，他脸上的泪水乱流，眼睛也皱成了一团，“姜小姐，您说什么呢？我保证不会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的，你别杀我灭口。”
姜南离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抬手，将刚刚那枚铜钱重新递到了柴文林的手里。
柴文林抗拒得攥紧了手，不愿意松开。
可是自己滚烫的手背碰到姜南离微凉的指尖时，不自觉地松展开来。
那枚铜钱再一次被柴文林握在掌心当中。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感受到灼烧感，而是看见了一副狰狞的画面。
火舌突然窜起，将整个保安亭吞没。
夜里的疗养院，本就没什么人来，那天，柴文林像往常那样，趴在桌子上，摆弄着收音机，脑袋时不时轻轻点动着，显然是打起了瞌睡。
火舌窜起的时候，柴文林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当他的小腿被烫了一下，才恍惚着从梦里惊醒。
映入眼睛的，是橙红色的火光。
柴文林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想要退开保安室的门。
可平时，轻轻一推就退开的门，那天怎么也推不开了。
柴文林呼救，他拍打窗户。
所有的声音都被火舌吞没，在柴文林被火舌吞没前，他看见，身后疗养院的大楼也蹿起了火来。
“怎么会……”柴文林盯着掌心当中的铜钱，显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他眼睛颤动着，像是有些难以接受，“怎么会着火呢？”
柴文林的声音也变得喑哑，像是被浓烟烧坏了嗓子，他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姜南离，“姜小姐，我身上没有会引起火灾的东西，小小的一个保安亭，前后不着的，怎么会着火呢？”
姜南离沉默地看着柴文林。
她知道答案，却不知该怎么和柴文林说出那个答案。
柴文林似乎也并不是要从姜南离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他缓缓平复下来，眼中的猩红也褪去了一些。
“姜小姐，我知道你们姜家很神秘。”他哽了哽，脸上仍旧带着先前那样浅浅的笑，“我已经都想起来了，我应该被火烧死了，你能在这里出现，一定有着大神通。”
柴文林小声抽泣着，“我想要回去看看我的女朋友。我们那时候，都准备结婚了呢，她一定可伤心了，我想去看看她。”
“您能不能帮帮我？”柴文林看向姜南离的眼睛里满是祈求。
姜南离的眸光闪了闪，而后道了一声好。
“我带你去见你的女朋友一面，但你要把保安亭的钥匙交给我。”姜南离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