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儿,不要动那个镜子,赶紧把它放回去……”他脸上的恐惧难以形容,“算是父亲求你了……千万不要看镜子里面!”
原来玉涟在经历了父亲亲手杀死母亲的重大变故之后,从珉州王手里盗走了镜子么。
她应当恨极了这面镜子吧。
林涧垂眸看向镜面,她想起了镜面上的那些恐怖的抓痕,便慢慢抬起手来,朝着青铜面抓挠下去。
皮肉之躯触在坚硬的青铜面上,霎时指甲翻开,血肉磨烂。吱吱嘎嘎的声音伴随着剧痛袭来,不知玉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仅凭一双手在镜面上抠出那般深的痕迹。
起初划上去的还有指甲,后来抓入青铜面的便只有一双裸露着森森白骨的手。
珉州王在不远处站住了,目光死滞呆愣,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无法相信。
连这样也还不够吗?
林涧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捧住了镜子,她心里有点想哭,可是却知道这远不是哭的时候。
如果连这般也不能结束这个由镜子构筑起来的梦境,她难道真应该死在这里?
从他们进入到这处荒废仙府开始,择路门之后,是王妃死去的安乐院,接着是珉州王死去的宿醉阁,但是舆图上还有一处位置,就是他们尚未到达的清凉台。
可是她身处王府之中时,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类似于“台”的地方。
清凉台到底是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还仅仅是对某一个地方的形容?
林涧后退了一步,便感觉脚下的土地松动了一下,伴随着她踩下去的地方,山石沿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滚落。
是了,在王府花园的远端,便衔接上了陡峭的崖壁。
清凉台,清凉台,玉涟死的地方便是清凉台。
林涧捧着镜子,下意识开始从心尖发抖。
从前两次来看,只要她完成记忆,便能从其中脱身而出。
但是这次如果猜错了,那就不是疼一下的问题了,是真的会死。如果这只是镜子对她的迷惑,她却因这迷惑跳下了悬崖,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咬紧了嘴唇,在那一刻开始想要后退。
也许会有别的办法走出记忆的,她想,比这个更简单一点的办法,危险性更小一点的办法……
林涧抬起空茫的眸子向远处望去,却看见珉州王已经在朝她的方向一步步移动而来。
的确是移动,而不是走路。
他的背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脚尖没有点地却在一路向前。他似乎想要竭力挣扎,然而瞪大的那双眼睛里却遍布血丝。
“涟儿,玉涟……”他喉咙间嗬嗬作响,发出风箱一般的声音,“把镜子给我……”
林涧猛然想起了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凌空擒到安乐院之前的那一幕。
原来从那时镜子就在无形中对他们施加影响了吗?
林涧握着镜子的双手在簌簌发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握住。她手上拿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吞噬了数百人性命的一个阴影。
她后退了一步。
原来玉涟这个角色,不管怎样都是必死的结局。她看似与整个局面毫无干涉,但是自从她选择了与镜子同归于尽,便必然会成为镜子仇恨的发泄对象。
真倒霉啊,偏偏穿到了这么一个人身上。
林涧转过身去,抱着镜子跳下了悬崖。
镜子被她用力撞在了崖壁上,呼啸尖利如刀一般的风声从她耳边刮过,林涧觉得自己耳朵里都灌满了鲜血,直到她落入他的怀中。
陆怀沙到底还是接住了她,没有让她如玉涟一般死去。
“莫怕了。”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啄吻去林涧眼下泪水,“说过会接着你的。”
第48章 [VIP] 言笑
陆怀沙轻轻侧偏过脸去, 咳出一口血来。
林涧猛然睁大了眼睛,几乎来不及伸手拭去他唇边的血流,“你受伤了?”
陆怀沙却躲开了她的手, 用灵力将那丝鲜血化去, 淡淡笑道:“并无大碍。”
在他们周身, 光影飞速旋转,一切建筑和人影都如同风中的彩色纸屑一般烧成灰烬。片刻之间, 他们便回到了宿醉阁之外。
身后仍旧是那栋满目疮痍的陈旧楼阁, 林涧却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看,将脸转了过去。
陆怀沙抱着林涧从青石台阶上走下来, 林涧看见楼阁外的荒地上坐着的一堆人, 才猛然察觉出自己这个姿势有多亲密, 便想从陆怀沙怀里跳了下来。
陆怀沙却揽住了她的肩膀,林涧挣了一下没挣动,便见他用指尖抚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道:“现在不哭了?”
林涧脸红了一下, 赶紧抢白说:“我才没哭呢!”
“跳崖也没吓哭?”
“没有没有, 肯定是你眼花看错了!”她使劲将脸蛋在陆怀沙衣襟上蹭了一把,赶紧跳了下来。
伽叶等人这时已经和冷六打过一架了, 两边人正分坐在宿醉阁两侧,虎视眈眈一脸憎恶地盯着对方。
伽叶忽然看见林涧出现在宿醉阁门口, 心头总算一松, 赶紧迎上来道:“圣……小姐您没受伤吧?”
“没有。”林涧晃了晃胳膊腿儿示意自己非常健全。
冷六见林涧这边出来了,却还没有见到秦默的影子, 登时急了, 挺剑而上道:“你这妖女!我们少主呢?!”
伽叶眉眼一冷, 方要拔刀迎上,身后却传来一声喝止道:“冷六!不得无礼!”
冷六愕然朝宿醉阁看去, 却正见秦默和一对面容陌生的男女出现在了门口。
三人脸色比林涧更差,但也是毫发无伤。
“少主!”冷六惊喜地跑上去道,“您终于出来了!您知道那个林洛洛是谁……”
冷六话没说完,秦默却打断了他道:“之前是我猜错了。”
冷六一脸惊愕地看向秦默,少主竟然也会有一天承认自己错了的时候。
他正要认认真真听着秦默往下要说什么,却见自家少主往那位林小姐那边瞥了一眼,忽然飞红了耳朵尖。
冷六:……
他艰难开口道:“少主?”
秦默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道:“洛洛姑娘美貌聪慧,心地纯善,救我于危难之中。绝非我之前所想的那妖女可比,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冷六忽然明白过来,看少主这脸色,他这不会是少男怀春,忽然开窍了罢?可是那林洛洛分明已经有人了啊……
他目光复杂地瞥了眼陆怀沙,满腹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少主呢?
下一瞬他却听秦默走近他两步,低声道:“去查那楚嘉山到底在哪里,顺便将她身边这几个人也都一并查清楚。”
冷六不禁大惊道:“您不会是打算娶了这个林小姐吧?!”
这时林涧忽然一边笑着与伽叶说话,一边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冷六清楚瞧见,秦默俊脸蓦地一红,直起了腰身道:“不得胡言,八字没一撇的事。”
冷六一时无语,下一刻秦默却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低喝了一声道:“把你背给我挺直了!天天点头哈腰的,像什么样子!”
这一巴掌疼得冷六龇牙咧嘴,他嘟囔着说:“属下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也没耽误了保护少主……”
他话没说完,朝秦默看去,却正见秦默正了正衣冠,收紧腰封,别好佩剑,摆好姿势目光严肃地朝远处望去。
冷六:……没救啦。
这边林涧同伽叶一说起自己在梦境中的经历才知道,他们虽然在秘境中度过了数日,但是在梦境之外也不过才一时三刻而已。
这时秦默朝林涧走过来道:“洛洛姑娘休息好了吗?那舆图上还有一个清凉台我们没去过,也不知这台到底在哪里。”
陆怀沙却一步挡在了他与林涧中间,眉目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道:“清凉台她已经去过了。”
“什么时候?我们刚刚明明就在宿醉阁之内……”
林涧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便摆摆手道:“就在悬崖之下,谁若想去,自己跳下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众人不禁哑然失色。
林涧也不再多说,只是道:“不是说走过所有的建筑就可以开启秘境入口吗?这怎么开启?”
陆怀沙忽然低头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道:“站在这里。”
林涧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牵住她,不禁讶异地看向了陆怀沙。
他的侧脸平静如一池深潭,没有一丝要解释的意思。林涧却觉得脸上莫名浮起了一阵滚烫,赶紧把眼睛转开了。
陆怀沙牵着她走到宿醉阁和安乐院的中间,在她掌心画了个符咒。
接着他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拧道:“开。”
刹那之间平地间轰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血红的光围绕着缝隙闪耀,如同数千只鬼手将地狱之门大开。
卷着血液腥气的狂风自那道门中倒灌而来,林涧被吹得倒退了一步,撞进陆怀沙怀里。他按住了她的腰肢,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站稳些。”
风声将周围的一切刮得破碎不清,他的声音却带着磁性灌到了林涧脑海里。
林涧一瞬间心跳有些加快,便赶紧“哦”了一声。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门内景象,这时却见一物从门中叮叮当当滚落了出来。
林涧下意识伸手接住,对准手里那东西的瞬间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
曛日镜!
“无妨。”陆怀沙捧住了她的双手,“这镜子是那记忆之中的唯一真实之物,被珉州王女儿在悬崖上撞了一回,又被你撞了一回,已经能够封印去大部分法力了。”
林涧这才胆战心惊地将镜子翻了过来。
果然镜面已经蹭得模糊不清,什么照上去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景象,周围纹刻的兽首也都磕坏了,就像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破铜烂铁。
虽然不知道这镜子还有什么用,但林涧还是将它收进了储物袋里。
此时风声已经平静,林涧看向那扇血红色的门,便感觉到门和她之间冥冥之中似乎有种联系。
她试着张开手掌,果然将门收了起来。而她的手背上也多了粒不明显的朱红小痣。
林涧终于心情轻松了一点,揉了揉手背说:“行了。回去吧,我可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了。”
他们上山时天刚蒙蒙亮,但是回到客栈时已经夜色低垂。
伽叶等人只是在山上遇到个女鬼,又打了一架便已经身体疲乏,林涧在危机重重的梦境中度过了好几天更是累得不行。
她原本打算一回到客栈就洗洗睡了,没想到上了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她腕上还带着梦境中珉州王王妃给她的镯子,储物袋里装着那个诡异的曛日镜。看着这些东西便瘆得慌,总觉得是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心里膈应得很。
林涧躺在床上叹了好几回气,忍不住第十次看向储物袋时终于坐不住了。她索性爬了起来,将曛日镜从储物袋里取了出来。
“这东西到底还有什么用啊……”林涧嘟囔着伸手摸它背后那两行小字,“还怪吓人的,不如扔了吧……”
她还没抱怨完,将镜子翻了过来,却蓦然看见朦胧模糊的镜面上浮起了一行雾一般的文字。
“你是谁?”
“啊啊啊啊啊啊啊——”林涧惨叫着拎着曛日镜跳了起来,“陆怀沙这镜子里有鬼!”
她一把扒开房门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陆怀沙房间,接着便烫手般将镜子扔在了地板上。见窗边坐着个人影便一头拱进了对方怀里。
“陆怀沙这镜子上面冒出来字了!”
林涧最后一个音蓦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一下下僵硬地抬起头来,正见陆怀沙上身赤|裸,原本只是松开一半的腰封被她刚才一踩也快踩掉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心口的一处骇人血口,似乎已经有了好些日子,但是如今鲜血正从里面慢慢渗出来。
林涧愣愣地看着他胸口上的伤,“你……”
陆怀沙却微微蹙起眉尖,他摸了摸她的脑袋,随意披起上身的衣服道:“镜子怎么了?吓成这样。”
他起身去捡拾被林涧丢到了角落里的镜子,林涧却猛地从身后拽住了他。
他的衣领原本就松散,被林涧这一拽,外袍沿着光洁如玉的臂肌滑落下来。他的躯体在月光照射下,如同露了半臂的玉像菩萨。
林涧觉得鼻尖有点发酸,盯着他心口的伤,静了半天说:“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陆怀沙一瞬不瞬地看进她的瞳仁里道:“在灵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