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做事一板一眼,“可表姑娘想看射到花瓣上。我不是你听过的那种大将军,我没做到。”
少女笑得天真灿烂,又像蛊惑人心的妖。
“不会的,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这个徐燕芝敢打包票,她是真的见过他跟随崔家建功立业,回长安的时候,还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位列前排,风光无限。
张乾心中一动。
他刚要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话锋一转:
“是谁在那?”
“张五郎君,表姑娘,是我,庞青。”
庞青看着看着,一脚踩到石头,发出声音,让张乾逮了个正着,他满脸赔笑,抱着鸟窝上前:“我是碰巧路过。”
“你什么事能路过到我这里?”
徐燕芝知道庞青平日里就在大房来回跑,她这里可离东苑有一段距离,他说谎也不打草稿,跟他主子怕是一个德行,哼。
庞青“啊”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不是路过,是找表姑娘有事。”
“是这样的,”庞青将鸟窝展示给徐燕芝看,“我在三郎君的院子中发现了两只没了亲鸟的,三郎君又不喜欢鸟类,所以没办法继续在临漳院养着。我瞧着也是两条生命,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扔了,我想着表姑娘应该会养鸟,所以就来问问你,能不能将这两只鸟养下去。”
“表姑娘要是不会,也可以问问我,我以前也养过,我刚刚还给它们喂了点小米糊呢!”
看徐燕芝那个表情,庞青害怕她不收,又补充道:“我知道表姑娘最人美心善,三郎君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小的鸟,我哪有时间?”鸟窝中堆满了绒毛,以及一些后来放进去的破衣布,应是庞青怕它们冷着给它们添的东西,坐在最中央的,是两只黄嘴雏鸟,没几根毛,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徐燕芝一点都不想碰崔决院里的东西——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崔决讨厌鸟!她上辈子可是送了他不少代表着她名字中的“燕”的小玩意,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态收下的,又是以什么心思想她的。
她是会养,也当着崔决的面养。
“罢了。你放在这里好了。”徐燕芝看着庞青喜笑颜开,接过鸟窝,“我是看在张郎君在才给你的面子喔。”
不然的话她绝对要翻脸,她怎么不去找崔决的真妹妹去说,倒是找到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表妹来说了。
“那小的就先不打扰二位了。”庞青嘿嘿一乐,跑得比鸟都快。
虽然表姑娘一开始没答应,不还是为了三郎君答应了吗?
徐燕芝和张乾将两只小鸟安顿好后,又捉了一些小虫来喂,才从院中出来。
张乾没算好时机,思来想去依旧打算这时就跟她说:“表姑娘,能不能请你赏脸随我去一趟景安坊,我打算在那买一处宅子,你可以给我提些意见。”
庞青跑回临漳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马不停蹄地去找崔决禀报此事。
“三郎君,我知道那日张乾向您借钱买宅子是给谁买的了!”庞青自以为是地向用膳中的崔决说:“他约莫想娶的是表姑娘!刚我看到他还在表姑娘院中射箭逗表姑娘开心呢,张郎君真厉害啊,一支箭射到那么一小片花瓣上!”
崔决持箸的手一顿,又听见他说:
“可我知道表姑娘一直心系郎君您,现在张郎君估摸是被表姑娘迷住了,要是知道表姑娘心有所属,不知道会不会与您产生嫌隙。”
“不然,本是件好事呢。”
第21章 赐婚
庞青说完,恭敬地低下头,久久没等到他主子的回应。
他稍稍抬起眼皮,便听崔决一句:
“庞青,你逾矩了。”
残阳如血,黄昏的光影投射到院内,将他的半边容颜照亮,而另一半则置于黑暗中。
一半的白衣也被红日染上了热,光影灿漫。
他不紧不慢地温着茶盅,曛光透过窗屉支起的窗,影子被无限拉长。
“无论他想娶谁,又关我何事。张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还是说,你对此还有什么见解?”
“三郎君,是我错了!”庞青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我不该随意揣摩,不该口无遮拦说这种话……”
崔决觉得庞青吵得很,听他说的那些话,心里也堵,“念在你跟着我也有五年的份上,罚你半年的月钱,再有下次便不是罚得这般轻了,下去吧。”
“是、是,多谢三郎君赏恩!”
庞青立刻磕了几个头,只想着逃离这里,到了门口,又被崔决叫住:
“等等,以后你若见了那两人,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要统统禀报给我。”
“啊?哦、哦,小的明白了!”
庞青眨了眨眼睛,嘴上答应,心里却还没反应过味来。
他就是个话痨,多嘴的也不只有今日这些,可三郎君从未惩罚过他——毕竟他们崔家三郎,是有名的好脾气,他跟着郎君这几年,也从未见他苛待过下人,对谁都彬彬有礼,这回是第一次……
他罚过之后,以后还要让自己将所见的告知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算了,莫想了。三郎君自有他的打算,只要按照三郎君说的去做就好,多的他也不应该过问。
景安坊位居于长安的西南边,距离崔府地处的广康坊甚远,景安坊临近西市,除了几家散户之外,叫得上名字的住民只有几个五品官员。
牙人领着张乾和徐燕芝,为他们介绍道:“郎君和夫人算是来对了,这里刚走了两个散户,没住几年,正急着卖呢,我这就领你们去。”
他笑吟吟地说着,转身一瞧张乾,吓得打了个哆嗦,“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为何郎君你、你面色如此啊?”
张乾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错了。她不是我夫人。”
牙人哭笑不得,就为这事?那也不至于跟要吃了他一样的表情吧!
他瞧着旁边的小娘子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情颇好地踮着脚四处张望。
他留这个心眼,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他就迅速溜走,不然,他总心里毛毛的,觉得这郎君能将他按在地上打。
一连看了几个,张乾都不是很满意,牙人的额间已经开始落汗了。
又进了一座,徐燕芝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硬着头皮陪着张乾看房。
“那您看看这座宅子二位满意吗?”牙人将他们领到院中,一一为他们介绍,“这是这景安坊中要卖的最后一间宅子啦,要是郎君还不满意,只能明日再到另一个坊子去瞧,可能价格就不是多合适了。”
张乾看到徐燕芝听到“最后一个”时眼睛一亮,腰杆都挺直了。
张乾:“你累了?”
“还好,不累!”徐燕芝没说实话,但她声音都重新开始洪亮了。
她是真的累了,张乾看一间宅子实在太仔细了,二进的宅子要看上两个时辰,更别说他想买三进的了。
并且,他凡事都要问她一遍,但徐燕芝没想太深,她只觉得不是她住的房子,不用多加她的喜好,张乾自己觉得合适不就好了吗?
可徐燕芝太容易被看穿了。
“那我们就先不看了。”他合算了一下,赏了那牙人几枚铜板,让他走了。
“我真的不累的,张五郎君,别耽误了你的好兴致,”徐燕芝以为张乾生气了,忙叫住他,“刚牙人不是说了吗?因为是急出所以价格合适,等过几天可能就被人买走啦,我其实觉得都不错呢。”
“你真的觉得都不错?”
徐燕芝歪着头:“为什么总要我觉得不错,我已经提了不少了。再说了,五郎君,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张乾沉思了一会,实话实说道:“因为我想娶你。所以宅子要买什么样的,你的意见很重要。”
徐燕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
张乾:“你没这个心思?”
这实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她还在计划怎么才能用亲昵一点的称呼来拉近他们的距离,张乾就直接带她来看宅子了——那他是被她勾引到了还是没有?
“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也坦诚道:“张五郎你知道吗我从你救了我开始我就等你说这句话了!等了好久了!我每天都想着怎么和你拉近距离真是急死我了!”
她几句话说出口,就算是长期唱戏的嗓子,也不免大口喘着气。
随后,徐燕芝第一次看到了张乾在笑,他笑起来果然如她所想,爽朗明亮,让她不自觉红了脸,低下头看着脚尖,独自品鉴绣花鞋上的花纹。
她看到她鞋上的两只鸳鸯好似真的在绿水中游荡,恩爱非常。
徐燕芝又觉得,自己的上一世悲惨的命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马上要嫁出府去,她会在很近的地方,远观崔决的一生。
但是他称王称霸,册封皇后,与她是再没关系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张乾,他选了一个好日子,提了两只大雁登门造访,徐燕芝在青陆阁焦急地等待着张乾的消息,甚至她偷偷蹲守在东苑不远处,给路过的大房中的丫鬟塞了点碎银子,让她探听里面的消息。
丫鬟收下了银子,美滋滋地去办事,但她回来的时间比徐燕芝估算的时间要早。
徐燕芝看她的表情,咬着唇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那丫鬟根本没用多会功夫,觉得这钱好赚极了,“就是家主不见客,张五郎君也没办法。”
徐燕芝的手指绞着手帕,“怎么在这时突然不见客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表舅父是很热情好客的,而且很宠爱她,对她的那些小打小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她闯了祸,还会帮她糊弄过去。
是一个平易近人,能填补她缺失的父爱的长辈。
她提着裙,打算自己去见表舅父,却又被丫鬟拦住:
“你还是别去了,家主近日繁忙,处理不了任何杂事。他说不见,是任何人都不见,就连三郎君也见不着。”
徐燕芝听了,只能作罢。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又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不急于一时,他们两个情投意合,门当户对,表舅父忙完了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再来就好了!本来成婚就要合算时间,从过六礼到礼成,少说也要大半年嘛!
张乾之后又去了几次,皆是无果而终。
无可奈何下,他找到崔决,问他:“崔兄,你知道崔家主何时见客吗?”
崔决正在桌案前书写着什么,一副好学用功的模样,只寥寥回答:“不知。”
“但我实在想娶表姑娘,她生得美,我怕她被许给别人了。”
“那你等到他忙完即可,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处,我平日也见不到他。”崔决叹了一口气,洋洋洒洒地落笔,说得起劲,“你不用着急,表姑娘才刚过十六,目前也没打算给她说亲,你有的是时间。等家父见客,我再叫庞青去通知你。”
“不了,我只是来知会崔兄你一声。”张乾坐得板正,话语铿锵有力,极为认真,“我打算以我父亲的名义进宫面圣,求他赐婚。”
崔决终于抬起眼皮,望着张乾,眼神晦暗不明。
第22章 城墙
崔决反手将羊毫笔架在笔搁上,敛了一切外露出的情感,“何必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我怕崔家主不见我,另有原因。”张乾缓缓起身,他高得就像是一座小山,屹立在此,“崔兄,我还需回去跟父亲讨论此事,找个良辰吉日进宫面圣,且需准备一二,先走了。”
崔决招呼来庞青送客,张乾见此,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走得快,庞青跟不上。等到我与表姑娘成婚,再请崔兄来吃喜。”
崔决嘴角噙着笑,但那笑容不达眼底,“那就等着张兄的好消息了。”
张乾走后,崔决在外间左右踱步。
他本是爱洁之人,现下,墨汁因为他凌乱的步伐而沾蹭了衣袖,他竟也毫无察觉。
赐婚……他是真没想到,张乾居然会想到赐婚这个法子。
张家曾经出了一个皇后,跟皇家也颇有渊源,张乾的父亲一直鼓励他与崔家深交,自然也会对这门婚事满意,要去求个恩准不是难事。
赐婚之后,对崔张二家更百利而无一害。
但、
但。
他这边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他不能……
思至此,他的身形微定,从书架上翻出个册子,飞速翻了几页,随即马不停蹄地从临漳院走了出去。
到达崔瞻远的院子,需要经过东苑那一片竹林。
他走得又急又快,恨不得骑上一匹烈马,飞奔而去。
甫一看到院门,那漆黑的大门就徐徐打开,好似已等候他多时。
院中仅有一个下人,他生得黑,脸方,脸上总带着一股杀气,是崔瞻远的贴身护卫,袁驾。
袁驾看到他,就指着院中的主屋说:“家主知道您一定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崔决没有反问他,默认一般,进了主屋。
“父亲。”
崔决朝着崔瞻远行礼,这时才注意到他袖口的墨迹。
“三郎,最近休息得可好?”崔瞻远自然而然也看到了他袖口留下的污渍,心口不一道:“什么时候打算把那些活在拿回去,我好久没处理这些琐事,真是……焦头烂额啊。”
“父亲。我还没腾出时间,”他说的是实话,他调查了周围一切可能近他身的人,包括他们的衣食住行,以及平日里被送到他房间的用具,都一一排除出去,皆无所获。
他甚至要开始怀疑,这事并非他人所为,问题的根本是出在了自己身上了。
“假以时日,我就能继续帮助父亲排忧解难,只不过……”
崔决的话一如既往地被崔瞻远打断,语气一顿,抬眼去看他的父亲拍着大腿,恍然大悟道:“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你那朋友,张家五郎,最近有大喜事了?”
崔决心中一沉,顺着他的话问:“您是说他想求娶表姑娘之事,您许了?”
“我近几年倒是没有想给燕娘许人家的打算,她还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在我身边多留几年也好。”他坐在榻上盘着腿,事不关己地摇着手中的羽扇,“嫁了人,过几年再回来就是带着孩子回来了,一看到小孩,就想到你和大郎、四郎小时候,闹腾得烦。”
崔决听到这些话,立刻锁着眉,阴着脸说:“父亲说得有理。我知道父亲闭门不见张五郎,是不愿将燕娘稀里糊涂地许出去,可是张兄对我说,他想进宫求个恩典,让圣上赐婚。”
“他想让圣上赐婚?”崔瞻远抬手揪下一颗桂圆,剥开塞进嘴里,“这小子还挺有想法,要是真是圣上赐婚,我哪敢违抗圣旨,只能让燕娘就这样嫁出去了。不过,就算圣上赐婚,到燕娘真真正正嫁出去,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我们也可以再照顾一二,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