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宋缺忽然就要娶妻呢?
那样一个冷峻高贵,目中无人的宋缺,他、他怎么能娶妻呢?
李夫人恨恨地想着,就见宋缺半回过身去,英俊的侧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对门外的人伸手,因是逆着光,一时看不清楚面目,只见那妇人身影摇摇摆摆进门,宋缺牵着妇人的手,把她往里面带。
李夫人还在酸着,暗骂走个路都妖成这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下一刻人离光影,那妇人含笑拉着宋缺的手,毫不规矩地走在宋缺身侧,还在说着什么话。
但此时明月楼中,是一片惊呼之声,谁也没去注意规矩不规矩,男人们都是瞠目结舌,惊艳万分,心驰神往,而女人见女人多是一眼看脸,再悄悄比较自身,此时却也忘记这些,不自觉被吸引,视线来来回回落在这妖娆尤物身上。
双十年华对于如今许多人来说太老了些,十六七岁才叫青葱水嫩,但实际上,二十来岁才是正当年纪,牡丹开到盛时,比起含苞花朵自然美极艳极。
张夫人愣愣的,宋智为了阀主娶了丑女天天在家里长吁短叹,连她都跟着叹气,觉得阀主那样的人品实在可惜得很,可这……阀主其实是老天爷的儿子吧?
李夫人也看呆了,过了好久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气得咬牙跺脚。
王家丑女?真是好会骗人的一个王家!
第101章 霸主之妻(6)
王家人在家里提心吊胆, 一开始他们操心既醉婚事,并没有意识到和阀主结亲意味着什么,直到宋阀来人一趟趟送礼, 以往碰都碰不到的大人物挨个来拜访,也是送钱送物送房。
前段时间门还有媒人上门给王乐说亲, 王乐到这个年纪还没成婚,是因为他先前说定的人家, 两家约好让姑娘迟些嫁人, 王乐便直等到二十岁, 不料姑娘在出嫁前病死了, 之后就没遇到合适的。
媒人给他说的是一个条件极出色的姑娘家, 王乐正巧见过,很是愿意, 他们家都喜得不行了,媒人却说这是预备给送来做妾的,把王家人惊得实在要命,王乐吓得姑娘也不肯要了, 一家子只想找没人认识的地方租房子躲避。
最后还是由宋阀二爷出面, 派人将他们搬迁到了宋家山城里, 又安置了他们一个三进大宅, 才算平息了那些络绎不绝的拜访人潮。
王老爹和王老娘住着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却没有多少喜悦,他们不是卖女儿的人家, 是实在给流言逼得没法子, 再拖几岁就实在嫁不出去了,在这时节,别管来提亲的是许文徽还是宋缺, 但凡是个长相符合女儿标准的男人,他们都认。
宋缺是距离他们很远的大人物,宋阀是自晋时衣冠南渡的世家大族,那时的宋阀阀主受到其他南渡世族的孤立排挤,索性离团而走,带着家族再往南去,远迁岭南。宋阀在岭南经营百多年,到宋缺这一代已经成为岭南霸主,全据岭南二十州,令宋缺有了以一个门阀孤立三大中原门阀的资本。
好吧,宋家人的脾气一直就是这样的。
既醉嫁进宋阀的这两天,王家三口子人睡觉都睁着眼,怕她冷怕她热,怕她不受夫君喜爱,还怕她吃了高门贵族的规矩教训,总之怎么苦怎么想。
数着日子熬到了回门这天,王老娘还在家里抹眼泪,说道:“我这两天听宋阀里的人说,咱们女婿以前在江湖上谈的那个女人,是什么尼姑仙女,美得都不像人了,我们家娇娇虽然也漂亮,可女婿万一就喜欢尼姑,我姑娘总不能剪头发吧?”
王老爹以前是守城门的,知道的比老妻多一些,只道:“乱说什么,那是慈航静斋的清修居士,带发修行的仙子,我不怕女婿不喜欢娇娇,我现在就怕娇娇不懂规矩,叫旁人笑话,那她自己心里肯定也难受。”
王乐已经两天没去宋智那里了,他守在家里安抚两个老人,很是自信地劝道:“你二老都是瞎想,爹,娇娇那么漂亮,谁舍得欺负她?娘哎,阀主是厉害,可他也是男人啊,我反正是不信,慈航静斋的尼姑有我们娇娇漂亮。”
王老爹举起拐杖要打王乐,张嘴闭嘴尼姑,不知道江湖上人都要尊称仙子吗?虽然修禅修佛的女人不叫尼姑很奇怪,但这也是他们能浑说的?
王老爹谨慎惯了,从不轻易谈论江湖人,因为江湖人打死他们这些老百姓就跟碾死一只鸡一样,可他平生再怎么谨慎,也还是说错了句话,被路过的江湖人一脚踹瘸了腿。
说是这么说,王乐确实也有点担心,娇娇的脾气不好,阀主那么冷酷的一个人,两人相处得不好怎么办?
宋家山城有九层,从最高第九层向下去,王家三口人被安置在第二层的玉竹园里,宋缺每次离开山城都极少乘坐车驾,但今日要带上夫人,他便也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
既醉半倚半靠在宋缺身上,笑着说道:“夫君,你要笑一笑,不然我爹娘会害怕的。”
宋缺嘴角便往上扬了扬。
既醉摇摇头,嘴角轻轻上翘,说道:“要像我这样笑,眼睛再弯一点。”
宋缺的嘴角只弯到一个浅淡的弧度,便看着既醉的笑出了神。
既醉只得放弃了让他笑得像个傻子的计划,她忽然问道:“慈航静斋的仙子,是什么样的人?”
宋缺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道:“谁同你讲过这事?”
既醉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仍旧是笑,一边笑一边拉着宋缺的手叫他放心,温柔地道:“只是好奇想问问,夫君不是那等会抛弃女人的男人,我一点都不怕。”
宋缺哑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她们都是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女人。”
碧秀心有少女的清纯,也有少妇的温柔,聪慧美丽识大体,灵秀内藏,是一眼看去便很适合做妻子的女人。
梵清惠清冷却不冷漠,或者说清冷只是一层外衣,和她相处得久了,她会表现出一点俏皮的真实,大多数的时候她沉静而灵慧,有时坚韧,有时柔和。对苦难怜悯,对百姓慈悲,如降世的观音。似乎所有女性的美好特质都可以在她身上体会。
所以她像极了一场男人的美梦。
宋缺在男女相处上坦诚极了,并没有多少忧患意识,既醉让他说,他就如实地说,甚至还夸赞道:“清惠曾说,她也知道拖延我回到岭南的时间门不合道义,但少去我这样一个对手,少一场战争,就可令百姓少死一些人,即便背上骂名,她也不惧。”
所以他并不恨她,只是想起来的时候,难免意不平,不明白自己比杨坚差在哪里。
既醉看着这傻子,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你个傻练刀的,人家哪有什么骂名。
宋缺不是没有眼界的人,他能治国,也知兵事,一万精兵打十万雄师,十战全胜,他的战略意识和眼光都是旷古烁今少有的几个人才具备的,老天爷给了他几乎完美的一切,按宋阀这本钱,他这本事,时值乱世不得混个开国帝王?他倒好,他为美人拱手让了江山。
慈航静斋说是女子清修之所,值乱世下山代天择主,为苍生渡劫难,可她们支持的往往是愿意扶持佛门的皇帝,代天择主完,人家也不是回了山门关起门过日子,这是她们的战略投资,接下来的朝代总要大兴佛法,建立佛寺,这是后期还债了。
宋缺手握岭南基本盘,宋家军兵强马壮,又有百年宋阀钱粮积累,为什么慈航静斋不支持他,要支持外戚杨坚篡权夺位?宋缺还傻呢,说是和梵清惠理念不同,慈航静斋认为自古建立王朝都是由北向南统一,他要是打天下,就是由南向北打,是不可能成事的。
傻练刀的,人家连个搪塞你的理由都很敷衍啊!
究其原因,无非是宋阀势力根深蒂固,没人信佛,宋缺有宋阀,打天下也用不着什么美人说客,他建了王朝,佛门要怎么发展,仙子要怎么吃饭?
也许宋缺不是不懂,只是没经历过一下子栽了,下意识地开解自己罢了。
既醉靠在宋缺怀里,轻柔地摸着宋缺的俊脸,宋缺被既醉摸得心头悸动,话到嘴边的夸赞梵清惠的话便渐渐咽了下去,他小心地将夫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心口满足得快要胀破了,这会儿梵清惠站在他面前,他也没空搭理了。
什么如沐春风,他心里只有美人香风。
王家三口人一早起来就在等,本以为要等很久,可马车来得特别早,回门礼也是极厚重的,王老爹远远地一拐一拐迎出来,见到宋缺先下马车,刚要说话,自家娇娇伸出一只手,宋缺连忙上前扶住这只手,搀着人下车。
青年脸上那温柔的神情,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谁看了都明白,这小伙子栽得实在。
老头的心里顿时一定,妥了。
宋缺从未上门见过岳父岳母,他确实孤高冷酷得很,对要娶的丑女不算上心,也没有那个要上门拜见的意识,王家人认得他还是在婚宴上,那时宋缺脸上没有笑容,看起来像个冰做的贵人,也是从婚宴上回来,一家子就很担心既醉了。
今日的宋缺再次无师自通了笑容满面和客气待人,寒冰化成一泓春水,王老爹和王老娘以前没接触过这样的贵人,都很僵硬也很客气,气氛有些客气过头,倒是王乐壮着胆子说道:“阀主,那我以后就能叫你妹夫了吗?上次我这么说,有人笑话我了。”
宋缺皱眉:“谁笑话你?”
王乐胆子也大了一点,笑着说道:“不是告状,就是、就是……想看看阀主和我妹子处得怎么样。”
宋缺轻咳了一声,他很诚实地道:“舅兄安心,娇娇很好,我会对她好。”
既醉坐着喝果茶,闻言哼了一声,一记媚眼飞了过去,好什么好,来了兴致,九头牛都拉不住的那种好吗?
宋缺待他如此尊重客气,王乐的胆子更大了,脱口又道:“妹夫,我听人说你以前和慈航静斋的尼姑相好,这辈子都忘不了,说你对那尼姑情深似海,娶我妹子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我们家小门小户的怕这个,就是……你能不能给我们一句准话?”
宋缺愣住了,他第一时间门看向既醉,既醉本是翘着腿在喝茶的,闻言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失落之色,轻声道:“哥哥,你不要逼他,阀主回门路上还和我夸赞,那梵姑娘是如何美好的,我想着,我想着多学学人家,他也许会多待我好。”
她语气轻柔,神色落寞,楚楚可怜,像一朵风中打蔫的娇花,天底下的男人看了,没有不心软的。
王乐呆住了,他看向宋缺,仿佛在看着一个十恶不赦的凶徒,你、你当着我这倾国倾城的妹子,夸别的女人好?
目中无人的宋缺,孤傲冷酷的宋缺,岭南霸主的宋缺,此时额头见汗,口干舌燥,只觉有一万个解释浮在心头,却百口难言。
此事俗称,答错送命题。
第102章 霸主之妻(7)
男人的高傲大多是惯出来的。
宋缺从武功进阶开始就没有怎么正眼看人, 一眼看去仿佛所有人都是油腻脏污的,就这个地步了,出去行走江湖, 三刀击败霸刀岳山,立刻就有洁净无尘的静斋传人来结识他。
要知道, 宋缺在江湖上那段时间,大部分时候可是一女同游的,梵清惠和碧秀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从未给过他为难, 反而一个赛一个的温柔贤淑,无论是他顺口对碧秀心夸赞你师姐如何聪慧,还是对着梵清惠感叹秀心怎样贤惠, 两人都是顺着他的话互赞对方, 后来他渐被梵清惠吸引, 碧秀心更是知趣离开。
他对女子的印象大多来源于静斋仙子,怎么知道这世上有满嘴甜言蜜语, 却事事记在心里的小心眼狐狸?
既醉看起来伤心,其实一点都不伤心,口中却呜咽道:“我只盼阀主对我好点,哪里去敢和梵姐姐比呢?”
宋缺额上冒汗,他是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且被惯得很厉害,但他不是缺心眼,他立刻明白了夫人是在恼他, 他脑子里飞速转动着无数念头,最后还是灵光一现,什么都没解释, 低头认错道:“我不该向夫人提她,是我的错,这段感情我早已放下,她已不在我心里了。”
这话其实还是可信的,外人看来认为宋缺情深似海,可真要是对故人情深似海,他不如直接投降隋朝去了,何必苍梧连胜,仍旧守着岭南一十州,无非是因天下已定,再掀战火民心不往,便只能守住宋阀实力,顺势蛰伏下来等待时机罢了。
还有一条,是因为宋缺年近三十都没有娶妻,像是在痴等梵清惠回心转意,这点宋缺自己清楚,他只是看不上,谁料他本已对女色不抱希望,却有惊世红颜从天而降。
既醉瞥他一眼,算是放过了。
她现在和宋缺之间还没有多少感情,知道认错就好,天底下的男人数这个最傻,她从来没听过男人在她面前大谈特谈别的女人有多少美好特质,她是问了他不假,让他夸了吗?
王家爹娘其实觉得这没啥,啥叫感情,感情好怎么没娶呢?嘴里念几句别人,实际上对自家姑娘好得很,那念就随他去念吧,又不少块肉。
王乐一直把一人送到石道上,马车前,他拉住宋缺的手,使劲道:“妹夫,我妹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你可能一时还体会不到,多体会体会就好了,别再提什么尼姑了啊!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这模样,她这身段,我就不信什么尼姑有我妹子漂亮,你要对她好!”
宋缺认真点头,既醉白了这俩握着手的傻子一眼,自己跳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宋缺几次开口,既醉都不理他,事是放过了他,可气还没消呢。
晚上宋缺睡的是书房,他以前只是听说某某惧内,夜睡书房,当时是当成笑话来听,不料自己也有这一日,他本想说这实在无礼,可美人薄怒,瞪他恼他的样子实在叫人心头柔软,什么都想答应她。
不就是书房吗?好歹有瓦遮头,他在江湖上夜宿荒山都是常有的事,睡就睡吧。
宋缺有许多住所,明月楼里有,磨刀堂里有,他未成婚前也有一处很大的宅院长居,可夫人说的是让他睡书房,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背着她去住别的地方,因书房没有床榻,往里搬床未免有阳奉阴违之嫌,宋缺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地上铺了被褥睡的。
内院里的下仆都是三缄其口,不敢把这事往外说,可宋缺自己那边私下叫来已婚的两个弟弟,询问惹恼了夫人,被赶出来住了书房怎么办,要怎么哄夫人欢心,才能往回搬?
宋智阿巴了几声,还真出了点主意,让宋缺送些珠宝,宋缺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宋鲁哄妻子比较多,但也从未被赶出来过,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大哥,要不给嫂子认个错吧?”
宋缺摇头,“我早认过错了,她还是生气。”
两个弟弟都在琢磨着对策,宋鲁叹道:“嫂子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自家汉子犯了点小错,都向她认错了她还要怎么样,难道还要伏小做低,向她躬礼?”
宋缺稍有所动,但面相端庄矜持,让人看不出来他准备试一试。
宋智道:“要不然给她开库房?大哥的私库里有不少好东西,准能哄嫂子高兴。”
宋缺又摇摇头,轻咳一声,“库房钥匙前两天就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