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有多年服侍人的经验,两个梳头的是宋智夫人的婢女,加起来会梳三十多种发式,一个理妆丫鬟,是从族里一位夫人房里挑出来的,梳妆手艺一绝。
两个梳头丫鬟对着既醉的一头乌发轻柔地盘绕编结,理妆丫鬟提眉笔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遭到了理妆生涯的最大危机。
夫人的眉形天生弯翘上扬,是极好的形状,她有心只描个浓淡,却只描了一笔就愣住,这价值百金的眉黛颜色怎么这么黑沉死板,完全不如夫人本身的眉色好看?
丫鬟擦掉眉黛,拿起妆粉看了看,夫人的脸色莹白如玉,傍晚夕阳下透着一种轻盈的光泽感,她又收起了妆粉,而胭脂口红,丫鬟差点哭了,什么颜色的胭脂比得上那天生的桃红浅粉,花瓣菱唇?
她犹犹豫豫没有动手,既醉却好奇地拿起了一盒胭脂来抹,那胭脂装在上好的漆盒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气,颜色也漂亮,她用指肚沾了一点,就要抹到脸颊上。
宋缺忽然站了起来,朝她走了两步,见小夫人用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看向他,宋缺也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了,他在原地站住,语气冷淡地道:“这胭脂、不配你。”
既醉笑了,对宋缺招手,换成别的什么人,朝着天刀像撩猫逗狗一样招招手,大约是嫌人生太长想走捷径了,但自家小夫人笑眼盈盈抬手来招,宋缺果断大步上前,顺着既醉的心意半弯下腰,然后眉心就被点了一下,脸颊也被轻柔地摸了摸。
宋缺的心头,便也就动了一动。
既醉笑着道:“阀主去吧,我要换衣裳了。”
宋缺忽然发现,他的小夫人名叫娇娇,她却不自称娇娇,规矩些的女孩子家是不会对男人大喇喇自称“我”的,听上去难免有将自己摆得太高的嫌疑。
富贵人家的女眷,年纪小的谦称妾,年长妇人称妾身,即便他在江湖上遇到的女人也很少称“我”,如梵清惠,便常自称清惠,碧秀心自称秀心,即便偶尔称一声我,也像无心之失,听起来便柔和顺耳许多。
他有心想提醒一句,虽然他自己不在意这个,落在别人耳朵里难免刺耳,可小夫人一眼瞥来,像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不动,被那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已经忘掉一切,自动自发向门外走去。
出了主母内宅,宋缺才想起自己在明月楼还晾着许多事务,照旧冷着脸前行,路上遇到族弟宋鲁,见他脸上露出呆滞神情,宋缺没太在意。
进明月楼前,又遇到来汇报账务的宋智,宋智也张大了嘴巴,宋缺那宗师级的眼力实在看不得这个,想问的话也咽回去了,别开视线,大步进了明月楼。
这一日,来汇报事务的宋阀门人都像一条条震惊失色的苍白游魂,但问他们话,又都是三缄其口。
宋缺这一日事务忙得极快,他本就是天资纵横之辈,以往做事不算快,全当作练刀后的休闲,今日天一黑,事情全都做完,以往是在明月楼用膳,明月楼庭院里正在修剪花草的老汉略抬了抬头,看见宋缺马不停蹄地朝内院赶,嗤笑了一声,毛头小子现开荤。
老汉姓方,宋缺管他叫方叔,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仆,半个仆人也是半个爹,宋阀人都很敬重他,方叔却什么都不在意,每天修修花草做做事,谁来求他也不理会,从不麻烦宋缺半件事。
这两天宋阀族里都在议论宋缺的丑妻,方叔照旧什么话都不说,但心里难免担忧,昨日宋缺新婚,他今日一早就等在明月楼想看看情况,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到大中午了才瞧见人慢悠悠走过来。
方叔只需要瞧宋缺一眼就知道了,小子高兴着呢!腿都软得撇着走了,就那心高气傲的德行,没前一个叫他舒心,他能这样使力气?
结果自然不出方叔所料,傍晚的时候,有丫鬟跑来说夫人醒了,臭小子去了趟,回来的时候眉心一点胭脂,脸颊一抹红痕,一看就是胡混了一场,他还不知道,还威严着呢。
既醉的晚膳用得特别满足,她说一声要吃鸡,厨房直接做了一桌子的全鸡宴,南边是鱼米之乡,鸡养得多,也就很会**,如果说她以往吃的鸡只能叫南方口味鸡,现在便是原汁原味的南式鸡。
宋缺很是心疼自家小夫人,看她吃得满足,心里也高兴,恨不得一顿给她喂圆乎了,饭后,两人就在庭院里走,主要是既醉要消食,而宋缺,他这辈子都没有吃十成饱把自己吃撑的时候。
丫鬟仆役都离得远远的,既醉走了一会儿,忽然拉住了宋缺的手,见宋缺惊讶地看向她,嘴撅了撅,小声地道:“我夫君的手,我不能拉一下吗?”
月色如水,照在宋缺完美无瑕的英俊面容上,实在像个冷冰冰的天神雕像,既醉这种狐是很手欠的,看不得这个,非要伸爪子来摸一摸。
宋缺被拉着手,他一动不敢动,只觉得手里握了一团柔软的云朵,他从未和女人如此相处过,他以为风花雪月就是赏花看月,说说话,看看美人弹琴吟诗,不曾想过还有这样叫人心痒的暧昧。
既醉走累了,就牵着宋缺在一处长廊边上坐下,这不大规矩,宋缺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想起什么狗屁规矩,跟着一起坐了下来,然后整个人就是一僵。
美人靠在他的肩膀上,半侧着脸对着他,他一低眼就看到那妩媚含笑的侧脸,心头砰砰直跳。
既醉轻声说道:“这里真的好漂亮,阀主,你说我多久能把宋家山城全都看完一遍呢?”
她这是得了人之后觉得很满意,又进一步想试探下宋缺的底线,她虽然一直关在家里,却也常听王乐说些外面的事,如果宋缺是那种想把她关在家里养的男人,那她就得琢磨一下了。
宋缺没想那么多,只道:“山城虽然不小,但每天转一转,大概一个月也就熟悉了。”
既醉又问,“那等我在山城待腻了,可以出山城转转吗?我这辈子都没好好逛过郁林郡……”
她说着,用那双极漂亮的眸子带着些盼望看着他。
宋缺后知后觉,发现了小夫人对他的试探,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面,垂着眸子,刚想应一声好,话到嘴边却是道:“要付出些东西来换。”
既醉都没察觉宋缺的意图,她觉得这男人没什么花样,人板正得很,还以为是些要让她好好做主母之类的话,琢磨着得推脱掉,她不想做事,只想每天挨挨刀,然后吃吃喝喝,悠闲度日。
她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很天真很可爱地问道:“我要拿什么来换?”
宋缺忽然把她拦腰抱起来,朝着屋里走,轻柔地说道:“到了床榻上再教你。”
既醉懂了,她故作羞涩把脸埋在宋缺怀里,抱着宋缺的脖颈,想到昨晚那明明天赋异禀,能以势压人,却毫无花招只会打桩的天刀,虽然她也被打得很惨,但看看宋缺明显是认为自己招式厉害,而非向她炫耀体力。
瞧瞧这自信的样子,既醉被抱着走路,嘴角上扬,她人身若有尾巴,这会儿已在悠闲而嘲笑地摇晃了。
呵,男人。
第100章 霸主之妻(5)
宋缺是没多少花样的人, 一是他从未接触过这些,二是这年头对正妻是要尊重的,轻浮手段只能对妾使。
宋缺以前连个通房都不沾, 又是青年继位阀主, 极少正眼看人,旁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有十足的冷峻威严,谁会教他这些房里花趣。
但正是因为不知道第二点, 宋缺也没有什么拘束,他白日里一边处理事务, 一边琢磨着昨天看的秘戏图, 渴久的人往往得到第一口水都是痛饮,解了燃眉之急, 就开始琢磨水的喝法了,宋缺慢慢复盘自己昨夜的表现, 不甚满意。
那会儿心里头只有美貌娇娘, 秘戏图看了几眼罢了,并没有时间去实战, 现在回想起来, 抱着天下绝色只使蛮力,和牛嚼牡丹何异?
他记性极好,把秘戏图上九种姿势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这种往往实战会出问题, 但宋缺不同,他骨肉匀亭,肌肉优美,练刀练出的身板一点都不死板, 对照秘戏图如演练什么武功秘籍一般,借床使力,扶墙靠门,种种花样全在既醉身上生疏而结结实实地使了两个多时辰。
既醉在浴桶里就睡着了,宋缺比之昨日简直换了个人,她猝不及防之下有些惊慌,不仅挠了他满背的爪印,还咬破了他的下唇,说实话,江湖上九成九的高手拼上命都不可能在宋缺身上添这么多伤口。
可宋缺的心情极好。
他无师自通了鸳鸯戏水,浴桶里的水换了三轮,小夫人醒了两次,只是无力地瞪着他,这很无礼,可娇娇瞪他的眼神是那么动人,让他总想再欺负得狠一些。
直到云散雾收青龙归,宋缺把人抱起擦干,满心爱怜地放在了床榻上,看着小夫人的睡颜,想着让她睡吧。
五更该要去练刀,宋缺没睡多久,可刚要起身就被睡相很差的小夫人压住了两条腿,另外一条腿立刻有了反应。
大隋朝还没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说法,但宋缺产生了同样的念头,美人娇睡在怀中,锦被温热有暖香,换了谁能狠心离去?宋阀普通门人成个亲都要放他十日假期,他新婚燕尔,不过是起得晚些罢了。
这会儿的宋缺,忘记了自己当初振振有词说娶个丑妻,防止沉迷女色的话了。
除此之外,宋缺还忘记了自己说要让夫人今日见客的话,他厚着脸皮又折腾了一回,因动作大了一点夫人就会哭闹,所以没敢耍花招,动作很轻,但也因为轻轻的总不尽兴,慢刀子割着肉,一点点地直折腾到了大中午。
既醉又困又倦,有时候睁开眼都是散着的,宋缺也心虚了,忙哄他家夫人睡下,灰溜溜地离开了内院。
昨日宋缺脸上带了胭脂印,内院那边又传出些流言来,说阀主娶的王家丑女其实一点都不丑,是个美若天仙的佳人,不少人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可等了阀主一上午也没能等他带夫人出来露面,也有些人怀疑是二爷为了替阀主澄清放出的风声。
到今日,这流言几乎要坐实了,因为阀主的脸不僵之后,他一整日都是春风满面,嘴唇还让咬破了,若不是个美人,对个丑女这样高兴……他们家阀主得有多可怜?
说实话,宋缺娶的是不是美人,对大部分宋阀人来说关系不大,可他把人藏着掖着两天总不露面,就叫人总是挂在心上,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言在较劲,更让人好奇他娶的妻子长得什么模样。
宋缺在天黑之后照例朝着内院飞奔,让方叔给拦住了,方叔打量着他,问他,“夫人为什么不见人?”
方叔实在是宋缺的半个爹,所以宋缺也很老实地停下了步子,他没有多想,只道:“夫人睡了。”
方叔眉头一跳,把他往无人的地方拉,压低声音,问道:“你夜里折腾几回?”
宋缺是不会把和夫人房里的事拿出去和别人谈论的,但方叔也知道他的脾性,问的是他本人,所以宋缺老实地道:“两三回,天明就歇,今早多贪了两个时辰。”
方叔起初听到两三回还微微点头,听到后面天明就歇,差点拿手里的铲子去打宋缺的头。
你小子是自幼习武,天赋异禀,青年宗师,刀道第一,活到现在二十七八了,练刀的年岁足有二十二年,铁打的身子骨钢做的人。人家姑娘是娇弱凡胎,一脚进了宋阀的门,两天两夜往死里弄,这是非得把人折腾死才罢休吗?
宋缺还在那儿有脸说呢,“夫人有些嗜睡。”
方叔抹了一把脸,对着宋缺举起了铲子,一路追着打。
被追打了一路,宋缺总算弄明白了方叔的意思,他习惯了高强度练刀,但男女之事不能这么算的,别说是夫人,就是他也不能天天这么放纵,长久下去身子会亏损,他想了想,发现自己也确实在练刀的时候感到了几分吃力,还当是觉少的缘故。
今夜的宋缺便格外温柔体贴起来了,不睡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轻度地睡,三更完事,让两人都睡一个好觉。
但真正实行起来,宋缺才发觉这太难了,美人在怀,却不能尽兴而欢,实在是天底下最折磨男人的事。
既醉睡得很香甜,在她身侧,宋缺睁着眼睛,横竖是睡不着,想着应该在外间安一张床,他得和夫人分睡,离得太远他又舍不得,住在外间正好。
睡在外间床上的守夜丫鬟在梦里忽然感到几分沉重,不知道尊贵的阀主已经在琢磨取代她的地位。
这一日睡得十分滋润,既醉梳了一个漂亮的牡丹花髻,戴了许多的金银珠翠,以前她是不在意自己戴不戴首饰的,戴多了又会很重,但是她这辈子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些精致玩意儿了。像一只掉进米坑的鼠鼠,这个放下又觉得那个好,那个拿起又觉得这个漂亮,索性丫鬟手艺好,让她们多多地给她簪戴着。
从梳妆桌前站起来,既醉不免又飞瞪了宋缺一眼,都怪这个狗男人,她走路都不稳当了。
今日是既醉嫁进宋阀的第三天,也是回门的日子,不少人心里挂记着想看看她,都聚在明月楼,楼上楼下站了不少人等着看。
回门礼早已经备好,宋缺一向是不管这些事的,都是交给宋智宋鲁去做,这二人是他最信任的两个兄弟,宋智主管经商跑船,私下里也会练兵,所以他手底下的人以同袍相称。宋鲁做事细致,宋阀族中大小事务简单繁杂,都要先从他这里过目,再筛选出重要事务由宋缺处置。
宋缺大婚,本该是宋鲁管的事,但宋智一手操办了,他和宋缺是亲兄弟,总是要更近上一层,宋鲁从不嫉妒这些,他和宋智也处得像亲兄弟。
两人都有妻子,宋智的夫人张氏是商户出身,打理内外一把好手。宋鲁娶妻晚,娶的是个名门贵女李氏,和关中李阀是远亲。李氏这一族分支因南渡得早,并没有什么外族血统,符合宋阀娶妻标准,但难免带了些世族女的骄傲。
张夫人正和李夫人说着话,张夫人年长,她又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虽然李夫人一开始看不起这个二嫂子,但也知道两家夫君的地位不同,又被张夫人哄得很顺心,两人说话便也很亲近,她们站得远了些,说话声音很低。
李夫人不甚高兴地道:“真不知那王氏是个什么天仙美人,阀主藏了两日,到今天才露面给咱们瞧。”
张夫人连忙道:“我们该叫长嫂的。”
李夫人才反应过来,王氏不是可以随意调笑的新媳妇儿,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也怪阀主,他一个长兄硬生生拖到弟弟们都成家立业才娶妻,后进门的反倒是嫂子。
“不过论年纪,她大概是要比我们大一些的。”李夫人忽然笑了起来,“美人儿?什么美人儿拖到二十了才嫁人……”
张夫人心很累,不想说话了,就在这时,熟悉的高大身影大步进了明月楼,李夫人的脸上露出些不自在的神情,她每次看到宋缺,都不自在又想多看几眼。她闺中爱慕的人就是宋缺,也一直想嫁给他,甚至不顾颜面纠缠过他两次,谁能想到当她怀着报复的心态嫁进宋阀,嫁给宋鲁,再见到宋缺,他竟然不认识她呢?
李夫人的心态是渐渐平衡下来的,毕竟宋鲁很有本事也很上进,是个很好的夫君,而她生活幸福,宋缺却一直孤零零地过,她便觉得舒坦,前些日子宋缺还没有要娶妻的时候,家里还传信劝她,让她把长子舍出去过继给宋缺,她终于下了决定之后,就一直在宋鲁耳边吹风,可宋鲁不理,他是他大哥的一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