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骤然攀升起一片猩红,嗓音沙哑得厉害,那双眼睛更是仿佛着了火一般,炙热地灼烧着窝在他人怀里的姜妤。
然而此刻,姜妤仍死死地将脑袋埋在魏弋怀里,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没来由觉得有些尴尬。
魏弋身上的乌木香太过浓郁,正霸道地充斥着她敏感的鼻息,叫她无端觉得羞赧,一时有些失神。
因此,她压根没注意到谢辞说的什么?不过就算听到了也懒得搭理他。
姜妤只是感受着搂着她的男人,胸腔微微震动,紧接着头顶上就传来他沉稳从容的声音: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
谢辞已经气得失了智,陡然蓄势而起,跟魏弋扭打在一块。
但他的武功终究是远不及魏弋,魏弋没心情被他耽误,又因着对他积怨已久,招招下了死手。
没几个回合,谢辞就被他一剑重重拍倒,猛地坠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始终是徒劳。
在他重伤昏过去之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意气风发地将他心爱的女人带走了。
“阿妤…不要走……”
他迷迷糊糊地伸出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试图去挽留。
可姜妤从没回头看过他一眼,也不曾给他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谢辞只觉得心尖一阵刺痛,而后彻底没了知觉。
第21章
谢辞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梦一开始, 他还是那个被毒坏了嗓子,在冷宫里苟延残喘的废弃皇子。
他就像滩烂泥一样,连宫中最低贱的奴才, 路过的时候都可以肆意踩上他两脚。
那时他的世界里,阴暗,死气,充满了暴戾。
直到有一天,一个姿容艳丽、美若天仙的女子不慎迷失, 贸然闯进他的视野, 然而彼时的他,正被几个恶奴践踏羞辱。
天仙见了,杏眸一瞪, 即便气恼也依然语调娇吟婉转, 她替他训斥了那几个奴才, 还将带在身上的糕点悉数奉上给他。
她漂亮, 善良, 像一只璀璨的小太阳,照耀了他死寂已久的心, 可他却自卑到不敢扯动声带,发出那些嘶哑难听的声音,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默默将其模样刻画进心里。
女子却有着极好的修养,哪怕他紧紧抿着唇始终不回话搭理她,她也可以对他嫣然一笑, 温柔地宽慰了他一番。
后来她的婢女寻了过来, 谢辞才得知她是丞相嫡长女, 容月。
容月施施然走了, 他却捧着她送的糕点,呆呆地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
那时候的谢辞,像个乞讨多年的乞丐,一朝被人施舍了堆价值连城的玉珏,美得不切实际。
容月的出现,让深陷泥沼多年来的他,接收到的唯一的善意和美好,好到他偏执的想从此占有她。
所以在他打听到容月将会是未来太子妃的时候,嫉妒和愤恨,在他枯寂的心腔疯狂滋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开始了蓄意谋划,妄想有朝一日,能翻身把太子、把所有欺辱过他的人,统统都踩在脚底下,让他们对他俯首称臣。
但他知道,在那之前,必须先找到一个可靠的盟友,才能助他成事。
那个人很快就出现了。
她叫姜妤,是将军遗孤,被父皇抱养在膝下疼宠,成了北祁的九公主。
早在很久以前,谢辞就听说过这个胸无大志却骄横跋扈的草包养女,她仗着生父的功勋,在皇宫、在北祁肆意横行,惹人厌烦。
哪怕后来听说她一朝开了窍,哄得父皇对她称赞有加,他也依旧对她嗤鼻不屑,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但这样的身份尊贵又无脑的人,最适合做他的踏脚石了。
而姜妤那个蠢货,偏又生了一颗柔软的心,他只不过刻意在她经过的地方,上演一出苦肉计,她就上钩了。
谢辞如意被她带离了冷宫,过上了些许体面的日子。
姜妤大抵是不喜欢他嘶哑的嗓音,于是他四处求医,后来更是日日为他熬制枇杷膏,硬生生将他破溃的嗓子养好了。
他受了她的庇护,拿了她的好处,还与她朝夕相处,亲眼目睹了她行事有度的手段,明明知道她的为人与他听到的传闻不太一样,可谢辞还是打心眼里的瞧不起她。
或许应该是,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嫉恨她。
姜妤太璀璨夺目了,耀眼得他自卑得不敢直视,只敢躲在阴暗处,自欺欺人地挑剔她的错处。
明知她是为了他,才苦心积虑地与前朝周旋,可他就是认定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她愈发聪慧漂亮,招惹男子的喜爱,哪怕知道她对那些人没有任何旖思,他也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谢辞觉得,他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姜妤这个女人的。
但早在他用这种理由,来搪塞自己内心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上她了。
只是他始终不愿意承认,因为自己前不久,还偏执的把容月当成此生唯一,这才过了多久,却又对一个声名狼藉的草包养女动心,像话吗?
谢辞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用“他爱的是容月”来麻痹自己,一边享受着姜妤带来的好处,一边又鄙夷地猜忌她,为自己的卑劣正名。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对姜妤,究竟是在逢场作戏,还是在真心实意。
他就像一颗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日日心乱如麻,却又死活不愿承认。
于是在梦境的尾声,他在宫变那日,在姜妤拿刀抵在容月的脖子上时,他像是寻到了什么十足有力的借口,当场亲手杀了她。
他,竟然亲手杀了她。
他抱着容月,明明慌乱得浑身都在打颤,但他还是死死的逼迫自己,不要看她、不要在乎、他压根就不爱她……
可是当姜妤瞪大双眼,轰然倒塌的时候,他所有的自欺欺人和荒谬,都瞬间瓦解成碎片。
谢辞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惊恐万状地丢开容月,发了疯一样扑上去抱起她。
看着姜妤那双绝望又空洞的眼睛、感受着她在他怀里一点点的没了生机,他才痛的得全身蜷缩,拼命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只能任由泪水模糊他的视线……
那一刻谢辞才清醒地明白,他最爱的是姜妤,爱到无法自拔,可他却为了掩饰自己的卑劣,亲手杀了她。
梦里他抱着姜妤的尸体,整日枯坐在长乐宫,不吃不喝身形憔悴,像行尸走肉一样苟活于世。
但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南昭帝魏弋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发现是他杀了姜妤后,怒不可遏地挥师北上,南昭训练有素的铁骑,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北祁都城脚下,又很快就攻破了北祁皇城。
谢辞依旧颓靡地抱着姜妤,直到魏弋长剑染血,双目猩红地杀到了他跟前。
他从魏弋眼里,看到了同样锥心的悲痛,也同样是源于姜妤的死。
谢辞从不知道姜妤和魏弋有私交,更未察觉到这个以心狠手辣、淡漠薄情著称于世的南昭帝,是何时对他的阿妤情根深种的。
在他的印象中,魏弋为数不多的出现在姜妤面前,虽是难得的内敛宽和,却也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可魏弋却要不惜一切代价,来跟他抢夺姜妤的尸体。
梦境的最后,谢辞被魏弋千刀万剐之后,才一剑封喉,愤恨地结束了对他的折辱。
可即便千刀万剐,谢辞也不觉得疼痛。
只在最后他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眼睁睁看着魏弋,轻柔地抱走了他如至宝一般日夜呵护的姜妤,他才回过神来撕心裂肺地狂吼着不要,不要抢走他的阿妤!
开始逐渐坍塌破碎的梦境中,他拼死在地上攀爬,然而直到他不甘地咽了气,也再未能追逐上那人的身影……
“阿妤…阿妤不要离开我!”
谢辞猛地惊醒,冷汗涔涔地茫然盯着面前放大的容月的脸,却又毫无怜惜地一把将她推开,惊慌失措地掀开锦被要去找姜妤。
“阿妤!我的阿妤呢!”
他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只是止不住地害怕,发疯了一样不顾宫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去了长乐宫。
但是他翻遍了整座宫殿,也没有半点姜妤的身影。
谢辞脸色阴沉地揪起旁边的一个,惊惧地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面目狰狞地逼问着:“她呢!九公主呢?!”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道:“回,回陛下,九公主被人掳走了……”
“胡说!”谢辞嘶声驳斥,满眼通红地一把拧断了小太监的脖子。
卫阳及时赶过来,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艰难道:
“主子,你忘了吗?南昭帝从醉霄楼里劫走了九公主,还将您打成了重伤,若不是咱们的人及时赶来护驾,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对方的实力,卫阳就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那么多人围追堵截,南昭帝和他的暗卫也打得游刃有余,几乎不曾露出破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他们的人悉数甩掉了。
卫阳心想,若不是兄弟们以死相互,主子早就成了魏弋的剑下冤魂了。
可谢辞却丝毫不管这些曲折,他只知道他的阿妤真的被魏弋抢走了,当即气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腥血。
但他仍不忘发号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阿妤找给我回来!找不回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了!”
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沉幽怖,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无论那个梦是真是假,此刻的谢辞,只想要回他的阿妤。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对不起今早赖床了,晚上11点那章会多写一点~
第22章
辘辘的马车声, 在淅沥的雨声中如水珠滴在白玉石上,低沉又悠长。
马车的四面,皆被墨色漆木所装裹, 雕花的窗牖被一帘墨绿色的绉纱遮挡,即便马车外狂风大作细雨蒙蒙,也丝毫不会惊扰车内的贵人。
姜妤披着魏弋的外袍,坐在他的斜对面,微微低着头, 无意识的绞着手指, 有些坐立不安。
凌闻川不在,她与南昭帝独处,即便对方语气温和礼数周全, 也总是觉得倍感压力。
她从来不是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人, 却总是这般与他平起平坐, 如何不叫人心生惶恐?
车内安静的诡异, 姜妤悄悄抬头瞥了眼正襟危坐的帝王, 见他目光涣散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弋哥哥,”她寻了个不是那么突兀的时机开口, 语气诚恳地感激他:“你又救了我,多谢。”
她有些羞愧地瓮声瓮气道:“这本该是我自己的事,但我还是太没用,总要麻烦你。”
如今算来,她都欠他两个人情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还的起。
魏弋闻言皱了皱眉, 克制着眉宇间的不愉, 看向她, 声音不轻不重地:“你我之间, 不必如此生分。”
他又缓缓向她摊开掌心,带着几分强硬:“把手给我。”
“嗯?”姜妤茫然地撞上他漆黑的瞳孔,又见他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由得心下微微讶异。
虽不知他这是何意,但她还是听话地将手伸出去了。
然后就见魏弋握住她的手腕,仔细把了她的脉搏。
姜妤一边感受着男人指腹上传来的炙热温度,一边诧异地问道:“你还会把脉?”
“略知一二。”
魏弋始终神色未变,还贴心地帮她把衣袖拢好,才将她的手揣进外袍里暖着。
他说,“用了弑心蛊,虽能令那人痛不欲生,但你自己的身体也损耗巨大。如今你脉搏微弱,气血亏虚的厉害,须得好生将养。”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弑心蛊的下落,但魏弋还是忍不住嗔怪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
姜妤没将他的劝告放在心上。
她还是想着借此杀了谢辞,省得再连累他人。
最初她也借着相看驸马的幌子,四处拉拢北祁的中立权贵,但那些到底是些养尊处优的文人,难与手握重兵的谢辞抗衡,除了白白浪费时间,没有多大的用处。
如今谢辞胜了,在北祁之中,虽民心所向非他,但他依旧是难以撼动的存在,短期内没人能用权势压倒他。
现在摆在姜妤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她与他同归于尽,要么她先隐忍蛰伏,待有朝一日再领兵反杀……
“小妤。”
魏弋冷不丁的出声喊她。
他看出了她的想法,却对她的所作出的思虑里,没有想过要求助自己而感到淡淡的落寞。
于是在她惊愕抬头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上次你生辰时我没想好的事,如今算是想好了。”
“您说。”姜妤的心瞬间被提起来。
她想着无论他待会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一定要在死之前给他完成。
矜贵的帝王点了点头,低沉的嗓音带着好听的磁性。
他说,“一,你不能再擅自操纵弑心蛊。二,你想要谢辞的皇位,但我更想要,所以你要把北祁让给我。”
“我……”姜妤错愕地瞪大双眼,微微张着嘴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好像一下子就把她那两个选择全给否定了,偏偏她又不能反驳和拒绝。
他神色平静,语调也很平稳,说得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却叫她无端感受到了他话里蕴藏的强硬和威压。
最终她只能颓废的低下头,闷闷地应道:“好……”
魏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堵得慌。
他不想她寻死,也不想她为了报复那个人,就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更不想她背负着对他的人情,整日惦记和沉重。
他想让她平安喜乐。
可结果却是他连想帮她报仇,都名不正言不顺。
魏弋沉默了很久,几番按耐不下,终是鼓起勇气,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妤,你为何总是想自己抗着?”
他的嗓音难掩失落和低沉,“我南昭有百万雄师,从不惧怕北祁,可你为何从来不考虑找我?”
顿了顿,怕她心生抵触,他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两个字:“合作。”
姜妤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怎么行?我与您勉强算是有几分淡薄之交,麻烦一次就已经够厚颜无耻了,怎么能老是叨扰你……”
上次找他借人,也只是为了尽快找到弑心蛊罢了,现在有了弑心蛊这个捷径,她又何必去麻烦别人?
但是这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因为她发现魏弋的脸色很难看。
过往与他见面,他的表情都很平淡,偶有波动但更多时候一副波澜不惊刀枪不入的模样,断然不会像今天这样,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和愠怒。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姜妤忐忑地咽了口口水,有些不知所措地等待着这位冷酷君王的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