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帝王漆黑深沉的眼眸望向她,带着几分缠绵的柔和,似是漫不经心地:“解决了那个人之后,你打算……去哪?”
姜妤默了默,又故作轻松道,“我应该是去云游四海吧,见识一下这广阔的天地。”
北祁没了,她在这个世界里,如同漂浮的柳絮,无依无靠,无处可安居。
“你……”魏弋看着那张艳丽的小脸始,明明挂着浅笑,却笑意不达眼底,凉薄又恹倦,麻木又疲惫。
剩下的话,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罢了,放她走吧。
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兵荒马乱,何必要连累她一起苦恼。
总归他也习惯了独自惦念和苦等的日子。
有些爱意无法挑明,无法宣之于众,索性让时间继续遮掩它吧。
“也好,”魏弋压下心头的苦涩,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到时记得多给我来信。”
因为,他会很想念。
话音刚落,魏弋的近侍就踩着小碎步上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帝王瞬间面无表情,“朕知道了。”
而后看向姜妤,神色凝重:“谢辞准备让巫师开坛作法招魂,企图用邪术来操纵你的魂魄。”
“什么?”姜妤眉头狠狠一拧,没想到谢辞也会想到这么阴损的事,登时恨的牙痒痒。
魏弋抿了抿唇,“招魂需要用到你的贴身亲密之物,你……”
他其实是想让她想好,有哪些东西会被用上,也好提早让人取出来。
但没想到姜妤直接烦戾地:“有没有什么办法,把长乐宫一把烧了?”
她现在恶心的要死,别说贴身亲密之物了,就连半根毫毛也不想留给谢辞那个狗东西。
居然还妄想用邪术控制她的神智。
魏弋眼里略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平静地点了点头,“可以烧掉。”
他又不咸不淡地:“听说谢辞下令,但凡你所到之处,皆会开城恭迎。”
姜妤不知道谢辞这般惺惺作态是何意,但为了减少伤亡,她还是愿意一试:“那我随你亲赴。”
“好。”
魏弋以南昭帝王的语气,肃穆威严地告诉她:“幽州十三城的这份大礼,朕很喜欢。明日南昭就会起兵,届时北祁归朕,谢辞归你。”
“好。”姜妤也答得干脆利落。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将谢辞从神坛上拽下来,狠狠践踏进泥沼里,再也爬不起来,只能日日夜夜,受尽她的折磨。
然而此时的谢辞,正满怀憧憬地规划着和姜妤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北祁, 天家祭坛。
谢辞在巫师的指引下,面带期翼地缓缓拿起祭台上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巫师说, 在真正招魂之前,需得用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三次浇灌阵法,向神灵传递心意。
等此作法一成,姜妤便会乖乖听他的话, 回到他的身边, 永远陪着他。
谢辞其实不敢奢求姜妤如何,也不在乎自己要滴几次心头血,他只是很想见她。
想得都快要发疯了。
“陛下, 时辰已到, 请入血招灵。”
隐世多年的大巫师, 一双墨色眼眸, 平静的像滩死水, 眼里毫无温度和怜悯,催促这北祁帝王剖心泣血。
“好。”
谢辞面容无比虔诚地, 一件一件解开上衣,露出白皙精壮的胸膛,手中冷刃折射出的寒光,很快就被猩红温热的鲜血覆盖住。
淅淅沥沥的心头血沿着匕首滴落,谢辞闷哼一声,疼得微微屈起身体。
周遭一切都是静静的, 唯有剜心之痛, 如烈火般无休无止地熊熊燃烧, 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但他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意, 他像是心甘情愿地接下这样的馈赠,只是为了再见心上人一面。
连日来憔悴疲惫的谢辞,有些抵挡不住这样磅礴的剧痛,疼得身形摇摇欲坠,眼前的视线逐渐泛白模糊,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又见到了那道倩丽的身影。
他想起从前,姜妤最是心疼他受伤了,于是努力扯着嘴角,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阿妤别怕…我不疼的……”
只要是为她,多疼都没关系。
姜妤在时,他还能与她共感,陪她同喜同痛,可自打她和南昭帝走后,他就再也没能感受到她的丝毫波动了。
谢辞见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他们之间的牵绊,越来越少。
这样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比剜心之痛更令他煎熬。
但是幸好,他又找到了一丝希望。
大巫师面无表情地接过帝王的血,而后庄严肃穆地打坐,嘴里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咒语。
很快,刻画着古老图腾的阵法,发出淡淡的亮光,迅速吸收了浇灌在纹路上的鲜血,显得十足贪婪。
他慢慢起身,气度高深,对着脸色失了血色的谢辞,微微躬身作揖:
“第一次请灵已成,还请明后两日,陛下能继续。”
“嗯。”
谢辞单手撑在旁边的案台上,嘴唇泛着煞白,额上也冒出了一曾厚重的冷汗,微微颤抖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拢起龙袍,将胸前那狰狞的刀口遮盖住。
刚下了祭坛,卫阳就来禀告他:“主子,九公主带着南昭的铁骑,已经拿下幽州十三城了!”
他试图挣扎,“若是您还要执意开城相迎,恐怕不出三日,就要杀到北祁京畿了。”
到时候,就不只是北祁内部骚.乱的问题了,而是生死存亡的大灾难!
卫阳越想,眉头越皱得厉害,恨不得夹死路飞虫。
哪知谢辞却是彻底疯魔了,一张苍白的俊脸,迅速攀上喜色。
他咧开嘴笑了,“三日?三日后阿妤就能回来了?”
三日正好阵法将成,如此一来,他就能立马见到她了!
“主子你……”卫阳一脸痛心,想说又怕再惹恼他,只觉得难受得要命。
谢辞却颦眉哀容,高高在上的帝王,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不要拦,不要拦她,朕想见她。”
他已经在现实失去了她,每晚在梦里,也在一遍又一遍地失去她。没有人知道他午夜惊魂,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如今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念头,便是再见一见她……
哪怕她对他冷眼,对他憎恶,只要能让他见她,碰一碰真实的她,叫他知道她还好好的活着,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卫阳彻底死心,冷眼看着前线送回来的城池失守的战报,又看着谢辞一连两日,听信那个巫师的教唆,固执地取血献祭。
“第三次入血已成,诸事皆宜。”
大巫师的语气平淡疏离,冷硬的面容也丝毫看不出破绽。
他看向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谢辞,“陛下,还请您今日回去,挑选一件九公主的贴身之物,作为明日阵法的招魂信物。”
谢辞满心欢喜地应下。
快了。姜妤快回到北祁都城了,招魂阵法也快成了。
只要过了明日,上苍就会恩赐他,让他极尽渴望的阿妤,重新回到他身边。
然而下一秒,谢辞嘴角的笑意还未曾来得及卸下,就见宫人面露惶恐地匆匆来报:“陛下,长乐宫走水了!”
“什么?!”
连日来剖心取血的谢辞,如今本就脆弱不堪,赫然听到如此晴天霹雳,急得下意识冲出去,却用力过猛扯到了伤口。
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霎时犹如决堤的潮水,势不可挡地涌出来,眨眼间便打湿了他胸前的大片衣襟。
报信的宫人看得心惊肉跳,却怕的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还是谢辞拼命忍着撕裂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被烈火熊熊燃烧的长乐宫外。
阖宫上下都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新帝,有多在意那位失踪的九公主,不但把北祁拱手相让,还日日捅伤自己,只为了尝试那荒唐的古老摄魂之法。
如今长乐宫突然失火,宫人们无一不是拼了命的去打水扑灭。
然而即便如此,长乐宫依旧大火滔天,浓烟滚滚,嚣张的火苗肆意吞噬了这座华丽的宫殿,叫人看着就绝望。
“不!不能烧!”
谢辞捂着血淋淋的胸口,看着这怎么扑也扑不灭的烈火,急得喉头一哽,但还是强忍着咽了回去。
“把里面的东西救出来!把阿妤的东西都拿出来!!”
他撕心裂肺地怒吼着,眼里流露出绝望的惶恐,猩红的血丝密布眼底,不久前里面还盛满的欣喜,此刻比长乐宫先一步烧成了灰烬。
然而即便是帝王雷霆大怒,也无人敢冲进那骇人的火海里,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瑟缩起身子。
长乐宫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进去就是死!
见命令不动这些奴才,谢辞咬着一口腥血,当即目眦欲裂地就要冲去。
卫阳及时拦住他,“陛下!火太大了,救不了的!”
“滚开!”谢辞发狠地甩开他,眼尾迅速攀起了妖冶的红晕,泪珠一颗又一颗地重重砸在地上。
可卫阳到底还是死忠,任凭他如何击打自己,却奋不顾身地爬起来拉住他送死。
直至最后猛地砸在地上,再也抬不起一根手指头。
可这样一来二去的耽搁,火势愈加逼人,谢辞往里冲的脚步一顿,那蛊人的桃花眼里,怔怔地映照着长乐宫被烧得分崩离析,最后轰然倒塌进火堆里。
从此荡然无存。
“不!不要!!”
谢辞猛地吐出一口血,随着长乐宫的最后一点残余物,一同倒进尘埃里。
层层叠叠的绞痛,自心尖迅速蔓延了四肢百骸,他冷汗涔涔,疼得几乎快要窒息,只能绝望伸手去扒拉着滚烫的灰烬。
双手都被烫掉了皮,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麻木又机械地将烈烈灰烬刨回来,仿佛那样才能自欺欺人地,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没有长乐宫,没有阿妤的信物,他还怎么完成招魂大法?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
就差最后一步了……
为什么,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要在最后关头,给他这样的当头一棒,将他连日来小心翼翼维系的期盼,一朝打得支离破碎。
长乐宫没了。
他什么也都没了。
溺毙在黎明前夕的谢辞,眼眸中染上泣血椎心的痛色,脸色苍白如厉鬼,整个人仿佛一张透明的纸,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
一直在暗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南风,适时走出来。
“陛下,”他说,“密探来报,九公主在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回到京城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菌发烧了,头很疼,可能要羊。
如果明天中午十二点没有更新,那就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写了,麻烦宝贝们晚上11点那章。(大家也要保护好自己!)
第27章
北祁都城。
姜妤换了一身劲装, 面容冷硬,英姿勃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同样气度雄远的魏弋并排走在前头。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百万南昭士兵。
他们自南北上, 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谢辞的确下令任何人不得阻挠她,但北祁多得是不服他的人,因此南昭帝的征服之途,依旧有一波又一波的北祁势力, 负隅顽抗宁死不从。
其中, 属鬼兰阁最难缠。
原因是他们得知了阁主云幽,死在了魏弋手里,阁中之人跋扈恣睢惯了, 自然不能咽下这口气, 是以短短几日, 就对魏弋策划了十几起刺杀。
眼下, 刚踏入北祁都城的他们, 不出所料的又被鬼兰阁的人黏上了。
熟悉的情景再次上演。
几十个黑衣暗卫,势单力薄地拦在南昭的精锐之师前, 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与魏弋和姜妤的从容不同,对方浑身戒备,剑拔弩张,已然是抱了死志。
姜妤冷冷地看着他们,好心劝道:“你们的人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鬼兰阁也不可能再是江湖谈虎色变的暗杀组织, 你们又何必为了一个云幽, 做这些无谓的牺牲?”
“只要你们现在束手就擒, 南昭帝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姜妤其实很清楚, 入了鬼兰阁的人,大多是身心有残缺亦或是自幼被抛弃的可怜人,云幽收留了他们,他们自然对她感恩戴德、甘愿为她赴汤蹈火。
她故作不懂,耐着性子规劝这些亡命之徒,也不过是为了彰显南昭的仁德。
魏弋一路攻城略地,如今只剩一个北祁都城,就能彻底兼并北祁。
他严苛管束手下,所到之处绝不滥杀无辜,因此越来越多的官吏,对他缴械投降开城恭迎,如今来到了北祁都城,哪怕对方是凶徒,也无论如何都该把表面功夫做足。
而对方也十分给面子,咬牙切齿地唾了姜妤一嘴:“亏你还是北祁人,居然带着外敌践踏故国,那些枉死的北祁冤魂,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么。”
魏弋冷哼一声,冷沉的眼眸里阴云密布,裹狭着显而易见的狂风暴雨。
他容不得任何人说姜妤的不是。
于是身穿银盔铁甲、气势凛然的魏弋,当即轻描淡写地拔剑出鞘,又腾然起身,从汗血宝马上飞跃至那几十个暗卫面前。
帝王长剑一指,语气轻蔑:“来。”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亲自出手,如今这些人不但送上门来找死,还敢当着他的面诋毁她。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嗜血无情了。
姜妤看了看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他面对的乌泱泱一众杀手,不由得扭头寻找凌闻川,忐忑道:“弋哥哥他……”
“没事的。”凌闻川慢条斯理地,给了姜妤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他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仿佛对于魏弋亲自杀人泄愤之事,早就习以为常了。
凌闻川心道,能多年游刃有余地、轻易压制着朝野上下的帝王,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仁善之辈?
他的手段,可远比旁人能看到的还要残忍。
只不过近些年,他遇见了姜妤,才刻意收敛七分,慢慢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宽厚仁爱的君王,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南昭帝也曾是踩着血流成河的尸体上位的。
姜妤不是没听说过魏弋的传闻,只是那些故事距离她太遥远,记忆中也只有他永远温和平淡的表情。
如今看着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挽着行云流水般漂亮的剑花,将一个个拼死朝着他扑杀上去的敌人,悉数斩于剑下。
那样漫不经心的动作,仿佛是在故意逗弄和戏谑鬼兰阁的杀手,极其羞辱人。
偏偏对方连近他的身都是奢望,几十个人齐齐冲上去,也丝毫奈何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