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下,从他怀中饶了出去,借这个时机,与他划清关系:“三郎君,您在百忙之中帮我的忙,还不计较之前我的出言不逊,我跟你说谢谢是应该的,当时,我以为您是那位……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才离开的,结果您不是,那等到事情结束,我就可以回到崔府了。”
“不急。”崔决看到徐燕芝说话时,又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不自在。
“我帮你这些事,也有一些事要问你。”因为徐蕊之事,崔决打算再给她些时间消化,不打算就上辈子那次城墙下的记忆来逼她,“上辈子的我,是否曾允诺过你什么,却没信守承诺?”
这位崔决的记忆不完整?
她倒是很平和地点了点头了,
“也就是说,三郎君您并不清楚我与你之前上辈子发生过什么吗?”
“只见过一些,不过五幕。”
徐燕芝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以为三郎君都知道呢。先不说重生就十分不可思议了,您和他的记忆竟然没相通,这倒是每个人都不一样。”
那崔决,不应该被上辈子影响太多啊?
可是他所做的种种,明显就是,喜欢她啊。
虽说她不明白什么安国公,什么虎纹,但是谈情说话她是最懂的呀!
她越想越敢想,甚至已经开始盲猜,
愿意帮她到这种地步,先排除心善。崔决怕不是早就喜欢她了吧?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更有一种细思恐极的感觉爬上了她的脊背。
如果真是这样……无论是上辈子的崔决,还是这辈子的崔决,在这个时候就喜欢她了,那他还要一直一直拒绝她,看她的好戏,看她被众人耻笑,直到她真的决心放弃,他才出手。
现在,她因为阿娘的事被困在这里,虽然得到了庇护,却也满足了崔决的癖好,她必须听他的,一点都不能忤逆他的想法,这才能换来“同等”价值的情报。
她虽然对这件事有些吃惊,但想到这人是崔决,便觉得他是可以做的出来的,毕竟他一贯是一个伪君子罢了。
一股屈辱感由内而外拉扯着她,这辈子他依旧是这样,就算想要保护她,也是把她当个笼中燕雀,当个外室一般的藏起来,她不能坐以待毙,完全受着崔决掌控。
一旦找到机会,她必将戳穿他这副高高在上的虚伪假面。
后来崔决又来了几次,夏季已经到了尾声,她听到有关阿娘的事却越来越少。
不仅如此,她对外头是什么情形一概不知。
只要她问,崔决就告诉她,这不是她应该想的事。
她只需等待他帮助她,保护她就好了。
还必须是由她听话来换取的才得来。比如崔决安排了她的衣物,衣物的熏香等等,他也将张乾给她的东西收走了,阻绝了一切她与外界的关系。
这让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被驯化了。
只要主人一抬手,她就该明白他的想法,去讨好他,换得回报。
……
崔决为求隐蔽,给徐燕芝安排的宅邸并不算大,书房由两间小室连接起来,仅用一扇屏风做遮挡,平日里若看书写字乏了,便可绕过屏风,去里面的小榻小憩。
等崔决下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被碧落告知,徐燕芝正在书房小憩。
崔决颔首,挥退碧落,告诉她不必叫醒她。
自己却走进书房,绕过那扇枯水石雕的屏风,站在仅能容一人酣睡的小榻前,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这间小室的雕花窗也开着,夏风卷着燥热,将她满头青丝吹乱。
窗上还保留着她在青陆阁的爱好,在窗栏上挂一串风铃,无论多小的风,都会将银铃吹动,好似那玩意一响,就能解几分暑闷一般。
窗外的枝叶繁茂,将她身上的衣裙印出一片光影斑驳,仔细看,能看见在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
青年缓缓蹲下,他不愿打搅少女的清梦,手却忍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她拢好被风吹乱的墨发。
随后,他带着按耐不下的悸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唇瓣,想将吻偷偷落在那处。
这次,没必要再假寐,她睁眼了。
“三郎君,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上挑的美目与他好看的凤眼四目相对,崔决挑眉,眼底暗藏几分惊讶。
徐燕芝勾唇,狐狸眼有一抹肆意的光,她在崔决进来前就已经醒了,只是,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次,是她抓到他了。
但是眼前的他太冷静了,冷静到徐燕芝以为她才是凭空臆想,出现幻觉的那一个。
崔决深吸一口气,清俊的面上竟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黑白分明的眼是那么波澜不惊:“表姑娘,是我做了小人。我与你道歉。你可打我,骂我,是我浪荡,我不做辩解。”
他的道歉,诚恳却虚浮。
“道歉有什么用?我问你,你刚刚那样,是不是因为你心悦我?”
徐燕芝甚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即将抽身离去的长袖,奋力捕捉他蕴藏在最深处的慌。
崔决盯了徐燕芝片刻,最终眼神洛在他被纠缠的长袖上,温和低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答道:“他跟你上一世有过一段纠葛,若我有所反应,也是皆由他。”
不漏破绽。
比起惊慌,故作淡定的否认更让她恼怒,她忍住用头去撞他的冲动,干脆将话全部摊开来说:“我现在不是说他,崔决,我在说你,你喜欢我。”
“我现在说的是这辈子的事,与上辈子无关。崔决,现在是你驱动这副身体,是你在马车上吻了我!”徐燕芝从榻挣扎着起身,差点从榻上摔下来时,崔决抬手稳住她的身形,这让她冷哼一声,心里骂他自己挺会形容自己的,登徒子、真小人,“是你喜欢我,你才会将我追回来,你喜欢我,才会帮我处理阿娘的事,你喜欢我,才会不将我养在这里,但你不承认!你只想让我乖乖听话,把你当做天。”
“但你觉得我不能当主母,更不能当你的妻子,因为我没好身世,跟你相距甚远,甚至连字都写不好!所以你也曾放任我追求你,向你示好,享受被我喜欢的感觉。”
“你现在,是不是自以为给予我保护?觉着在这里,帮我解决一切问题,我就会重新钦慕你?”徐燕芝越想越可怕,“这件事之后,你会怎么处置我呢,我在这里,跟外室有什么区别?”
“还是你是觉得,我既然和上辈子的你有过一段缘,自然也会和你有什么?你想让我你依靠你,但你这是在囚禁我。”
“崔决啊,现在我在说你们两个人了,你们两个都是!自以为是,自觉高高在上,可以完全掌控、主宰我,想看我如何为你沦陷来满足你们内心那点病态的腌臜的心,当我不再参与你这可怜小把戏之后,你才终于发现,你根本不能控制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他两片前襟,将二人的距离拉的更近,“无论张乾也好,上辈子的你也罢。你!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你,现在迫切想赢,我没说错吧?”
徐燕芝洋洋自得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知道你很多秘密的,甚至我都可以说我有点了解你呢!我知道,你想继续把我当做你在崔氏府邸之中供你消遣的玩物。没门!别再把我当成那个好骗的徐燕芝了。”
她双掌捧住崔决的脸颊,呼出的热气,尽撒在他面上,多想将高处的他拉下,“我说的没错吧?就连现在,你也在为我心动。”
徐燕芝看到崔决的面不改色终于有了裂痕,不屑地哼笑,抱着试探的心理推开他,竟然一下子将崔决这样身量的人推倒在地上。
“可惜,你连承认都不敢。”
她站在他面前,第一次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地看着他。
“你太自大了,崔决。”
“不,你卑鄙。”
第48章 疯子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徐燕芝气喘连连, 口干舌燥。
小室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她一刻不错地盯着崔决,当他那本来冷静到薄凉的眼神终抬眼时,表情惨淡地笑了一声。
随后, 她听到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徐燕芝, ”她面前的崔决起身, 他身量很高,虽然没有张乾那般魁梧, 但对比徐燕芝这种纤小的个头来说, 就如同一座山一样。
“你好大的能耐。”
他的眼中淬着冰,将她冻的遍体生寒。
好像那些寒冰, 下一刻就要刺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下意识地就想逃跑, 还未转身, 就被捉到,一把扯到小榻上。
就如同徐燕芝了解他一样,他也同样了解徐燕芝。
徐燕芝差点崴到了脚, 幸好, 这小榻上还铺了一层锦褥,不至于摔的太痛。
“从前, 我是负了你。”崔决单手就把徐燕芝的两只腕骨捁紧,高高抬过头顶, 膝盖轻而易举地抵进双/腿间, 让她动弹不得,“我确实没有完成约定, 是我的不对。但你仅仅看到了这些, 是你的不对, 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徐燕芝很快,不, 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他们二人辨别出来,这个崔决和刚刚那位,并不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崔决,是曾与她万缕纠葛的人。
崔决低头,将头迈入她的胸口,拼命嗅着她的芬芳。
听到她越来越快的心跳,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我不仅仅看到了这些。”徐燕芝眼波流转,殷红的眼眶聚集起来的水珠顺着面颊滴落,像一滴在枝芽上摇摇欲坠的露水,落在了青年的鼻尖。
“我在死后,看到你们把我扔在郊外,连个像样的坟都没给我立一座,”徐燕芝呜咽着,“我看到你们其乐融融,好像没了我,你们都可以过的更好。”
“不是这样的。燕娘,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眼皮子浅,凡事总看到表面。”崔决表情森然,冷着一副脸,阴冷的双眸中,布满血丝,“当年,父亲允诺我太子之位,最后却变卦将大兄封为太子。我那两个兄弟,怕我谋反,断我兵粮,让我差点没从鲁州回来。但我还是回来了,为了你。”
“燕娘,你说,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外面那么乱,我必须保护你。”
“那些阻碍我和你相见的人,我杀了便是。”崔决俯下身,一口咬上她的粉腮,在上面留下一排淡淡的牙印,“我那阿兄和不争气的四弟,我找了个借口,让乱箭射穿他们的身子,他们夫人去给他们收尸,都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哪个。”
“父亲很失望,因为最后还是我成了皇帝,一个言不正名不顺的皇帝。”他觉得现在被压在榻上的乖巧的徐燕芝很符合他心意,忍不住低头舔了舔她那抹粉唇,“燕娘,你说过让我做明君,一个弑兄的人如何做明君。明君,不可背信弃义,我本无意帝位,可造化弄人,我若不和洛氏一族达成协议,我会死在鲁州,若不封他为皇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江山,又将陷入动荡。那场面你我都不愿看到。”
徐燕芝听到他这些话,只觉得害怕,手腕用力挣脱,却被攒的更紧。
“疯子,你离我远点!”
“你怎么只叫我疯子,不叫那个人疯子?”崔决的语气竟还委屈了起来,“他还不及我半分,就连承认爱你,他也不敢。他为你做过的事,我也能做,而且我还能做的更好。”
“我好开心,一直在等一个跟你说话的机会,”崔决说:“我拥有江山,本就是为了保护你的,没了你,我还活着做什么。我尝试了许多次,终于让我找到了现在的你,我可以跟你解释这一切了。不过,太奇怪了,我查了这么久,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至你于死地。每一世,每一次。”
崔决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尝试许多次,什么叫总是想让她死?
她……怎么想也应比崔决的仇家少吧?
徐燕芝还没开口问,崔决的话锋一转,
“你约莫是听不懂,但这不重要,我们再将话题回到帝后大婚。”
崔决看到她眼神一黯,笑着说:“我知你不想听,可我必须要同你讲,我不希望你再生我的气。”
“我的手沾了那么多人的血,我的仇家太多了。但不及我的,我都杀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在想,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地把你杀了呢,是洛氏,还是王氏和他那奸夫。你知道吗?我差点去皇陵将我父皇挖出来看看,不然的话,我会以为是他诈尸,嫉妒我和你欢好。”
“我想想,我那会怎么做的?我先假装不在意你,看看有没有会露出马脚,把那些取笑你,侮辱你的人统统斩首,计划进行的还不错,就是那些人哭的很吵。”崔决哪还有半点世家郎君的样子,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回忆他所说的一切,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压抑着偏执与疯狂,当徐燕芝以为他即将爆发的时候,他只是不屑地轻笑出声。
那么淡然,人命在他手上,早就不值一提。
那声轻笑,又让她抖颤了颤。
从鲁州回来的崔决确实变得不再正常,他除了经常被梦魇着,还有静养他被挑断的手筋,对她看管的更严了之外,没表现出太多。
但她从没想过,崔决会疯到这个地步。
“你怕什么,”崔决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静,“你别信其他人,只信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