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弋应过那声好后,姜南离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停下了姜淮一身边。
姜南离的视线落在了姜淮一被血染红的手上,“准备回去吧。”
姜淮一松开了手,他看向姜南离,缓缓点了点头。“回去的通道我会去打开,阿离,你刚刚耗费了许多心神,趁着我去打开通道的间隙,在湖边好好休息吧,等回去之后,便又是一桩又一桩的烦心事了。”
姜南离没接话,她走到了湖边一棵枯树下方坐了下来。
背靠在干枯的树干上,姜南离稍稍有些脱力,她头微微仰起,半闭着眼。
梁弋默默走到姜南离身边,他在姜南离面前盘腿坐了下来,视线在姜南离身上轻轻扫动着,像是要用目光把面前的人收入怀里一样。
“梁弋。”姜南离突然开口道。
梁弋应了一声,黑色的眸子里,流光轻闪。
“我记得,你的横刀碎了。”姜南离蓦然睁开眼,琉璃色的眼睛里印出了梁弋的身影,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在疗养院,你的横刀碎成了许多片,你现在的横刀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梁弋没有说话,他只是将身侧的横刀扔向了姜南离。
姜南离抬手接过,手掌一动,横刀从刀鞘中滑出。
刀身上,仍旧存在着破碎的痕迹。
姜南离抬手轻轻按在了那些裂痕上,这把横刀,被一股力量修复了。
“有个前辈帮我修好了横刀。”梁弋道。
姜南离握着横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了,她抬起头,看向梁弋,“我以为,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梁弋眨了眨眼,他看向姜南离,没有说话。
姜南离等得有些不耐,她心里像是有千万虫蚁在爬着,让她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梁弋!李虎害死了你的父母,而我是让他能活到那个时候的人,我——”
“姜南离——”梁弋突然开口打断了面前人的话,他看着面前的人,“小黑猫独自去了梁州找到了我。”
“我在看到它孤零零一只猫的时候,慌极了。”梁弋顿了顿,“我活到现在这个年纪,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我看着它自己一只猫,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你没有和它在一起,你是出事了吗?我是不是要彻底失去你了。”
姜南离的呼吸声陡然变得很重,她看向梁弋,没有说话。
梁弋轻轻笑了一声,他抬头看向姜南离,眉眼中染着痛苦,“我承认,在疗养院从你口中知道那些事儿时,那一瞬间的恨几乎盖过了我对你的爱。”
梁弋大大方方地说着恨,也坦坦荡荡地说着爱。
姜南离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垂下眼,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向梁弋的时候,自己的心脏会跳得让人有些烦躁。
“即便是在怪着你,我仍旧没有办法眼瞧着你独自面临险境。”梁弋顿了顿,“在见到小黑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
“我当然也知道,你自己也许就可以,并不需要我跟着就能很好地处理每一件事儿。”梁弋嘴角挂上了一丝略显苦涩的笑,“可我哪怕是跟在你身后,帮你挡住一两个敌人,也是好的。”
“梁弋,你不该这样折磨你自己。”姜南离深吸一口气,她冷静了下来,抬眸看向梁弋时,眼睛微微眯起,“你跟在我身边,只会时时刻刻想起,你父母的惨状。”
“姜南离,不是那样的。”梁弋抬眸看向姜南离,“我从姜卫喆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当年去梁州接小念的人,不仅仅是姜卫喆自己,还有一个姜家人和他一起去了梁州。”梁弋抬眸看向姜南离,两人的视线相接,梁弋看到,姜南离的瞳孔轻轻颤动着。
“当年,姜淮一和他一起去了梁州。”梁弋将自己所知的真相和盘托出,“所以,即便没有李虎,也会有别的人,被姜淮一驱使着去杀了我的父母。”
“他们的死怪不到你头上。”梁弋缓缓站起了身子,他走到姜南离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去。
两人凑得极近,呼吸纠缠在一起,让姜南离的耳后隐约有些发烫。
“姜南离,抱歉。”梁弋突然抬手环住了面前的人,他的声音从侧面落进了姜南离的耳朵里,“我竟然真的有一瞬间,将他们的死归咎到了你的头上,我早该清楚地知道,即便这里面没有姜淮一在捣鬼,你的心里也绝不比我好过。”
姜南离没有说话,只是,她也没有伸手推开梁弋。
不知过去多久,姜南离才缓声道,“梁弋,你不能再跟着我了,之后的事情,太危险了,随时会……”
“我不会死的。”梁弋打断了姜南离的话,他松开了环抱着的人,双手轻轻握着姜南离的肩膀,见姜南离脸上神色仍旧凝重,梁弋突然笑了起来,他语气轻松,“有很厉害的前辈替我占卜过,她说我寿命很长,得以善终。所以,我不会因为你死的。”
姜南离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她眼眸轻颤,看上去心里有些松动。
梁弋见状继续道,“阿离,我同你保证,我绝不会因为帮你而死在那些不见天日的地方。”
姜南离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轻轻推开了梁弋,然后站起身,看向梁弋身后,“出口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姜淮一的声音在梁弋身后响起。
梁弋眉眼微垂,片刻后,他缓缓站起了身子,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男人。
姜淮一衬衫的袖子被他捞至小臂上方,脖子上的伤口也已经止住了。看起来,姜淮一清洗过伤口,他的脖子上并没有血迹,只剩白色衬衫上沾染的大片血色表明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姜淮一的视线从梁弋身上一扫而过,对着梁弋时,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面前的人刚刚并没有想要将他的脑袋同身子分家。
“那我们走吧。”姜淮一看向姜南离,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十方界总归不算安全,出去了再说之后的事儿。”
姜南离没有反驳姜淮一的话,她抬脚朝着姜淮一的方向走了过去。
姜淮一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人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阿离?”姜淮一有些疑惑地去唤姜南离的名字。
姜南离抬眸看向他,突然弯唇轻笑起来,“没事儿,我们走吧。”
与出口相连的,仍旧是姜家村的那座吊脚小楼。
吊脚楼里,血迹已经完全干涸了。
姜淮一看着地板上的血痕,眉心微蹙,他转头看向梁弋。
“梁先生,先前在十方界我忘了问,你是如何去到十方界的?你一个普通人,不该能打得开十方界的入口才是。”
“我是不行。”梁弋道,“所以我找了姜家一位和我有些关系的人,同他借了点儿血。”
姜淮一看向梁弋,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梁弋和姜卫喆之间的关系。
他心下一沉,面上却是不显。
“阿离,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姜淮一转头看向姜南离,“下一步去哪里,等你有了决断通知我就行。”
姜淮一抬脚往外走去,在经过姜南离身侧时,他停了下来,用不算小的声音道,“阿离,你放心,我现在同你是一体的。”
姜淮一离开后,屋子里便只剩姜南离和梁弋两个人。
梁弋看向姜南离,“之后有我在,就不用姜淮一同你一路了,他心怀不轨,带上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反水。”
姜南离转头看向梁弋,她轻轻眨了眨眼,“你不问我为什么阻止你杀他?”
梁弋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
姜南离没说话,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推开了门,“村子里有客房,你去那儿休息。”
赶人的意思分明。
梁弋站起身,朝着姜南离走了过去。
只是他并没有径直走出去,而是停在了姜南离面前。
梁弋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姜南离的胸前。
那枚金指环被银链子系着挂在了姜南离的脖子上。
梁弋的视线触及那枚金指环时,视线温和了两分。
姜南离察觉到梁弋的视线,突然抬手,隆紧了衣服,她抬手去推搡梁弋,“去该去的地方休息,别在这里碍眼。”
姜南离开口时,话音很急,染上了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梁弋的喉咙里溢出一丝笑。
只是他没有再开口逗弄姜南离,只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吊脚小楼。
梁弋离开后,姜南离才觉得自己从缺氧的状况中渐渐好转,她抬手关上了门,另一只手却是握住了那枚金指环。
指腹顺着金指环轻轻转动一圈。
陌生的情愫在姜南离身体里一点一点弥漫开来。像是有一道钟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姜南离的心尖。
钟声使得姜南离的心也跟着轻轻颤动。
姜南离轻轻吐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小黑猫跳上桌子,用脑袋去蹭自己的主人时,姜南离才从那种飘飘然的陌生情绪中冷静下来。
梁弋在客房收拾了自己一番。
外面,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等着他。
看着坐在客厅的人,梁弋声音冷淡,“我以为,你不敢单独来找我,毕竟我想要把你脑袋砍下来的心思,你应该清清楚楚地知道。”
姜淮一坐在竹椅上,他抬眸看向梁弋,“姜卫喆呢?”
梁弋理了理袖口的衣服,他看向姜淮一,“你来客人这儿讨姜家的人,不合适吧?”
姜淮一脸色微冷,他上下打量着梁弋,“我之前就该杀了你的。”姜淮一道,“不该给你同阿离熟悉的机会。”
“是。你的确应该早早杀了我。”梁弋看向姜淮一,“因为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我的手上。”
姜淮一没有说话,他胸膛微微起伏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轻笑一声,“好——”
“梁弋,我等着看,等到那天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
他们没有再提姜卫喆的事儿。
可是,彼此都知道,对方与自己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纠葛。
从十方界中带回来的圆形残片被姜南离放在了桌上。
四周都有黄符,姜南离抬手按在了那块残片上,先前在十方界听到的,浑厚的男声在她脑子里响起。
是一个地名。
楚梁。
姜南离收回手,楚梁是梁州的古名。
有梁弋在,姜南离便不再需要姜淮一同她一起行动,姜南离交给了姜淮一另一件事情。
姜淮一垂眸看着姜南离,神色有些复杂。
姜南离抬眸看向姜淮一,“姜家的这些人,以你为首,所以,你去把他们聚集到一处,是最好的。”
而姜南离和梁弋在重回梁州寻找剩下的龙骨残骸前,先去了柳家一趟。
柳家不似姜家乔家的大本营在山中水边。
柳家多数人都生活在城市里,柳时雨在收到姜南离的消息后,约她在海市相见。
宽敞明亮的大平层里,柳时雨坐在窗边,俯瞰着整个城市。
姜南离站在她身侧,梁弋并不在,所以这是一场只有两个人的会面。
柳时雨示意姜南离坐下,看向面前车水马龙的宽大马路,“你来找我之前,见过柳旻了?”
姜南离在柳时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我需要柳旻帮我。”
柳时雨转头看向身侧面容迭丽的女人,“姜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居然需要妖异局的出手。”
柳时雨很聪明,姜南离分明没有说找柳旻做什么,她仍旧从只言片语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姜南离想要做的事情。
姜南离看向柳时雨,“姜家惹出来的祸端,该到此为止了。”
柳时雨看向姜南离,她瞳孔轻闪,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别的什么话来。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儿,想要请你帮忙。”姜南离轻声道,“这件事,只有柳家能帮得到我。也只有柳家能做得到将事情彻底了结。”
……
姜南离和柳时雨单独见面时,楼下那层,梁弋和柳旻坐着大眼瞪小眼。
柳旻的蝴蝶骨伤了,仍旧坐在床上养伤。他身上的伤要拜梁弋所赐,所以看向梁弋时,脸色自然难看。
至于梁弋,他仍旧记得那天柳旻险些害死姜南离,对着他更是垮着一张脸,看上去,仿佛有人欠了他许多钱一样。
柳旻咳了咳,先打破了沉默,“阿离要做什么?需要妖异局配合她。”
梁弋肩膀绷得极紧,他看向柳旻,语气冷冽,“无可奉告。”
柳旻从床上坐直了身子,他看向梁弋,眼睛微微瞪圆,“我还没找你算伤我的账,你摆什么脸色。”
梁弋嗤笑一声,“你当时差点害死阿离,我现在能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都是我遵纪守法,家教良好。”
提起在鬼城的事儿,柳旻声音不再那么高昂,他嗫嚅两声才抬高声音道,“我都说了,我做了好些准备,就算阿离因为龙骨被剔命悬一线,我也能吊着她的命,再另想办法。”
可梁弋对柳旻的话却是十分不屑,他看向柳旻,嘲讽之意十足,“你分明是觊觎阿离骨鞭的力量。”
柳旻见状脸色更难看了,竟是有些苍白。
两人之间更显得僵持,而这时,姜南离也从楼上走了下来,柳时雨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