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等了一会,又没见有什么动静,抬头去看时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他脸上的一刹那阴霾,只是她看走眼了。
而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魏弋,迅速收敛了情绪,又恢复了一惯在她面前时的沉稳温和。
他似是无奈地喟叹一声,“大抵是我待你不够好,才叫你不愿与我亲近罢。”
“不、不是的……”姜妤连忙反驳。
老实说他对她挺好的,就是她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魏弋看着她,指腹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垂眸抿了抿唇,轻声道:
“你可以理所当然的,把我当成你的靠山,无需有任何心理压力。”
话音刚落,姜妤就惊得猛然抬头,只见男人慢条斯理地:“我挺乐意的。”
“那谢、谢谢了……”
姜妤吃惊地清咳了几下,神色不自然地掀开紧闭的窗牖透气。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魏弋那道深沉又炙热的眼神,明明里头是很纯粹的善意,却总能让她拘谨局促到想逃避。
姜妤不敢亵渎他,只恨自己是不知好歹的自作多情。
俩人就这么各怀心事,一路缄默着。
一直等到马车停下,姜妤掀开帘子,只见南昭富丽堂皇、巍峨高耸的连绵宫殿,像一副豁然展开的绚烂画卷,倏地在她面前显现,饶是见惯了北祁的恢宏,此刻她也不免微微惊诧。
“你们南昭果真繁华。”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递给魏弋,任由他牵着下马车。
魏弋正想说些什么,一道欣喜若狂的声音横亘进来:“公主!”
姜妤循声望去,从不远处飞奔过来的,竟是她的婢女清禾。
清禾身后还跟着一脸眉飞色舞的凌闻川,以及板着脸的慕青。
她惊喜道:“你们怎么都在这?”
“是凌公子把奴婢弄出来的!”
见姜妤能安然无恙的逃脱出来,清禾喜极而泣。
怕主子嫌弃她哭哭啼啼,清禾抹了一把眼泪,努了努嘴说道,“慕青也是被接应过来的,呐,他刚刚还想去找你,奴婢好不容易才拦下的呢。”
姜妤安抚性地拍了拍清禾的肩膀,又才重新看向慕青,问:“沈淮怎么样了?”
因着上一世的愧疚,她在行动之前,让慕青没事就保护一下沈淮,不必来救她,只因她当时抱了必死之心。
慕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一直紧闭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嗓音干涩喑哑:“他,没有性命之忧了。”
“好,辛苦你了。”
姜妤点了点头,勉强放下心来。
凌闻川觑了眼默默站在旁边的魏弋,又看了看披着魏弋的外袍、脸色有些苍白的姜妤,特地等他们主仆三人寒暄完了,他才意味深长地打趣道:
“小妤啊,你看我们陛下这么不远千里、奔波劳碌的亲自去接你,你可得好好感谢他哦!”
姜妤连声应是,随后飞快瞥了一眼负手站在她身侧的魏弋,不免回想起马车上他说的那番话,生怕他这会听了又不高兴。
但好在他依旧面不改色。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魏弋冷飕飕地甩了个眼刀子给凌闻川。
但凌闻川故意视若无睹,不依不饶地啧啧称奇:“我看你们二人亲密了一路,连衣服都披上了,我看小妤你不如就以身相许算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微微怔愣。
“放肆!”率先反应过来的慕青,陡然冷喝一声。
他抬手就想拔剑,企图对出言不逊的凌闻川出手。
却被姜妤眼疾手快摁住了,“慕青,不要冲动。凌哥哥向来爱开玩笑,对我并无恶意,不必放在心上。”
她等了一会,也没见魏弋出声反驳,一时微微蹙眉,心中五味杂陈。
他为什么不呵斥凌闻川呢?他难道不介意这种玩笑么?
对于姜妤这明晃晃的拒绝,罪魁祸首凌闻川,瞥了一眼神色落寞的帝王,颇有些怒其不争。
魏弋的爱是克制的,隐忍的,甚至因为太过在乎而变得无比小心翼翼,他既害怕对方知道后拒绝,又害怕对方不知道、导致连一丝机会都看不到。
长年累月的暗自倾心,压抑得从前雷厉风行的帝王,变成如今小心谨慎的模样,真叫凌闻川瞧不起他。
看看人家慕青,多有冲劲!
“哎呀真不经说!好了好了,我已命人准备了膳食。”
凌闻川又刻意冲着魏弋喊道:“陛下快带小妤去用膳吧,免得她饿坏了。”
“……”
姜妤只觉这气氛真是说不出来的古怪,但魏弋应声邀请她,她自然不敢拒绝。
……
与此同时的北祁。
谢辞瘫坐在长乐宫里,喝得烂醉如泥,他浑身酒气面色酡红,一边麻木地灌着酒,一般嘟囔着姜妤的名字。
“阿妤…你回来…我好想你……”
他委屈的像只被抛弃的丧家犬,泛红的眼眶里,全是茫然和无措。
喝了一会儿后,他又懊恼地将坛子摔碎,闷闷地低着头啜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回来……”
自打醒来后见不到姜妤,他就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神智开始失常。
但唯一能清楚的记得的,就是阿妤,他的阿妤不要他了……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踏进来,谢辞当即满怀期翼地抬头,意识朦胧之际,他将水光潋滟的容月认成了姜妤。
“阿妤!”
他手忙脚乱地扔开手里的酒坛,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上去,如获至宝一般眷恋地将容月禁锢在怀里,泪流满面地诉说着他心中的思念。
“阿妤我错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无论是后位还是皇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卑微又惶恐,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颤,生怕眼前的“姜妤”下一秒就不见了。
而被他紧紧搂住的容月,听着自己心系的男人,疯魔一般失魂落魄地诉说着对另一个女人的乞求,她只觉得心如绞痛,泪如雨下。
谢辞醒来后,就彻底变了个人一样,对她拒之千里之外,整日躲在这长乐宫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只是为了想让他心爱的姜妤,回来见他一面……
容月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谢辞突然就厌弃了她,她现在在宫里,顶着一个未来皇后的名头,却得不到帝王的丝毫恩宠,被那些下贱的奴婢,日日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就在刚刚进来之前,她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可以挽回谢辞,可是现在,她只恨不得立马把那该死的姜妤,大卸八块剥皮抽筋!
谢辞还抱着她,苦苦哀求她的怜悯。
容月眨眼斩断了眼里的泪珠,缓缓抬手覆在帝王的腰封上,她学着姜妤的语调,轻声蛊惑着失去理智的男人。
“阿辞,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有了孩子,我就不会离开你了……”
“好!好!孩子,我们要个孩子…”
谢辞喜不自禁地吻住了近在咫尺的“姜妤”,贪恋地攫取她唇瓣上的温度,而后将人拦腰抱起,万般怜惜地放到了姜妤的床榻上。
红烛摇曳,满室旖旎。
轻幔之中,两道交缠的身影,抵死缠绵,畅快淋漓。
谢辞十足卖力,高兴的要命,他以为他的阿妤,终于永远属于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南昭皇宫。
姜妤虽是远道而来的稀客, 但因身心俱疲,所以凌闻川安排的一切招待礼节都从简了。
三人一同用晚膳。
姜妤看着食案上的十几道菜,几乎都很合她口味, 让本来身处异乡有些拘谨的她,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坐在她旁边的魏弋,一双节骨分明、修长白皙的大手,慢条斯理地给她倒了杯鲜果汁,“垫一下肚子。”
“谢谢。”姜妤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 慢慢放在嘴边抿一口, 味道酸酸甜甜的,倒是令人开胃。
凌闻川看着二人这温馨的互动,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又一脸姨母笑地看向姜妤, 殷切试探道:
“小妤, 这些菜可还合你的口味?”
“嗯!”姜妤欢快地点了点头, 一双杏眼明亮清澈, “这些都是我一直想吃,但在北祁却吃不到的稀罕物。”
南昭水产丰盛, 而北祁却是深居内陆、干旱阴冷,从前她即便贵为公主,一年到晚也只能吃上两三回海鲜,如今一下子就能吃到这么多鲜品,她怎么能不高兴?
于是又粲然一笑,“多谢弋哥哥和凌哥哥的盛情款待。”
“你喜欢就好, ”凌闻川昂起下巴, 朝默不作声的魏弋努了努, “喏, 谢你的弋哥哥就行,都是他给你准备的,说你喜欢吃这些。”
姜妤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身侧正安安静静剥蟹肉的魏弋,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
北祁宫规礼教森严,又因怕被旁人猜出喜好拿捏把柄,姜妤向来都是小心掩饰自己的喜好,恐怕连谢辞都不知道她嗜甜还喜海鲜。
但听凌闻川的意思,魏弋是笃定她会喜欢的。
思及此,她又不动声色地捏起旁边的一小块糕点尝了尝,比她从前吃过的都要甜,甜得能让一般人觉得发腻。
却刚好是她最喜欢的甜度。
姜妤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不知自己何时被魏弋窥探到了这些隐秘的喜好。
见她愣愣地失神不说话,凌闻川又大喇喇的笑道:“嗐,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南昭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可比北祁多得多,你以后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我带……”
他忽然微妙地刹住车,紧接着才意味深长地:“让你弋哥哥带你去玩。”
“不、不用了…”姜妤微微呛了下。
她总感觉凌闻川今天总是话里有话,这会儿被他说得心乱如麻,下意识说道:“但我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话音落下,魏弋剥虾的手一顿,他那原本缀着星星点点碎光的漆黑色眼眸,顿时悄无声息地黯淡下来。
凌闻川也急了,“为什么不待这?难道你还要去找谢辞那个狗东西?”
“我当然要找他,不杀他难解我心头只恨。”姜妤眼睫轻颤几下,遮起了眼里翻滚的冷意。
她也要让谢辞尝尝被背叛、被一剑穿心是什么滋味……不,她不能就那么杀了他,得一点一点的折磨他,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凌闻川稍稍松了一口气,又不死心地:“那你杀完他就留下来呗!”
“……”
姜妤抿了抿唇,淡然地拒绝:“我,没有理由要留在南昭。”
“怎么没有理由,你……”
“凌哥哥!”姜妤总感觉他后边会说出些什么吓死人的话,连忙截住。
紧接着她又突然反应过来,好像从开吃到现在,他们一直在说话。
于是她疑惑地蹙眉:“你们南昭……不用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吗?”
“不用,随你心意来。”
这话是魏弋说的。他说完又将方才细心剥好的蟹肉虾仁,轻轻递到她跟前。
他这样无微不至的体贴,让姜妤委实受宠若惊,她想推脱,但帝王已经垂下眼眸,没再看她。
姜妤一时有些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左右都觉得如坐针毡。
始终被魏弋无视的凌闻川,瞥了一眼她眼前的肉碟,轻哼一声:
“当然不用守什么狗屁规矩了,因为这宫里就你弋哥哥这么一个老光棍,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他巴不得你多说几句呢。”
一直沉默的魏弋,在听到说他‘老光棍’的时候,脸色迅速镀上一层霜色,眼神危险地盯着凌闻川,“你找死?”
帝王隐隐动怒,凌闻川被他唬住了一瞬,很快又悻悻地故作嬉皮笑脸:“我就是想告诉小妤,这宫里没住别人了,待会她住进你殿里的时候,也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什么?!”
姜妤原本还是恍恍惚惚的,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吓得咳呛连连。
“别着急。”魏弋顿时紧张地轻拍她后背,满目疼惜地宽慰她:“他吓唬你的。”
说完又阴狠地扫了一眼罪魁祸首,这次看向凌闻川的眼神,是彻底动怒了。
凌闻川憋屈极了,他这么努力撮合他俩,合着他好心办坏事了呗?
居然还怪他,有没有天理了!
但迫于帝王的威压,接下来他也不敢再继续去试探姜妤。
然而好好的一顿饭,因为有了凌闻川的从中作梗,姜妤吃得味同嚼蜡。
最后她倒是没有住进魏弋的寝宫,但给她安排的地方,虽然是离帝王最近的一座宫殿,但看得出来这里常年无人踏足,如今仓促收拾出来,空气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味。
“我都说了,除了帝王常宿的飞霜殿,其他宫苑二十几年都没人住过,废旧的很。”
凌闻川领着她进殿,絮絮叨叨地感慨着:“你说你直接住他那多好?何必来这受这个罪。”
“凌哥哥,别开这种玩笑了,我怎么能住他那?”
姜妤颦着眉头跟在他身后,心道他们二人孤男寡女的,她这客人一来就直接入住主人的寝室,像话么?
话音落下,凌闻川就脚步一顿。
他收敛起脸上的嬉笑和不正经,缓缓转身直视她,语气严肃地:“小妤,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你故意支开他,支开所有人,不就是想跟我问个清楚吗?”
姜妤顿时浑身一僵,脑中紧绷的那根弦越拉越紧,慌得她只能抿着唇垂下眼睫,心里乱作一团。
她依旧习惯想逃避,但凌闻川却不留余地的堵住了去路。他脸上再无半点儿戏,眼神认真得有些悲悯。
“他先前害怕失去你,所以不敢表露出来,但是现在他这个样子,想必你已经有所察觉了。”
“我知道你喜欢用逃避和疏离来婉拒对方。”
凌闻川几乎是默认了她不喜欢魏弋,语气里带着一点恳求:
“但是我想请你继续装作不懂,起码在你离开南昭、离开他之前,不要刻意疏离他好吗?他很喜欢你,喜欢到不能承受那样直白惨淡的结果,你明白吗?”
既然他没办法撮合,也只能尽量让好友少受点情伤了。
只是凌闻川觉得有些可惜,等姜妤走了,不知道魏弋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属于他的良人。
又或许,那样偏执痴情的人,恐怕以后都不会再对第二个女人动心了。
“我……”
姜妤怔怔地抬眸,一时心跳如鼓。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疯狂闪过从前与魏弋相处的点点滴滴:周全的照顾,克制的温柔,炙热的温度……
原来他所有小心翼翼的爱意,都被藏在了细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