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听着崔智口中那些令人羞耻的话,面上一红,脑中却真想象出来一场被自己儿子捉奸的糗事,不禁让她这个旷了许久的妇人脑袋发蒙,心中发痒,浑身发热,嘴上却只敢再提崔决来转移:“你说的可是真事?我那儿子身边别说通房了,连贴身丫鬟都不曾有……”
王氏说着,摇了摇脑袋,将脑内那些幻想一一屏退。
“你难道不信我说的?崔决那厮把那戏子护得可紧。也不过就是个假圣人,全长安的人还将他当个宝贝,谁知背地里他又有多少个姘头呢?”
王氏看崔智说的不像假话,见外头果然没有要进院搜查的证据,两样事一下子让她定了心,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首饰穿戴好,和崔智一起从挖好的暗道中逃走。
她只以为崔决对徐燕芝动了心,一心一意都扑在徐燕芝身上。
还是崔智说的在理,也不过是个假圣人。
崔决的声音,打扰的不仅仅是院中苟且的王氏与三爷,还有蹲在墙角偷听的两位。
徐燕芝周蒙望了他们一眼,扶着面色苍白的崔决,与他复述了什么事,结果,崔决的表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转向她所在的大概位置,表情阴恻恻的,正要开口时,徐燕芝暗叫不妙!
偷听是一回事,被发现又是一回事,她并不知道王氏和崔智已经离开,生怕崔决叫她的名字,把她牵扯到他们家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中去。
她连扔掉那两个小树枝都忘了,跑到崔决面前,说道:“崔决,跟周蒙谈论我什么呢?”
说罢,她才将手上的小树枝扔到一旁,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将崔决推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再远点。
崔决感受到,于闷热的夏季中,迎面而来的一道香风,从鼻下飘过,缓解了初暑的溽热。
他的心仿佛被风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夺回身体支配权的喜悦,他默念几句后,侧着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褶皱,方才与周蒙说:
“周蒙,你去院里看看有什么,值得表姑娘跟一个初见的郎君这么大张旗鼓地蹲在墙角偷听。”
徐燕芝推着真想一巴掌堵住崔决的嘴,双手一缩,又在他的大氅上抓了两个大褶子。
反正是他让周蒙去看的,到时候撞破也是他丢人,也不关她什么事了!
谁知,周蒙过不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报:“三郎君,院里是空的。”
徐燕芝诧异地回过头,想在周蒙脸上探出撒谎的痕迹,可惜,周蒙不比庞青,在脸上差点刻上老实忠厚这几个大字了。
王氏和崔智已经离开了,那院子她没记错的话,后面可是封死的了。
难不成……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那个叫温宁宴的终于走了过来,身后长又黑的高马尾荡来荡去,“崔三郎君,好久不见。前些日子随家母回了趟扬州老宅散心,回到长安才知三郎君近日受了伤,这时再来看你,你应是不会怪罪吧。”
“只不过我今日来时,你院中的下人告诉我你不在,我又不想干等着,才到处走走的。”温宁宴拇指捻着中指,打了个响亮的响指,指着徐燕芝的脑壳说:“然后就遇到了徐燕芝,这小娘子真够野的,竟然脱鞋砸别人,哈哈。”
崔决挑眉,长久的沉默后,崔决用着自己也未料到的生硬语气,“砸了谁?……你?”
温宁宴吊儿郎当,从小含着金汤勺出生,除了宫里头那位,他还算得上恭敬,其他人并不放在眼里,对崔决自然也是这副腔调:“自然是砸到我了,刚我还跟她商量让她赔偿呢,她说她没钱,你们大房这么克扣人吗?连五十贯都拿不出来。”
崔决声音依旧:“周蒙,你带着温郎君去账房领他的钱去。”
温宁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是一副必定要徐燕芝赔他五十贯,现在就慷慨大方道:“我是缺这五十贯钱的人吗?我这么说无非是想跟徐燕芝交个朋友罢了。三郎君,你怎么不问我刚跟她做什么呢?你不好奇吗?”
崔决只觉得这人如此聒噪,合该命人将他赶出去。
见崔决许久不回答,沉默了许久的洛浅凝终于寻到了空子,搭上话茬,道:“这位郎君,您刚刚在和燕娘做什么呢?”
温宁宴这才注意到洛浅凝,歪头看向她,他也有一双漂亮的吊眼,只不过更为凌厉和狡猾,“刚我那是跟着她听墙根呢,许是……徐燕芝,刚你那意思,是不是认识里面的人是谁?”
“我?!”徐燕芝看到众人又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只能硬着头皮扯谎,“好像是我认识的丫鬟和小厮,在空闲的时候谈情说爱吧,我就是好奇地听了几句,许是听到外头有人,害怕主子们怪罪下来,就从狗洞中逃跑了吧。”
“哪个丫鬟小厮这么大胆,快与我说说,我就对这些八卦感兴趣。”温宁宴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火狐,用尖牙一遍又一遍地逗弄着到嘴的雀鸟,看着它们在捕猎者手下瑟瑟发抖,他便觉得有趣极了。
他用一种对待好兄弟的方式,抬起胳膊,欲揽住她的肩膀。
“你别难为我了,我只是觉得有点像,再说了,让我当面说出来这些,我是说不出口的。”徐燕芝万分不情愿地开口,拉紧崔决的外氅。
此时也只能借助他躲过这个叫做温宁宴的麻烦。
不知崔决是否收到了她的信号,拉起她的胳膊,正巧使她躲过了他伸过来的胳膊。
把她拉走了。
“周蒙,带他去账房。”
“还没说完呢,你让她说呀!你多问几遍她肯定就说了,你心疼啦崔决?喂!待客之道呢?崔决!你别走啊!”无论温宁宴在他们身后如何喊,也没见崔决停下。
他的步伐很乱,但快得出奇。
因为看不见前方,只能由徐燕芝小跑着引导着回到临漳院。
“多谢三郎君解围,那五十贯钱,我会想办法还上的——欸?你做什么?”
甫一回院,崔决就将徐燕芝带到书房,狠狠地带上门,命人守在门口,不给徐燕芝逃跑的机会。
“只是和芸娘去了趟鹤汀水榭,为何就能和温宁宴打得火热?”
她怕这样的崔决,那感觉就像在前世,他有时候都要拘着她同旁人说话的次数。
她不知道为何崔决生那么大的气,心中惴惴,不断吁气。
“只是碰巧,为何不怪你那个好妹妹……”
“他也原谅你了?”
“你说什么?”
徐燕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以后大房的人,不会跟温家的人接触。”崔决转过身,覆手从她的小臂向上,摸索她的轮廓,“你是大房的人,你要听话。”
崔决讨厌燕雀,讨厌会飞的禽鸟。
讨厌牠太自由,讨厌牠乱跑。
徐燕芝就爱乱跑,喜欢挑起他心中波纹,无论是好还是坏。
是不是庞青都是骗他的,徐燕芝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他?
“我不想罚你。”崔决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鼓励他这样做,他实在憋得狠了,多年练就的所谓的自控克己此时就跟纸糊的一样,五指将她桎梏在他面前,“但你坏了规矩,你为何要向他扔鞋,招惹他?”
他想把一切回归正规,但是、但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为何连他们的初遇都可以属于别人?
【手别再抖了。你把她吓着了。】
【不如换个人,我来?】
第35章 弄痛
崔决从未如此自持不住。
他与徐燕芝越界的接触不过几次, 每次他都会因为碰触她而全身战栗。
这次也不意外。
他甚至没理清楚、抑或没敢去弄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就已经把她锁在身前,“为什么要招惹温宁宴?”
“谁招惹了, 你话不要说得那么过分!”许是怎么都说不清, 徐燕芝连拍着如铁链般束缚着她双臂的手, 吃痛一声:
“三郎君,你弄痛我了!”
“弄痛才……”
才长记性。
崔决话说到一半, 记忆的丝线织构成网, 从中间爬出一只巨大丑陋的蜘蛛,将其最深层的一段记忆拉出——
“父亲, 你弄痛我了!”
曾几何时, 倔强的男孩声音稚嫩, 本该不染纤尘的鹤白色衣袍沾满了粗粝的茅草碎渣,衣摆、膝盖和臀边也染上一层泥灰脏污,明显能猜出他之前遭受的种种。
“你如此顽劣不堪, 就是要弄痛才长记性!”强壮的男人拿着藤条, 强硬地拉起他,让他将手掌向上, 毫不留情地挥下,不过几下, 白嫩的掌心就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是不是说过不让你这么做?”男人打完了就把藤条随手一扔, 指着男孩另一只紧握的手,“把它拿过来, 听话!”
假如能够无视的了男人的怒火和男孩的哭泣, 便能听见他手掌中弱小可怜的鸟叫。
……
童年的记忆重新在他脑内浮现, 让他不由得愣住,罪恶感翻涌而上, 指尖一松。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徐燕芝抓住机会逃脱,转身而扬起的长发拂过他的手背,从指缝中溜走。
五指连心,痒意从白玉般的指腹直直流入心尖,许久不出现的前世记忆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他并不知道这是哪个时间段,也不知道他们身处于何处。
夕阳从头顶缓缓落下,像降临而下的火焰,一半染红了他身上的颜色,一半燃烧整片叫不出名的花田。
他只看到面前的徐燕芝浅浅闭起一只眼睛,对着日头,把玩着手中的银簪。
那是一支仅有一颗圆润的珍珠为其点缀根的,再朴素不过的簪。
“崔决,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啊。”她喃喃道,看神情,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嫌弃。
崔决蹙了一下眉毛,原来是他做的。
可不得不说,这粗制滥造的手工自己都看不过眼。
崔决伸手想要将她手中的簪子拿走。
“它不是合适……”
“你都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少女迅速地将银攒插到发髻间,像是只飞燕一般扑腾进他的怀中,用力抱住他的腰身,享受着他身上清冷的淡香。
“今天我看到城中有人成亲,可热闹了,我挤了好久才看到新娘子什么样!她穿的可真好看……等我们成亲了,我也要戴大大的头冠,要有很多流苏,很多穗穗的那种。”她昂着头看向他,指着自己的乌发间任何可以别上头饰的地方,“这里一个,这也要一个,还有这里!”
沉浸在自己的描绘中,就连风也受到鼓舞般,帮衬着她的秀发飞扬,望之如火。
在那一瞬间,崔决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穿着云霞帔肩喜服,头顶金花八宝凤冠的模样。
哪怕,现在她头上仅有一枚素簪。
这太美好了。
美好到自己都在劝说自己,他应该不去想那些坏的,难过的回忆。只管接受这些虚无缥缈的幻境,接受他没与她经历过的种种。
可明明他没有为任何人做过发簪,更哪有答应她与她成亲的约定。
他们之间的开始,也不过是第一次碰面,她因为不满丫鬟的胡言诳语,脱鞋砸过去,无意间落在他的身上罢了。
如今,这点都要被人抢了去,不再是唯一了。
属于他的开始,也属于了旁人。
他再怎么与她说话,能勾起的回忆只有他父亲的单方面压制,那些灌入的美好根本不是属于他的!
是属于那个所谓的前世的崔决的。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被这些回忆扰乱心弦,
他明了自己为何能如此愤怒了。
原来到头来,还是因为上辈子跟徐燕芝的事情干扰了他。
不然的话,他怎会为此大动干戈?连跟张温两家维持表面的体面也做不到。
必须让一切回归正轨。
崔决捂住自己的心口,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在浑浊的视线中,看到熟悉的书房里,模糊地看到位身材较好,样貌出众的少女后退一步。
他看到徐燕芝转身,抬手敲着紧闭的房门,“快开门啊,三郎君的样子好像不太妙——”
看吧。
他与徐燕芝之间并无瓜葛,就算上辈子有点什么,她也不愿意与现今的自己接触。
他只碰过她一点点,手臂,唇间的口脂,和不堪一握的腰肢。
再没有了,其他的都不是他了。
门外的两位小厮听到徐燕芝的呼喊,对视一眼,心中动摇。
二人是兄弟俩,是院中的看护。一个叫有文,一个叫有武。
有文使了个眼色,极小声地说:“三郎君近日状态确实不佳,刚也见识到了他鲜少露出的怒气,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就是他们的过错了吗?三郎君素来和善,这么多年也没见着他惩罚过几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