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热得人汗流浃背,可再烈的太阳都抵不过大家凑热闹的热情,这是后世娱乐生活丰富的人们无法理解的。
“......接下来,有情来自月芽公社五星大队的秦松同志为我们带来一曲二胡独奏,《喜盼丰收》!”
等了又等,初雪都要把水壶里的水喝光了,终于听到了她三哥的节目报幕,顿时精神一振。
可身边的其他人却交头接耳。
“大队里上来的,怎么又是拉二胡。”
“种地的嘛,还能有啥要求,难不成还给你拉手风琴?”
“最近两年县城汇演是越来越不挑了。”
听得初雪气鼓鼓的,很想去跟这几个人理论,可又不想耽误看她三哥第一次的登台表演。
好在也不需要她多费口舌,等秦松从侧面的幕布后走出来,长身玉立气质斐然的年轻人顿时引来一阵低沉的轰然。
“这人长得真俊。”
“这是从大队上来的?应该是下乡知青吧。”
“有对象了吗?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大城市来的。”
“以前没见过,是今年才下乡的嘛?”
......
初雪竖着耳朵听这些人夸她三哥,得意的笑遮都遮不住,心里还嘚瑟:叫你们刚才嫌弃大队里选上来的,一会儿三哥还不得惊掉你们的下巴!
果然。
也不知道是秦松拉二胡的技艺高超到所有人都震撼到,还是单纯因为他本人的加持,这一曲二胡独奏在短暂的单旋开场后,很快就展露出节奏分明活泼欢快的基调。
也让在场的听众为止一静。
在这飞扬的音符中,所有人仿佛看到了农民在金黄的麦地里忙碌收割,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也像是看到了稻田收割,晒谷场里铁锹扬起金黄的谷粒,粮仓里堆满了粮食......
别看许多人都是县城里的居民,可谁家没种过地?
这会儿都不由自主随着音乐感受到了丰收的欢喜,就连之前还很瞧不上农民的人,心头也有一股莫名的满足和高兴油然而生。
坐在前排的领导们也听得入迷,有的人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有的人不由拍手跟着摇头晃脑,还有人点着头和身边的人时不时说上两句。
到一曲独奏结束,领导带头鼓掌,满操场的掌声十分热烈。
要不是人潮太拥挤,站起来可能就坐不回去,初雪都恨不得蹦起来了。
后台。
秦松刚下来,后台负责人就满脸笑意地过来夸了他几句,黑痣一听脸色就有点不大好,等负责人走了,他才凑到秦松面前说:“外面天气那么热,你媳妇估计都晒坏了,要不然你带着人先回去?”
秦松只当没听见,去找后勤的同志要了解暑的凉茶喝。
黑痣还想追上去跟他理论怎么不搭理人这事,恰好负责人安排好了之后几个上场的人,这会儿又转了回来,黑痣顿时就不敢再搞什么小动作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上台前心思太杂乱,还是单纯上了台面对这么多观众太紧张,黑痣上场的时候,预想中自己手持长笛玉树临风出尽风头的画面没能成功实现,反而因为手忙脚乱音调乱跑,引得场下观众嘘声一片。
才刚上场几分钟,就被主持人僵硬地笑着从舞台上拽了下来。
——负责人交代的。
下一个节目仓促上场,这个小小的乱子暂时抹平了。
一起来的公社领导已经机敏地来了后台,领着黑痣和负责人说着什么,秦松只是在远处看着,并没有去凑热闹。
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的,他又不是傻子。黑痣临时塞进来本身就说明对方在公社肯定有什么关系,他这个“外人”此时过去,除了当炮灰还能做什么?
表演结束,秦松带着初雪和来时一样,乘坐“专车”回公社。车上,黑痣臊眉耷眼地窝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来时宝贝得抱在怀里不停擦拭的老竹笛也随手丢在旁边。
公社领导也不咋高兴,只在对秦松的时候脸上带出了点笑。
来的时候气氛热烈,回去的时候气氛就有点古怪了。
初雪偷偷给秦松递眼神,秦松按了按她在自己大腿上挠来挠去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等到在公社外下了车,两人一路坐着自行车回家,初雪在幸灾乐祸地笑出来:“去的时候还老显摆自己打小跟着爷爷学吹笛子,哎呀,没想到一上台就软脚。”
初雪也不是见不得别人好的性子,可就是气黑痣总吹嘘自己,还暗搓搓贬低她家三哥。
偏偏人家说得又不直白,时不时还带着调侃的意思,叫初雪气也只能闷着气,都不好直接怼回去。
秦松忍俊不禁:“吴飞的表演搞砸了,丢的也是咱们公社的脸,你还笑?”
初雪撇嘴:“反正我又不代表全公社,丢脸也不在乎。”
这话可就不符合主流了,现在讲究的就是个集体团结。
不过现在路上就他们俩,说说也无妨。
初雪笑完了才问:“下次这人还会上台表演吗?”
秦松保守估计:“大概不能了。”
正如刚才说的那样,吴飞丢了公社的脸,如果下一次汇演还有他,只能说明这人在公社的关系够硬。
事实证明吴飞的关系并不如何硬,因为第二天下公社汇演的时候,代表月芽公社的就只有秦松一个人了。
八月里顶着热烈的天气跑了二十来天,饶是每次只上台表演的时候晒一晒太阳,等结束汇演的时候秦松还是被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
看起来多了几分锐利的英气。
之前的他像一位纯粹的文人,现在则像一位儒将,用大队上那些大娘们私底下的诨话说,就是秦松同志现在看起来更得劲儿了。
这话被传到张淑芬耳朵里,没少惹得她一阵骂骂咧咧,说这些老娘们儿不讲究。
骂完以后她就找了个由头,专等着秦松不在家的时候单独找初雪,偷偷问:“你们结婚也有一阵子了,怎么还没怀上?是你们屋里那些事不那啥吗?”
刚开始初雪还没听懂,茫然地眨巴眼:“屋里什么什么事啊?”
等张淑芬拍了她一巴掌,初雪才领悟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张淑芬还要再问,她已经胡乱找了个借口跑了。
“嘿,这丫头!都结婚的人了咋还这么害羞!”
就她们母女俩在房间里偷偷说私房话,又没有外人,咋还跑了呢!
第46章 三哥,我们生孩子吧
八月的西南省简直热得没办法在屋子里呆。
眼看再有两日就要开始大抢收了, 众人一边嚷嚷着今年真热,一边又盼望着继续出太阳,可千万别赶上大抢收的时候下雨。
王猛他们三个的屋子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建已经完成。用的也不是什么金贵材料, 直接是土胚墙加茅草顶。
修好了又晾了十来天, 三个小伙子就仗着自己年轻, 身体好,火速从越发乌烟瘴气的知青点搬了出来,正式成了秦松他们的邻居。
虽说顾虑秦松是有家庭的人, 可每天晚上吃过饭后王猛他们还是会来这边院子里唠嗑乘凉, 直到蒸笼似的屋里稍微凉快点才各回各家。
今晚秦松乘完凉回到屋里,往常应该已经睡着的初雪却是意外的还醒着,明明已经困得眼皮子都撑不开了。
秦松感到意外,顺手拿起柜子上的蒲扇给两人扇风:“怎么还没睡?太热了吗?”
初雪不放弃自我抵抗, 反而坐了起来, 一副有事要和他谈的样子, “三哥,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 让秦松也严肃起来。
初雪摸了摸肚子,酝酿了片刻, 委婉道:“三哥,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太单调了?”
秦松不明所以:“不会啊。”恰恰相反,他现在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初雪见他没往那方面想,咬了咬唇角,仗着屋子里没点油灯,光线暗淡, 干脆直接说:“三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跟我生孩子啊?”
生、生什么?
秦松吓了一跳, 本来就是侧靠在床边的,这下子一个后仰,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单腿撑地稳住身形,秦松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也分不清是被初雪这个直球撞的还是刚才差点摔下去的强烈失重感吓的,“她、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事?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现在的初雪可不像刚开始那么傻乎乎的好糊弄,一边是因为心智成熟了,一边也是因为知道秦松惯着她,说话做事都能放开胆子来,“怎么就是忽然想起了,我其实早就想了。三哥,我就想要个和你长得像的孩子啊。”
秦松蹙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生了也不一定像我。”
初雪不管,问他:“难道孩子像我你就不喜欢了吗?”
想到小小软软,眉眼之间肖似初雪的孩子,秦松的心也忍不住动了动,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父母从吵闹到仇视,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过往,完全没有信心能够成为一位好丈夫,好父亲。
与其贪图一时的欢愉,不如一切都没有开始。
刚沸腾起来的血液迅速冷却,秦松镇定下来,侧身背对着初雪,双手环抱,闭上眼睛:“今晚太困了,以后再说吧。”
或许是父母的冷漠甚至仇恨的婚姻,也或许是从小缺少家庭的温暖,秦松在青春期情愫萌动时就发现自己对未来的另一半有着变态的操控欲,渴望得到伴侣全部的关注和爱意。
别人都说他是冷情高洁不染世俗□□,只有他知道自己用道德和法律作枷锁,困着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凶兽。
昏暗中秦松心绪起伏不定,煎熬在内心拉扯吞咬,全然不像表面的冷淡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秦松烦躁的心情略有舒缓,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抽泣声。
意识到这代表什么,秦松浑身一僵,再顾不得自己的心思,翻身坐起来,果然看见初雪还坐在那里抱着屈起的双腿默默哭泣。
秦松手足无措,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能做什么,只能笨拙地问:“初雪,你哭了?”
初雪闷闷地哼了一声:“我哭我的,才不要你管!”
说完还抬手擦了擦本来就不存在的眼泪,偷偷地去看他反应。
虽然大婶大娘们总爱用房里的事笑话她,初雪也从中学到了不少新奇的知识,见三哥的反应就知道这法子有门儿。
于是“抽泣”得越发哽咽了。
秦松沉默了片刻,无声一叹,还是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
还要摸索着去给人擦眼泪,初雪却格外抗拒他的触碰,宁愿把脸埋在他胸口也不愿意他的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秦松也舍不得强迫她,只是把人抱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背,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初雪等了又等,都没等到对方说话,只能自己开口:“三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不喜欢我?”
秦松低头,将下巴轻轻贴在她额头上,又是清浅一叹,却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你现在年纪还太小,根本分不清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有时候或许你以为的喜欢,只是另一种习惯。”
他当然可以趁着现在初雪年纪小,性子单纯,刻意用原身的那种法子对她一点一点地进行精神洗脑,将她雕琢成完全符合他渴望的模样。
可那样的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那样的初雪,也将失去原本该有的美好。
初雪却不认可,都顾不上装哭了,抬头就对着秦松脸上亲了一口:“才不是!我知道我很喜欢你的!”
说完又亲他一口:“你看,我就想对你这样,还想跟你生娃娃。”
秦松一愣,稍稍后仰,尽管光线太昏暗,还是努力去看她的脸:“你没哭?”
初雪一噎,反手抱住秦松脖子耍赖:“你要是推开我我就真哭啦!”
秦松哭笑不得,又松了口气,倒没真推开人,而是心情郁郁道:“你的喜欢很单纯,可我......”
秦松声音低沉,“可我或许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初雪吸了吸鼻子,声音软软的,拉长了调子撒娇似的在他脖颈间说:“三哥,我就喜欢你啊。”
秦松心软得像被糖水泡软的麦饼,“可是我......”他知道自己现在和对方说心理缺失的问题,对方不能理解,只能转到其他方面:“我可能生了一种病,总觉得自己年纪比你大许多,按照病里的自我感知,我今年都应该三十四了,你才十八......”
这确实又是他心里的一道坎,强烈的道德让秦松有种中年人诱拐小姑娘的罪恶感。
初雪着实呆住了,万万没想到她家三哥还有这样奇奇怪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