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叶的话猛然卡壳。
他看见了林涧翻找出来一堆花花绿绿的图集,还有些颜色样貌都十分可疑的小药瓶,好奇地拿起来看道:
“这是什么?”
伽叶噎了半晌,许久在僵硬地回答道:“临走之前族长给的。”
只不过他从没有告诉过圣女罢了。
林涧一听是祝郡给的,便有点好奇。她随手捡出来了上面写着“金粉秘戏”的一本,刚一翻开,便被第一页男女交缠的图画辣到了眼睛。
……这都是些什么啊!
她立马假装看不懂,迅速地将东西放到一边,却从衣物里面翻找出来的几方崭新的丝帕。
伽叶见林涧放过了这件事,立刻松了口气,硬生生扭转话题道:“这些也是族长临走之前给的。不过圣女平日里用不着,就一直放在这儿。”
“就这个了。”林涧立即敲定了说。
伽叶没太明白林涧是想要干什么,便只好一样样把地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他手快触碰到那些图集和药瓶的时候顿了顿,还是转开了方向。
本来就是留给圣女的,原来圣女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她知道了,自己再拿走总有点奇怪……
伽叶便只收起来了其他的东西,挺直腰背僵硬地走了出去。
林涧赶紧便在后面叫他,“这些东西也拿走吧。”
“圣女留着吧。”伽叶艰难地回答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林涧还想把东西塞给他,但是这时祝青也已经走上来了,她只好迅速地把那几本图集和药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她将丝帕将丝帕捻在手里端详了半天,一时拿不定到底往上绣什么好。
林涧先前早就因为挠手心和梳发髻的事被陆怀沙嘲笑过了,这次下定决心,要送给他一个像是古代女子会送给心上人的东西。
林涧对自己的绣技很有自知之明。她以前的技术止步于能把自己掉了的扣子缝回衣服上的水平,因此从一开始便抛弃了一切关于梅兰竹菊的美好幻想。
走不了高雅风,她还可以走可爱风。
林涧想了半天,最后决定把陆怀沙的名字绣上去,顺便再补一个和自己有关的图画。
但是从开始绣“陆”的第一笔时,林涧就改变了主意。
她还是把自己给高估了,她绣不了“陆”,顶多绣个“三”。
她用针穿了青线,沿着丝帕雪白的边缘细细地扎了进去。不知为何心里便觉得高兴得要命,嘴角偷偷地弯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忽然传来了喊叫的人声。
林涧便把丝帕攥在手里,向外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正望见密密麻麻的妖邪从平原尽头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尖利的惨叫和呼啸夹杂着浓郁的香气,几乎刹那间便漫过了宫殿高高的台阶,朝着上面扑面而来。
天边远处的浓云翻滚着,大片大片地积压在了宫殿顶上,似乎要把那雪白的尖顶压折。
林涧不由得心口一紧,手里刹那握紧了丝帕,却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旋即便看见伽叶大步走了上来,少年一双眸子里满是戾气,如同解开了项圈的恶犬。
“圣女不必惊慌。”他朝林涧道,“我们的人已经把宫殿四角都守好了。灵墟和那二人都被堵在了其他宫殿里,此处尚且安全,我们随时可以打开门离开。”
“还不能走。”林涧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她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放出的语气过于急切,便停了一下,轻轻扭了扭手里的丝帕说:“他还没回来。”
伽叶眸色微微动了动,片刻才道:“妖物就是从陆怀沙打开的那道裂缝里出来的。”
林涧不禁心口一怔,她待要说些什么,外面一道几乎撕裂天地的刀鸣之声却猛然传来。
伽叶迅速旋身将她护在了背后。少年的手本来就一直按在刀镡上,此时弯刀如一道流光般滑出鞘中,挡在了窗口上。
林涧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眯眼向窗外看去。
她却正见临近台阶的一处宫殿殿门大开,一人背刀出现在了阶下。
正是童不归。
此人从出现以来便一直无声无息,和任青薇截然相反,很少开口,低调得几乎像个影子。
然而他在此处却走了出来。
林涧当然不会认为他是想豁出性命保护大家,下一瞬却见他举起手来,向后慢慢高握住了那柄从未出鞘的重刀。
五指在缠满了灰白色绷带的刀柄上一点点合拢,如同满握住了这天地间于他心中最重之物。
林涧眼前骤然一晃。
一道悍然仿若白虹贯日一般的尖光自那挥出的一刀而出,如静寂的雷电一般覆射了殿前,凡是那刀光过处,颈骨折断的脆声如暴雨倾盆一般响起。
童不归艰难地向前拖动了一步。
他的腿的确是瘸的。
下一瞬他却脚尖点地飞身而起,纵身飞旋入妖邪群中,比任何正常人行动得都更为敏捷。
祝青不知何时已经走上楼来,站在此处能够更方便地看到整个战局。
他吁了口气道:“没想到时隔数十年,我还真亲眼见到了七流门的夺魂刀了。”
林涧不由得一惊道:“你认识这个人?”
“没见过,只是从前出门时听商队里的人说起过。”祝青伸手遥遥一指道,“他本名童天,不叫童不归。是七流门掌门座下的首座大弟子。”
“他曾在仙门百年才举行一次的敬仙会上夺了第一名。实际上相当于仙门百年不世而出的天才。只不过很多年前在七流门被诸鸣重创以后,他协助掌门重建宗门,之后便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今日又出现在了这里。”
林涧隐约觉得“诸鸣”二字有点耳熟,忍不住道:“诸鸣是什么?”
“是浮戏山里的上古凶兽。”祝青笑着摇头道,“据说是玄天宗道尊放到他们门派里去的,还说他与道尊有仇呢。”
“不过应当也是他单方面有仇罢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估计道尊应当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那他想必就是没认出陆怀沙了。林涧不由得揉了揉腕上的红绳。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怀沙在仙门里到底是有多深居简出啊?怎么一个人认出他来的都没有?
这时她却见童天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布口袋,他身陷于妖邪群中,却仔细翻找着尸体搜捡出什么来。将那东西往布口袋里装着。原本瘪着的口袋渐渐满了起来。
祝青不由得好奇地眯起了眼睛,手横在额前眯眼看去道:“他在装什么?”
是那种被陆怀沙刺死的金色虫子!
林涧心口猛地一坠。
她现在回忆起来,陆怀沙早晨在河滩上,将那虫子毫不犹豫刺死的场景还如在眼前。
他明明可以使用灵力,或者以他的实力,使用什么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将那虫子碾死。但是他偏偏选择了使用匕首。
而且还是蹲下身去,将匕首钉入虫子身体,看着那东西在挣扎中化为灰烬而死。
为什么?
林涧一时间惊疑不定,像是眼前一切都被一层薄雾蒙住了,令她看不清其中真相。
伽叶转到宫殿另一面窗口看了看道:“灵墟的人也出去了。他们也在从妖邪身体里收东西。”
一听灵墟也在收,祝青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那到底是什么呀。”他嘟囔着敲了敲刀柄,忽然灵机一动,朝林涧道,“圣女,那个什么灵墟少主不是喜欢你嘛?不如你去问问他……”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伽叶无情踹了一脚。
“你拿圣女当什么了?”伽叶声音冷得渗人。
“好吧好吧。”祝青遗憾地揉了揉腿,“你别激动。圣女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只是吧。”他犹豫着说,“万一是什么好东西,被他们抢先了……”
“别去。”林涧忽然出声道。
她看着童天身上渐渐布满伤痕,面色在妖邪的围攻下更显狰狞。灵墟那边则已经有人倒在了妖邪堆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们护好巫族的人就行了。”林涧对上伽叶和祝青的视线道,“不要掺和到他们中间。”
她在这时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妖邪是从陆怀沙打开的裂隙里出来的。而他明明可以将裂隙闭上,却选择了将它留在那里。
那么他会不会早就对眼下的场景有了预知,或者说这正是他一手促成的?
伽叶向来对林涧言听计从,林涧说不去,他便立刻转向祝青道:“圣女说的是。我们下去守好宫殿,一定要把每一个巫族人都活着带回去。”
两个人说着话走下了楼梯,林涧趴在窗口上往外看,却忽然见秦默的贴身护卫冷六满身鲜血,气息不定地御剑飞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个玻璃瓶,里面爬满了金色的长翅昆虫。
林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冷六却在窗户前停住了,神色难辨地朝她伸出手。
“少主叫我给你的。”他缓缓吐着气说。
林涧看不得虫子,尤其是看见这么一大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觉得头都要炸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脱口而出道。
冷六顿了又顿,仿佛不知道该不该说,犹疑了半天终于还是狠狠心,一口说了出来道:
“少主说此物可以控制天下妖类,得之必得天下。”
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东西?
林涧心底一惊,目光透过窗户,遥遥和立在妖邪群里的秦默四目相对。
他说这东西可以得天下,又拿来给她干什么?
冷六见林涧不说话,终于一脸肉痛地将瓶子放在了窗台上道:“总之你先收下吧,少主说给你保管,之后还会给……”
林涧却道:“我不要。”
冷六的手一抖,几乎将罐子砸了。
“你不要?”
林涧面朝着冷六,目光却是看向了秦默,为了让他看清楚她的口型,又说了一遍道:“嗯。我不要。我怕虫子。”
冷六噎了噎,半晌才说:“你就收了吧,好歹也是少主一片心意……”
下一瞬却骤然天崩地裂,整片大地宛如海面上一叶小舟般疯狂动荡起来。一道苍白火焰从远处扩张而来。那火焰泛着雪色,静谧而又几乎死寂一般的推移,被吞没在火焰之下的妖物瞬间悄无声息地从双腿开始倒塌下去,化为灰烬。
厚厚一层死白的积灰落在草叶上,将万里平原都染成了苍茫的灰白色。
火焰触及之处不仅妖邪。它似乎能寂静无声地烧毁一切,连宫殿也一座一座地从根基倒塌下去,宛如在沙上筑就。
数不清的坚固墙壁如同纸片搭成的一般被推倒,漫天的扬尘使夕阳黯淡下去,仿佛一个毫无光彩的圆球。
童天在那片火焰移动到眼前时不得不迅速抽身而出,远远地避让开来,目光森冷地盯着踏灰白草野而来的人。
“真是像他。”童天自语着,反手将浸透了鲜血的重刀插回了鞘中,冷冷地勾唇笑了一声。
“若不是那个巫族圣女,我几乎都可以确定你就是他了。”
林涧下意识将手帕在怀里藏好,下一瞬陆怀沙已经走上楼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狭长的丹凤眼在冷六和她中间轻轻一瞟,“在藏什么?”
“没有没有。”林涧赶紧摆手道。
“没有就好。”陆怀沙走上前来,他立在门口拂去了袖上沾染的骨灰,淡淡笑道,“为夫念着潆儿,才早些回来。若潆儿见异思迁,可就不是美事了。”
第65章 [VIP] 为卿
冷六一脸晦气地飞了回去, 把罐子还给了秦默。
秦默将罐子轻轻摇了摇。
金翅的昆虫在里面撞击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为什么还是不要呢。”秦默轻轻开口道。
“少主。”冷六往宫殿废墟上一靠,颓然地摇摇头说, “不如您还是换个目标吧。圣女……”
他说到一半, 婉转地换了个词, “和您不匹配。”
秦默却仍旧固执地盯着罐子道:“她为什么不要?”
明明这已经足以表明他的心意,他在将自己身上灵墟的未来押在她身上……
冷六敲了敲剑鞘, 叹气道:“不是我说。少主究竟为什么非她不可?之前您还对她那般憎恶。”
一提到曾经的事, 秦默的面色便骤然变了变。
他静了许久才说:“那是我有眼无珠。”
堂堂灵墟少主都这般说自己了,冷六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只好瘫在地上替少主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