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决的一席话,如一道惊雷在她耳畔炸开,徐燕芝的整张脸都在细细的抽搐着,久久不能回神。
她、她阿娘和什么闻什么安什么世子和表舅父怎么就……
她知道的,从来都少之甚少,表舅父……不,崔瞻远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阿娘不是像他说的那般私奔吗?
阿娘为什么会离开,她心悦的人,难道不是阿爹吗……
那她腹中的胎儿,又会是哪个人的?
一下子烦乱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翻云覆雨。
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崔决的靠近,她手上一冰,才发觉,他又握住她的手了。
“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会保护你的。”干裂的唇瓣几乎贴在她手背,一言一行,都带动着她手背的痒。
她不由自主地想抽回手,这次却没有抽动:“崔决,可你现在还能做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崔决肿起的脚踝处。
呼出的白气绕着鼻尖缭绕到高处,消失不见。
“我——”
“表姑娘,你还未说完话呢?家主那边已经听闻你回来的消息,甚是欢喜,忙叫你回东苑呢。”
崔智的声音在这时插进了她二人的对话。
只见他吊儿郎当地从宗祠门口走来,因为雪停了,他来到这里的速度很快。
“三表舅。”徐燕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背到身后,内心有些抵触,“表舅父独叫了我?”
“这我不知道,快走吧。”崔智搓着冻红的手,轻蔑地看了一眼崔决,没把他的敌意当回事,并且十分殷勤地想将自己的大氅献给她,“你站在这里,恐要染上寒症,到时候我得罪的不就是家主和鹂娘了吗?”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与崔智错开足够的距离,说道:“我就来。”
她在离开的最后,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雪中的崔决,看着他也在看着她,但实在太远,那表情便有些不真切了。
她也是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两个已经完全不能预测自己今后的人生了。
【你现在把身体的掌控权给我,我现在就能杀掉崔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闭嘴。”
崔决跪在雪地里,目光深幽地锁着崔智的背影。
手掌紧握成拳,规矩地放在大腿上。
“我要救表姑娘,再让燕燕来救我。”
只拯救我。
……
东苑正厅。
这里仅有崔瞻远一人,他背着手悠闲地走动,仿佛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十足的把握。
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崔决到这时不会再骗她,在崔瞻远的虚伪面具下藏着太多腌臜事。
她不知道崔决的计划,但她这三日内,也不能坐以待毙。
曾经向往的府邸,如今就如同虎穴。
“表舅父,我……我回来了。之前,我身子出了问题,在别处休养了一年方好。期间没有余力给崔府报信,您会生气吗?”
“快过来!燕娘,你无事就好!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呢?”崔瞻远那模样,看着也不打算去深究崔决是否与徐燕芝说了徐蕊的事,将她亲昵地搂到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必你已经知道崔决的事了。”
他表现得痛心疾首:“那小子……做了一些胡事,竟然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枉费我与他二十多年的父子情,真是狼心狗肺啊!”
她敛了眼皮,眼睛低下去,看着被雪水沾湿的绣鞋,尽量表现出她在气定神闲中有一丝无措,“我不知道他居然是……表舅父,他真的要被……”
“燕娘,我已经求过宗长网开一面,可惜这是家丑,是我当初做错了,才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崔瞻远笑的慈善至极,她却觉得伪善的令人恶心。
“说起来,这来来回回的,又是一年过去了,燕娘也有十七岁了吧。我当年迎娶夫人时,我夫人也不过十六。”
“燕娘,之前总觉得留你在家为好。但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总觉得你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便不该拘着你寻找如意郎君,当年让你错过张家五郎,我心中愧疚不已。现如今你也大了,议亲的事该提上日程了。”
“婚事你且放心,以我与你阿娘的情分,定会让你风光大嫁。”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认为我家四郎如何?”
第55章 谋划
“四郎君?”
议亲?和崔琅?
这是干啥嘞?
少女的柳眉一皱, 目光凝在覆在她肩膀的手上,“四郎君自然是顶好的郎君。”
“若他要娶你,你当如何?”
她刚回崔府, 屁股还没坐热, 崔瞻远就突然提出要给她议亲。
先不说她从未将崔琅列入她的选夫范畴, 再加之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阿娘的尸骨不知道现在被他转移到哪里去了,而他又明知道她一回府就去找了崔决, 肯定已经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
他居然还可以与她在这里高谈阔论她的亲事, 实在是猜不透他。
他是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会让她觉得崔决是在骗她, 而他才是对她好的人?
不……
他应是, 认为自己不敢得罪他。
觉得她不敢反驳他, 不敢与他顶撞。
哪怕她只问上一句,做出一个表达拒绝的动作,他就可以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完全摧毁。
就像他自认为完全掌控了他那几个孩子, 对他们的用处有着明确的分工, 将他们当成重振崔氏的棋子。
比如崔决,在他还有价值的时候, 他可以作为家族的明月,作为弃子时, 也不忘用他给自己的形象增加一些虚伪的仁善。
甚至于崔琅, 在崔瞻远需要他的时候,就把他推出来, 让他娶一个根本不怎么认识的女郎。
当然, 她也没有同情崔琅的意思, 他俩这辈子说话没超过十句,可上辈子他可没少嘲讽她。
徐燕芝是个犟骨头, 她反正也不打算要崔府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只要他阿娘的尸骨,她要把阿娘的尸骨找到。
她之前敬重他,是在这个崔府,崔瞻远是对她万般容忍的人,她以前总以为是因为他与阿娘之间的兄妹之情情比金坚,现在告诉她比金坚的人是男女之情,就……
谁愿意让谎话连篇不说还喜欢自己娘亲喜欢到把人家坟都给挖了的男人给自己当公爹啊!
“他既是崔氏儿郎,又是表舅父您的儿子,才情必是不用我多说的。只可惜从我进府后,也未曾和四郎君说过什么话,他更是未能了解过我,表舅父如果真心为了燕娘,或许应该让燕娘自己甄选合适的夫君。”
“燕娘,你是不是怕嫁给了自家人,没有嫁妆傍身?你放心,四郎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取用。有我在,你不用怕别人打趣你,若是谁打趣你,你跟我说便是。”
不,这样明显更让她不放心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崔琅和她议亲?
她想到崔决跟她说的那些,心中闪过一个猜想。
难不成,是因为他没能将阿娘娶到手,就让自己的儿子娶她?
崔决出了事之后,嫡出的大郎君就是无法撼动的崔氏家主继承人,是不可能娶她的。而四郎君崔琅不失为一个好人选,虽然是庶出,但怎么看也是她高攀了。
就算给外人看,也会觉得崔氏对她这个无权无势的表姑娘极好。
那他娘的也太变态了!
“与你说实话吧,让你嫁到旁人家,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其他房不是没有适龄的郎君,就是现在还不成气候,我怎么能让你去别处受委屈?但四郎不同,他周围也无多少莺莺燕燕,对夫人定当一心一意,又有我亲自为你议亲,你嫁与他,不会受委屈的。”
“表舅父,这么说,你是不是还没问过四郎君的意见?”徐燕芝边说着,边想方设法地离他远一些。
太亲昵了些。
曾经也有很多次,他们的距离已经超过了舅侄的关系,只是那时,她觉得是崔瞻远疼爱她这个表侄女,她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孤苦伶仃的,十分渴望亲情,从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现在来看,哪有那么简单。
崔瞻远看到徐燕芝这般,不打算逼她太过,松开搂着她的手,看着少女立刻离他又远了些,眼神一暗,嘴上却说:“我与四郎问过此事,他只说全凭我做主。但你说的也不错,你们二人正经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此事就先这样,等我再与四郎商讨一二。”
“青陆阁之前出了事,我让下人给你另收拾出了一间院子,也是跟青陆阁一样,只有你一人居住,今后就在那住着吧。”
徐燕芝点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随着引路的下人离开了。
等到她完全不见了影子,崔瞻远身后的墙突然一动,严丝合缝的墙面竟然出现了两条并列的曲线。
原是这墙面别有奥妙。
随着墙面继续转动,不出一会便缓缓转出一个可以容纳一人进出的门洞,里面的人却已然等不及了,还未走出门洞,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说话了。
“父亲怎将她许配给我?”出来的人居然是四郎君崔琅,他手捧一个蟒雕纯铜汤婆子,一面对手上的汤婆子的雕饰挑三拣四,一面瞅着徐燕芝离去的方向啧啧咂嘴,不知到底是在嫌弃哪个。
“怎么,你认为,此事不妥?”
“可父亲,您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你房内的事,我不拘着你,”崔瞻远勾了勾唇,对说服儿子这件事有十足的把握,“但你身为崔氏儿郎,不久后也要行冠礼,再拖着不久娶妻,族里总要说上我几句,你不如就娶了燕娘,我帮你把宗长那边说过去了,你就也当是帮我的忙了。”
崔琅倏地想起自己在父亲书房中窥见的一幕,一下子明白了崔瞻远“互相帮助”的意思,思忖片刻,摆出另一副嘴脸,“儿子明白了,父亲帮我,我定也应该帮父亲的忙。那徐氏我娶便是。不过父亲,要是徐氏太烈怎么办?儿子真不喜欢女人,就算是再美,美若天仙的女郎站在我面前,我也一点接触的心都没有。再说那徐氏不是之前跟崔决那玩意厮混在一起?你也知道儿子一直跟崔决不对付,徐氏跟他有染,我更是连瞧她一眼都不愿意,以后要将她交给父亲的话,怕她不懂事,伤了父亲的心。”
崔瞻远的手扣着高椅上的扶手,不紧不慢地看着院门外,表情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而崔琅灵机一动,又出了一个主意,他凑到父亲面前,问道:“父亲,儿子有一个想法,不知道父亲是否同意,若您同意儿子就去为您办了,若您不同意,就当儿子说了些蠢话,踹我两脚,就当没这事,成吗?”
崔瞻远置在扶手上的姿势未变,看着崔琅半蹲在他身边,如同他养的一只狗一样讨好地与他说话,他轻轻挑眉,说道:“但说无妨。”
他听见他这样说,立刻又往他面前凑了凑,建议道:“您是知道,三叔父身边的女人众多,他对女人,比那群士大夫对念书还上心。今我看徐氏就是被三叔父接回来的,不仅如此,我看还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不知是何等身份,但总归又是他在外面找的。”
“虽然不知道三叔父是怎么将徐氏接回来的,但说不定二人也达成了什么协议,父亲放心,我答应您说要娶徐氏,那定当做到,但其他的,儿子实在做不到,不如交给三叔父去做,听闻三叔父对调/教女人有一手。”
“这样一来,就算她一开始不肯依,也不会坏了父亲的名声,总归都是三叔父做的事,不是吗?等到三叔父拿捏住了她,父亲再温柔小意,她还能不依不成?”
说罢,他又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急于想知道崔瞻远的态度,“父亲,您看如何?”
谁知,崔瞻远直接将他一脚踢翻,表情晦暗。
崔琅揉着自己被踢痛的肩膀,说道:“父亲,虽然说了是让你踢了,但你也不能踢的太用力啊!”
他苦着个脸,看着崔瞻远由暗转明的脸色,心中荡起的委屈逐渐变为疑惑,又马上柳暗花明。
崔琅只看到,崔瞻远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就明了了。
他还是最懂他父亲的,可比那个古板的崔决懂得太多了。
去办。
……
徐燕芝安排好自己行李之后,就迅速打听到曾经跟着崔决的那些人去了何处。
最终她先找到了周蒙,周蒙跟此事关系不大,但又因为临漳院现今的下人们都遣散到前院或者仓库做了苦力,他也只能跟着到库房做一些分发和采买。
见到周蒙的时候,他正将一个有他半人高的箱子放在地上,弄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一转头,正巧和徐燕芝的视线对上。
“表、表!表姑娘!!”
周蒙被吓了一大跳,不是因为被那箱子拦住,就要摔在地上。
而这地堆着一层厚雪,摔倒要遭很大的罪,比如刚刚徐燕芝,她屁股现在还疼呢。
幸好周蒙,只堪堪坐在了箱子上,指着徐燕芝哆哆嗦嗦地说:“鬼!有鬼!不对我应该去告诉三、”
他的话刚到口中,又吞进肚子里,看到其他人对他面露不解后,他又问:“你们是不是看不见,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表姑娘她在这!”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顺着他的手指问道:“大房那位表姑娘?”
“不然呢?!你也看到了?!”
“不然呢?”那人奇怪地问:“周蒙,你不会不知道这位徐表姑娘回来了吧?今个都传开了,表姑娘福大命大只是害了病在外面养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