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开口道：“不打算再考虑一下了吗？”
陆怀沙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到林涧耳朵里，仿佛一盆冰水从天灵盖浇了下来，冻得林涧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了……”
“真的吗？”陆怀沙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叹息，“可是我有五寸半。”
五寸半？
什么五寸半？
林涧目光呆滞地落在手边放着的一张传单上，上面赫然鲜明地几个字，令她脸颊一下子烧烫起来。
“五、生育能力较强，必备之物长度在五寸半以上。”
“那、那也不行！”
林涧猛地从帘子后面站了起来，促声唤着阿芸道：“阿芸！送客！”
阿芸朝后拉开了大门，“您请。”
陆怀沙没动，仍然站在院子当中，撩起眼帘凝视着她。
林涧心脏砰砰砰直跳，将血液一股股泵向头顶心，冲得她晕晕的。
尽管她放了有屏蔽探查功能的竹帘，给自己施了两层易容法术，变了自己的声音，发型和穿衣风格，带了能熏死人的浓烈熏香。传单上的画像是□□，而不是她自己。字迹也经过了刻意的扭曲……可是她仍然觉得在陆怀沙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林涧实在无法忍受院中凝滞的空气，她甚至无法判断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因为每一秒钟都像一百年那样漫长。
她骤然转身离去，陆怀沙却忽然开口道：“站住。”
尽管已经做了那么多遍的心理建设，可是在听见这极浅淡的一声时，林涧脚步还是无法抑制的僵在了原地。
陆怀沙走上前来。他靴底踏在院中的声音那样清晰，像是每一下都踩在她的心尖尖上，让她觉得几乎窒息。
林涧的左手夹上了三张传送符，一有异动便可以瞬间离开。可是这三张高价购来的符纸，那保护作用单是在那平稳的脚步声的映衬下，便令人觉得不堪一击。
他已经走得很近了，透过竹帘下面，已经可以看见他纯黑色的靴尖。
陆怀沙垂手捡起方才被林涧衣摆扫落在桌下的册子，递过竹帘，放到了她的手上。
“东西掉了。”
林涧僵僵地接了过来，感觉到他的手离她如此之近，却依然没有触碰。
“谢谢。”她慢慢地开口。
但是她想要拿起册子，册子另一头却被陆怀沙捏住了。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来怀孕？”他一字一句开口问道。
第91章 [VIP] 乾位
陆怀沙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 林涧左手几乎便要撕碎攥在手心的传送符。
她指尖猛地颤了一下，死死咬住舌尖。
陆怀沙也许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但应该已经有所怀疑。这时候跑了, 才证明她心里真的有鬼。
林涧垂着睫毛, 垂落在身侧的手臂不自觉地发抖, 所幸宽大的袖口遮掩着，不仔细便看不出异常。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她半晌回答说。
“没有喜欢的人吗？”
林涧沉默了片刻, 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在一起肯定是不合适的。”
“既然是有, 为什么会不合适？”
林涧抿起了嘴唇，低着头没有说话。
原因当然是很多的, 譬如原书里对她结局的预言, 譬如陆怀沙在秘境里展现出的那一面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冷漠无情, 使得她确信就算现在他对她不错，可是神绝无可能爱上凡人。
陆怀沙忽然察觉到，这样的逼问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确实是太过了。可是他方才确实有一瞬间把她当作了林涧。
夕阳的斜照穿过竹帘缝隙, 将她的侧影勾勒在了墙面上。少女的侧脸精致如同瓷器, 能看出她咬着的嘴唇微微发抖，但那张脸却绝不是林涧脸上的轮廓。
陆怀沙轻轻叹息了一声, 松开了手里的册子。
“换个办法吧。”他开口道，“能用钱招来的男子大多心怀叵测, 并非良人。”
林涧眼眸中瞳仁轻颤了一下, 松开了紧咬的嘴唇道：“……好。”
陆怀沙一拂袍袖，转身离开了小院。
林涧忍不住抬起头来, 只看见院门半掩, 他颀长的背影在小巷中被斜阳拉长, 衣上鹤纹泛着水纹般的光晕，映在墙上的影子如同一柄藏鞘的长剑。
其实那日陆怀沙在槐族斩杀江魈, 她已经听说了他唤来本命剑的事。
听说他的本命剑叫做“不杀生”，倘若只把他当做神明供奉，他应当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神罢。
***
卢简文和黎思正急匆匆地朝着小巷的位置赶来。
黎思一面御着疾行符，一面左顾右盼地怀疑道：“师兄，你确定道尊真在这里？”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卢简文不悦道，“道尊早就在我们身上留下了可以相互感应的法印，寻着法印找路，便是个炼气修士也能找到。”
“可是这里是白池子巷啊……”
黎思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尊还真来这里了。师兄，你说道尊干嘛来这儿呀？不过以道尊的相貌风姿，被选上那不是肯定的嘛。”
恰巧这时，陆怀沙正从小巷内走出来，闻言瞥了黎思一眼。
黎思后背登时蹿起一阵寒意，立马转开眼睛，闭上了嘴。
卢简文甚至都没来得及揍黎思，只是恶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即上前便拜道：“道尊，我们设在宫里的阵盘法在乾位，可以确定荼昼就在灵墟王宫之中！”
“乾位。”陆怀沙接过阵盘，抬眸望向了远处王宫的方向。
灵墟王宫的朱红城墙沐浴在夕阳之中，色泽如同鲜血一般凝丽。
卢简文此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虽然从未见过荼昼，但是自记事起，便知道此人是整个修仙界的心腹大患。幼年也曾耳闻目睹过荼昼的鬼螟蛉肆虐天下的惨状。
自踏入仙途，所听说的便是道尊又在何处同荼昼交手，次次传来荼昼已死的消息，但是总是没太平几年，这人便又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
这次好不容易能助道尊一臂之力，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带着道尊杀到荼昼面前。
然而陆怀沙却似乎毫不意外，他瞥了眼王宫，随即收回视线道：“乾位在王宫正殿的哪个方向，算出来了吗？”
卢简文脱口而出道：“西北，但是具体位置还不能确定。”
“王宫西北。”
陆怀沙启唇随意道，“若按王宫地图，那便是在冷宫里了。冷宫里都住着些什么人？”
“只有些年老的侍女、太妃之类的。”卢简文按照之前打听到的回答道，“灵墟少主没有妃子，上一任灵墟主倒是有不少。不过死的差不多了，也就一两个还住在那儿。”
黎思还在掰着指头算乾位到底在王宫那儿，思维一点没跟上，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等等等等，所以荼昼为什么在冷宫？”
卢简文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低喝道：“事态紧急，谁有空在这儿慢慢跟你解释。道尊说的还能不对吗？”
黎思刚委屈地瘪了瘪嘴，便听陆怀沙轻笑一声道：“无妨。荼昼上次与本座一战，实力还未恢复。根据阵盘光芒亮度便能算出大致距离。”
卢简文立刻便道：“道尊，既然荼昼重伤未愈，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掀了他的老巢！”
这时一辆马车正在街对面驶过，陆怀沙忽然抬起眼睛，直勾勾看向了马车方向。
卢简文立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车窗紧闭着，外面坐着个戴面篱的侍女驾车，再普通不过，什么都看不出来。
“原来她不住在那里么。”陆怀沙低声似的自言自语道。
“谁？”卢简文没听明白，“是这辆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陆怀沙收回目光来道，“不用急。”
他随手将阵盘往卢简文怀里一抛道，“你们发现了荼昼，他也必然发现了你们。今夜你们便在宫外休息吧，不要回去了，不然也是白白送命。”
卢简文忍不住出声道：“那您呢？”
陆怀沙的身形从原地淡去，“秦默没有那么容易糊弄，本座若不回宫去住，明日又要生出事端。”
黎思看着陆怀沙离开，抬眼看向卢简文道：“师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卢简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别给道尊添乱了。我们找地方住就行了。”
“可是道尊好像也没有要去杀荼昼的意思……”
卢简文又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少管些不该管的！”
这边两人自去寻了家客栈宿下，这一头陆怀沙走进巷口，却忽然抬起手来。
修长的手指一勾一拉，“啪”一声拽断了一根悄悄爬上他衣袖的傀儡丝线。
丝线在日渐昏暗的天色中闪着微光，如同上好的柔软蚕丝，锋利的断面却如匕首般雪亮。
“道尊……”
寂静无人的小巷里响起了呜呜风声，风声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笑声和说话声，如同有人附在陆怀沙耳边低语。
“看来道尊大人是完全恢复了，这么快便发现了我……”
陆怀沙看着他手上在风中扭曲摇摆的丝线，忽的出声一笑道：“荼昼。本座认识你也有多年了，你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玄天宗修士。与其在这儿废话，不如说说，你今夜打算操控谁离宫，来杀那两个小弟子？”
荼昼忽然大笑起来，凉薄的笑声如同孩童一般欢快，刮骨尖刀一般的锋利，
“你想不到。你绝对——想不到！”
陆怀沙目光倏的一冷，他指尖燃起一簇苍白火焰，将傀儡丝烧成了灰烬。
***
林涧回了秦默为她准备的小院。
她现在还不准备让秦默知道自己在偷偷招人的事，所以都是骗那个护卫自己要和阿芸出去玩，留他在府里看着。她则买下了白池子巷的那一套宅院，用作专门面试的地方。
不过看来这么多努力是要白费了，灵墟怎么就一个好男人都没有呢？！
她长叹了一口气，刚刚换下易容和外衣，便听阿芸在外面敲门说：“小姐，少主来看您了。”
秦默怎么来了？按理说十日宴这时候应该正忙才对。
不过秦默摆烂惯了，林涧也没有疑心，她随口应了一声道：“一等哦。”
随即她三下五除二换上了平日穿的衣服，重新将辫子编好，推开了房门。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她有些不满地蹙眉道，“十日宴的时候跟着你的人正多呢。万一把他们引到我这里来怎么办？”
话音未落，她抬起眸子，却正正与坐在外间的秦默四目相对。
秦默一身玄衣上绣金纹螭龙，八只利爪好似暴怒一般用力张开，黑白分明的龙目死死盯着她，不是通常的圆形，而是杏仁的形状，像是在暗中窥伺的人眼。
林涧脑袋嗡地一声，后背上蓦地起了一阵冷汗。
虽然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出于瞬间的求生本能，她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把传送符抓在了指尖。
这时秦默却忽的启唇一笑道：“怎么啦？方才不是告诉你我来了，还吓了一跳。”
“没有。”
林涧勉强勾了勾嘴唇，将传送符艰难地从汗涔涔的手心收了回去。
虽然说出来有些难堪，但是她刚才的确被吓到了，而且只是被秦默衣服上绣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图样。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林涧不动声色瞥了眼阿芸。
阿芸正在秦默身边斟茶，她面色毫无异样，笑着朝林涧招招手道：“小姐快来坐下吧。您同少主说会话，饭很快就做好了。”
“好。”
林涧又看了那龙一眼，的确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绣样，搞不懂她方才到底怎么了。
阿芸推门出去了，于是林涧便放心地在秦默对面坐下来。
秦默今天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只是含笑凝视着她。不过林涧心里正琢磨着别的事，也没有注意到。
“哎，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让人永远不能说出自己秘密的法术呀？”林涧托着腮问道。
她还在担心通过广告来面试的人，万一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再把消息卖给祝郡怎么办？她还不想回去呢。
与其一味隐藏，不如也从对面想想办法。最好让他们就没法把这件事说出来。
“当然有。”秦默笑着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是什么办法？”林涧立刻来了精神，“我看了不少藏书阁里面的书，都还没看到呢。”
“最简单的办法，”秦默启唇道，“就是杀了对方。”
林涧猛地一惊，转眼看向了他。
“说笑呢。”秦默见她脸色变了，才轻轻笑起来，“办法当然是有的。不就是让对方封口么，这样的办法，我至少会二十种。”
“别吹牛了。”
林涧忍不住笑起来，“你能知道一种我就谢天谢地了。要是能教给我，我就请你吃糖醋排骨。正好今晚上做了。”
“一道菜有什么。”秦默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桌子上的雕花道，“我还有别的更想要的。”
“啧。”林涧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越来越嘴硬了。不想吃你今晚上就别吃。”
她走到门边，朝伙房那边唤道：“阿芸！先把菜端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