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关你的事,张兄。”
“这关我的事,我之后要娶燕娘。”张乾说:“等到从肃州回来,我要继续求圣恩,正大光明地娶她。”
“你以为圣旨是儿戏吗?一次不成还两次。”崔决嗤了一声,站起时,身高与张乾不相上下,“张兄,趁我还未将看守叫进来,还是快些走吧,不然,你是想把表姑娘立于何处呢?”
“崔决!”他不再称呼他为兄长,“我今夜来是不对。可除此之外,我问过你很多遍,哪怕你承认一次,我便不会再与燕娘接触。”
崔决只道:“你不合适,张乾。你与徐燕芝不合适。”
张乾的眉头狠狠地拧在一起,“为何,是你不满意我,还是令尊不满意我,可我与燕娘两情相悦,张家也并非小门小户,我已在长安城中购置了房产,等到和燕娘成亲,就可以一起搬到景安坊去。”
“我也当你是兄弟,才奉劝你,张乾,放弃吧。”崔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些自嘲,“想得太远,对谁都没好处。”
“我若说不呢?我若说我一定要把她从崔家带走呢?”张乾握紧拳头,他从小到大由于身份和长相的原因,受过不少委屈,多数都由他自己打碎牙齿吞进肚里直接消化掉,也就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
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也没平日里那样闷。
总是要为自己心爱之人争取一下吧。
崔决板起的脸上尽是强压住的怒意,就如天上的月亮被染了血般,变得冷冽而阴戾。
张乾不说话,他年纪轻,直接拽起崔决的衣襟,怒视着他。
本端着的那碗粥摔在地上,瓷碗破碎声一响,吓得徐燕芝在他身后抖了一下。
“你且试试。看你是否还想在肃州立功,看徐燕芝先心疼谁?”
崔决还在激怒他:“张乾,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错。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是个情种。你才与她认识几个月,她这么勾你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真在这里打起来,三个人都不好解释。
而一边的徐燕芝只是听着,就因为愤怒而扭曲了漂亮的脸蛋,倔强地噘起嘴,她委屈得要命。
两个人真打起来,不仅兄弟做不成,别人该怎么看她呀,她还能在崔府等张乾吗?
崔决干嘛这么生气,她出嫁到底关他屁事了。
她才该是怨恨最深,现在最想打架的人,都怪崔决,把她和张乾的花下送行都毁了!
她头都要大了,嘤了一声,“别、别呀……你们要打能不能回临漳院里打……”
听到这话,一触即发的氛围瞬间被瓦解,张乾松开手,望了一眼地上的粥,十分愧疚地说:
“抱歉,是我的错。你别害怕。”
“没有,不是你的错。”徐燕芝抿着唇,泪珠挂在长睫上,“张乾,我是真心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只是今日时机不对,为你送行一事闹成了这样。”
崔决:“我救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他内心出现了一个毫无差别的声音,正冷笑着说:【他没有打你,真是可惜了。】
崔决也冷笑,你先闭嘴吧。
崔决在一旁整理着被抓皱的衣裳,又被徐燕芝狠狠瞪了一眼。却在看到其动作时整个人都呆立在当场——
只见崔决右手五指向内屈,狠狠地握住再松开,仿佛他的右手不灵活,在做康复动作一般。
天知道,这是几年后,崔决在一场战役中右手被人挑了筋脉,才开始做的事情!
为何现在崔决会做?她可记得之前他的手指灵活得很,写的字可是人人都称道呢!
是、是她多心了吗?!还是……
徐燕芝仓皇地张口,尽量不想在崔决面前出现破绽:“我、我要去喂小鸟去了!然后我就要休息了,你们快回去吧!”
“你方才不是说要送我?”
“崔兄。”张乾蹲在地上,收拾起瓷碗的碎片,“一会我去送你。”
“你还是先整理好自己的事,张兄,过几日我亲自送你。”崔决步伐稳健,不像是看不见一般,跟在徐燕芝后面,她吓坏了,不想与他说任何话,自然也忘了阻止他这个背后灵跟在她身后。
既然她受到上天垂怜重生了,那么其他人当然也有可能重生啊!
但是凭什么啊,她不免要小小地腹诽一句上苍,真不公平,崔决这种人也配?
为什么不是她阿娘,她阿爹?她阿爹重生之后,或许就能躲避那场山难,阿娘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快去世。
她也不会成为一个孤儿,不用去卖艺求生,不用寄人篱下。
如果崔决真也重生了,他难道是还有什么遗憾吗?怕就是杀的人还不够多,不够快吧!
“你有没有让张乾进过你的屋子?”
徐燕芝脑袋里只想着他方才的动作,听到崔决说话,口中下意识答道:“什么?张乾为何要进来,他是正人君子!”
“这话你也没对我少说,你偏要跟张乾?”
真不知从前的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把她惹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啊?”徐燕芝才反应过来他就站在她门口,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你赶紧回去行不行,难道你以为我替你找了个借口你就真用上了,我没有追究你夜闯我院子已是极好的,你就是这么当崔家三郎的吗?”
崔决也发现了她语气中的心不在焉,问她:“那你到底绣了没,绣了就给我,给我我就走。”
这人,为了洛浅凝,还要占她便宜。
但徐燕芝只想让他赶紧走,拿出一个平日里用过帕子塞到他手上:“给你了,爱送送去吧。”
崔决拿着她塞给他的帕子,哼笑一声,
罢了,他会找到原因的。
张乾乖乖地收拾好地上的稀粥,对屋里的徐燕芝说道:“那燕娘,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张乾的表情严冷,对崔决道:“崔兄,你是否还能自己回临漳院?莫要打扰燕娘歇息了。”
崔决也面无表情:“徐燕芝送我。”
然后下一瞬他面前的门就被大力关上。
……
徐燕芝躺在榻上,越想越不对,从一开始崔决出现反常开始,她就应该注意到他与之前的崔决不一样,之前的崔决虽然对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的臭德行,但好歹也不会对她的态度那么恶毒,最多就是拒之千里。
可她不敢确定,说不定是这次灾祸让他手部也受伤了呢,只是她不知道。
翌日,她便存了这样的心思,找到府中郎中,问他崔决的伤情。
郎中一看是表姑娘,知道大房中的表姑娘心悦崔家三郎已久,倒也没多问,便把他那日开得单子取了出来,交予她看:“郎君的伤主要是在眼睛,其他的,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好,表姑娘不必太担心了。”
她经常替阿娘抓药,对药品有些研究,仔细查了一下单子,里面除了明目和创伤用的草药,并未有什么不对的。
她问道:“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呢,三郎君除了眼疾,还有没有什么手部的外伤?三郎君的字好,以后要是落下病根,那可怎么办呀?”
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郎君他……唉,他手上、腿上是有些伤,三郎君为了救你,现在留下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你放心,老夫定当豁了这条命,也会把三郎君治好的。”
徐燕芝努努嘴,觉得他倒也不必这么努力。
告别了郎中,徐燕芝左思右想,还是没消下去疑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必须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倘若崔决真的重生了,她一定要保住自己,并且尽自己所能,让她重视的人不受到他的侵害。
临漳院中,庞青看到崔决披了一身带着狐毛的大氅,把脖颈处遮得严严实实的,奇怪地喃喃自语:“这天气也不冷啊。”
难不成是这场祸事,郎君的身子骨虚弱起来了?他是三郎君身边的得力助手,是不是得为三郎君做些什么啊。
正想着,院中另外的小厮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崔决说道:“三郎君,表姑娘求见你。”
崔决摸上一旁的弓箭,手指慢慢摩挲弓角。
“让她进来吧。”
第30章 按摩
崔决在那片黑暗中, 并不是只有等待。
他尝试着再次寻找突破口,回忆起另一个自己偶尔会与他对话的点滴,仿照去做——既然他的对话黑暗中与自己对话, 那他也可以。
这本就是他的身体, 凭什么仅有他有这样的权利?
许是早已熟悉了黝暗的环境, 找到传话的方法并不困难。于是乎,崔决第一次在自己心里将话传了出去。
【他没有打你, 真是可惜了。】
虽然也得到了“闭嘴”这般相同的回应。
在他自己的意识里, 他的双目完好,一边针对性地探索, 一边说:“张乾与我有十几年的情谊, 你不应与张乾闹成这般。”
他听到一句回应, 带着毫不留情地嘲讽:“十几年的情谊……那阻挠他求恩典的人,又是谁?”
崔决睫毛轻颤,低下眼, 一如既往地正色道:【我自是为了引出你来。倘若徐燕芝真是与张乾两情相悦, 我只要查清楚有关你的事,自然不会再多加阻挠。】
【只不过, 他们二人只相识短短几月,感情见不得有多深厚。张乾为人虽好, 但当下他为了仕途, 免不了四处奔波,无法顾及妻子。虽说他总说要搬出去住, 却也免不了与张家人接触, 徐燕芝心性至纯, 恐怕很难面迎这种深宅之事。】
那位嗤笑,“你说的这些, 你自己信吗?”
崔决的嗓音冰冷刺骨,眼眸压低,“我且能信。”
“但徐燕芝是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事?她见了我,眉眼再难生欢喜。”
【倒不如让我来问问你。】他不说,不去给那人了解今生今世的机会,反问道:【在你出现时,我的脑海中也闪现过不少有关上一世的记忆,多数都是与徐燕芝交好的。】
【曾经,我也和她有过一段缘吗?】
【是我接受她了吗?】
【还是说,上一世根本没有张乾,仅有我们二人,她在一直爱我?】
【为何我上回看见,徐燕芝倒在城墙了下?难不成,徐燕芝在很年轻时……就死了吗?】
他越说越茫然,而困惑与殷忧从他幽深的眼底扫过波澜,加快步伐在黑暗中寻找,一步又一步,却不是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是一块又一块落在地上的玉玦,叮咚、叮咚,玉碎瓦难全。
【是谁害了她?】
可惜,没有任何人来回应他。
……
“三郎君,表姑娘求见。”周蒙向三郎君行礼,却遭到庞青的一记眼刀。
他使劲给周蒙使眼色,希望他知道,三郎君并不想被表姑娘打扰,这种事都出了多少次了?三郎君还有伤在身呢!
周蒙嘿嘿一笑,没有看懂。
庞青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三郎君居然摸上放置在一旁的弓箭,慢条斯理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可是,那语气好像在隐忍着呼之欲出的怒气,听得他都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得去迎上表姑娘,与她好好说说。
“表姑娘,您这回来又是找三郎君什么事?”他见着表姑娘一身素衣,一下子就想到了平日喜欢穿淡色衣裳的洛浅凝,脑补出了表姑娘为了博得三郎君喜爱,朝着洛娘子的方向打扮,可、这不就是东施效颦吗?
也不算东施效颦吧,他也从未见过表姑娘这么好看的娘子。她无论穿什么都合适,只不过天生勾人的眼神,着实与洛娘子的气质不搭,根本沾不着边。
“三郎君不是让我进来了,我找他何事,自会与他亲自说。”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人,徐燕芝看庞青也不顺眼,有话就怼。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打听。”庞青搓了搓手,做出苦恼状:“就是我家郎君心情不大好,表姑娘可要慎言。”
徐燕芝嫌弃地撇了撇嘴。
放心,看到他我心情也不大好。
不是为了证实那件事,谁会上杆子再来临漳院?
她来临漳院要是被绿姿看到了,传到王氏耳朵里还要再去接受她的耳提面命呢好不好!
想到这里,她就回了一句:“放心,我慎得很。对了,我来临漳院一事,你可千万别多嘴告诉绿姿。”
庞青点点头,“自然是不会说的。”
他哪敢说了,上次说她与张五郎君一事,他就被三郎君提点过。他清楚,大夫人那边一直看不上表姑娘,要是他这回要是再七嘴八舌,大夫人那头知道了,连累了三郎君,那他还能留在临漳院吗?
三郎君自是不喜与表姑娘惹上关系。
郎君见表姑娘也自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瞎猜了,只是告诉她别说什么不好的话,到头来又把三郎君给得罪了!毕竟郎君最近身体也不好,不能被气着。
徐燕芝狐疑地看着这位大嘴巴,颇不信任地点点头,随他一起走过庭院,准备走向临漳院的书房时,又被庞青叫住。
“表姑娘到哪里去?”
“你们三郎君不是一般都在书房吗?”不是在书房,难道是在正屋?他无非就爱待在这两个地方,再除开就寝的内间,其他的屋子都跟闲置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