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死在这侯府里,对这些人一点儿好印象也没有,尤其老侯爷相中的儿媳妇可是郑二姑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起身,“我出去走动走动,消消食。”
她一走,宋嬷嬷便示意阿瑶一起跟上。
主仆三人乘着暮色离开,膳桌后,姚宣辞将剥干净的核桃仁拢成堆儿,放入面前可爱的圆肚罐中。
“侯爷的身子,近来如何?”
老嬷嬷听着这话,眼底闪过一道轻微的惊诧之色,世子爷此话,是在关心老侯爷?
这父子俩终于要冰释前嫌了?
她心里揣测着,面上不显,规矩的垂着头,“回世子爷,老侯爷近日精神尚可。”
“这两日秋凉,天上日头没夏日时毒辣,有时会坐着轮椅出来晒晒太阳。”
“他说这伤药好用,怎的就医不好他的腿?”
老嬷嬷顿时懊悔,她怎敢去猜世子爷的心思。
男人封好了木盖,站起身来,一袭墨色金纹祥云衣袍,难以掩盖身上的凌厉气势。
他面无表情,“他的残腿站都站不起来,这伤药也不过尔尔。”
老侯爷那双腿是舅父亲自打断,姚宣辞就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劝都没劝,因为他活该。
老侯爷怨恨极了他,也只能咬牙恨着,终日阴沉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愿被人看见他临到老了的可悲模样。
姚宣辞唯一的松口,便是让他和秦氏埋在一起,葬进荒山深处。
他不愿这人脏了母亲的轮回路。
一个怨恨着他的父亲,怎会这么好心送来伤药。
姚宣辞轻轻抽出老嬷嬷手中那精致的瓷瓶,把玩在手中转了两圈,直直抛出去。
瓷瓶被摔碎的声音分外清脆,让老嬷嬷心头一颤。
男人眸底掠过一抹暴戾,沉声道,“告诉秦氏,该清账了。”
侯府花园。
一汪碧翠的湖水温柔倒映着漫天赤霞,几只雀儿叽叽喳喳飞过,落在一旁的山石,歪起小脑袋瞅着湖心角亭中的温婉女子。
她手中攥着把鱼食,倚坐在亭栏处,心不在焉望着湖面荷叶,指间漏撒下一小撮,很快引来湖中锦鲤争夺。
宋嬷嬷看向阿瑶,眼神询问,姑娘这是在想什么呢?
阿瑶摇了摇脑袋,随即眼睛一亮,示意清瑜院的方向,莫不是在想姑爷?
要知姑爷受伤后,连眼神都死死黏在姑娘身上。
宋嬷嬷忆起晌午两人紧紧相拥的姿态,问出声来,“姑娘是在想姑爷?”
温琼闻声回了神,黛眉紧拧着,犹豫着点了点头,“我总觉得……姚宣辞不对劲。”
这一下午,他对她寸步不离,目光灼灼盯着她,用膳之时夹的菜也是她爱吃的,但太细致,转变也太突兀。
宋嬷嬷笑道,“我看姑爷此番变化倒是极好。”
“您在衣室换衣裳那阵,姑爷还不停的询问老奴您有孕之事。”
“问你?”温琼顿觉得奇怪,“此事他才是知道最清楚最多的,问你作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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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生生世世
此话倒是将宋嬷嬷一下给问住了, 眉梢的喜色淡了些,“许是姑爷不放心?”
毕竟那段时日姑娘因着姑爷模糊不定的态度,气得要和离, 如今姑爷大大方方表露出自己的心意,自会忍不住关注姑娘心中所想。
“不过姑娘放心,老奴只说了些该说的。”
她说罢,又小心翼翼去观察女子的神色, 试探道, “若是姑爷日后一直这般下去,姑娘可要再好好想想?”
今日姑爷很明显在在意姑娘。
而姑娘怀着嫡孙,侯府主母之位近在咫尺, 和离之事... ...可以再考虑考虑。
温琼没有出声,默然垂下眸子,将掌心最后那一点鱼食撒进湖里。
湖中那些肥硕可爱的锦鲤争夺着,激溅起多多水花,打湿了亭下立柱。
温琼目光平静如水,她遭了四载的罪, 如何能释怀?
她的命在旁人眼中如同草芥, 没了也只是没了。
可那是她的性命。
如今何其之幸能重来一遭, 曾被摔得粉身碎骨,又怎敢再去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
温琼怕了,也不敢。
天色彻底暗下来, 漂亮锦鲤们吃完鱼食, 餍足的摇着鱼尾慢慢悠悠游走,钻进荷叶下, 很快消失在幽翠湖水之中。
温琼捻着绢丝帕子擦拭干净手掌, 撑着栏杆站起身来。
“出来有一会儿了, 回去吧。”
宋嬷嬷之言提醒着她,姚宣辞态度的转变定是有蹊跷的。
只愿姚宣辞早一点恢复正常,不然这般热切的态度,日后她忙些别的事,怎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这几日,需得防着他点。
四处昏昏暗暗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温琼提裙走下亭阁,小心翼翼扶着阿瑶踩上石桥。
她看不清东西,怕踩空磕碰了自己,便走得极慢。
下了石桥,前方有一抹光亮迎面而来,温琼心中一动,停下脚步。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周遭的黑暗,灯笼上画着几支寒梅,莹莹灯火的照映下,似是活了般生动。
离得近了,足以看清提灯之人的俊美面容,那人朝她探出手,宽大的墨色广袖下那双大掌极为温暖,将那双冰凉的小手握紧。
“阿琼怎去了那么久。”
是姚宣辞。
大概有过经验,温琼丝毫不惊讶他会来寻她,眉眼弯弯露出一抹浅笑,“喂了一会儿鱼。”
皙白的手搭进面前的大掌里,被男人紧握住十指相扣。
他的嗓音比起晌午那阵已经好了很多,还是有点微哑,低声叮嘱着,“秋凉,再出来要添件衣裳,日后天短了,过了暮色出来该带一盏灯笼,莫要被绊着。”
“夫君碎碎叨叨快赶上嬷嬷了,你莫不是忘记自个儿才是伤者。”
她语气温软,听着便让人连眉头都不由得舒展开,“回去喝了药,夫君得早些歇息,知晓你受伤,明日定会有人前来探望的。”
比如今日她坐在侧殿所遇到的太子,又比如刚从东苑搬走的郑二姑娘。
想起郑如毓,温琼又记起还留在庞嬷嬷手里的那封信来,忍不住轻叹口气,希望那信送到郑二姑娘面前时,她们还未见面交锋。
不过,应该不会遇到。
上一世,不知是姚宣辞有意还是无意,除了在望族世家们的宴席上,她极少见到那位郑二姑娘,自然也就不知两人之间的情愫。
该是瞒得很好,不然定会有八卦之人私下讨论,兄长母亲定会有所耳闻,依着兄长的性子,该将事情一一查清了,送到她面前。
“关门便是。”姚宣辞简单明了。
他要养伤,为何见人。
天边挂着那轮皎白弯月,两人提着灯,携着手慢慢往回走。
姚宣辞侧目,望着女子温婉动人的眉眼,纷乱的心一下静下来,拇指轻轻蹭过女子细嫩的手腕。
这是他的阿琼。
对侧花草葱郁的小道上,正撞上提着灯笼的一行人。
“世子爷不是受了伤,怎还出来走动?”
为首的苏氏一袭华贵衣衫,手中摇着把美人团扇,朝着姚宣辞屈膝一礼后,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双手上。
她举扇掩唇,轻笑,“看样子世子这伤不重。”
若是真的伤及肺腑,怎还能陪在温氏身侧?
温琼淡淡收回自己的手,顺了下衣袖,瞥一眼她来时的方向,“长嫂刚从外头回府?”
苏氏握着扇子,指了下身侧抱着锦盒的小厮,笑道,“这不是昨日落雨,秋凉了,为孩子添置几身衣裳。”
风从苏氏背后涌来,携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到脸上,让温琼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她去香料铺子的时候,被撒了一身香粉?
苏氏并未有察觉到温琼的小表情,视线从温琼那被广袖遮掩住的小腹上扫过。
“我是过来人,世子妃可得听一句劝,无事还是好好在院里呆着。”
就温氏这三天两头灌药的样子,那孩子指不定能不能熬过前三月,眼看世子爷亦步亦跟守着,八成是难坐稳这胎。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温氏还未开口,她一旁的世子爷倒是主动道,“长嫂育过两子,该有不少经验心得。”
“长嫂若明日有空,何不来清瑜院坐一坐,我养伤之际,也正好同长嫂取取经。”
苏氏:“……”
温琼也瞥了他一眼。
苏氏以为姚宣辞是故意噎她,“咱们侯府里有经验的嬷嬷多了去,世子着实是高看我。”
然男人姿态谦虚,认真之态完全不作假,“经验归经验,长嫂幼子才几个月,怀孕之时的记忆更清楚一些。”
苏氏顿时有些心慌,“都道一孕傻三年,我这记忆可不怎么好。”
这怎么行,温氏那孩子要是真没坐稳,岂不是要牵扯到她。
“……经验也谈不上,我与世子夫人体质不同,只怕好心办坏事。”
说着,她暗自瞥一眼默不作声的温琼,见她隐隐露出满意之色,再看世子爷听完她的话后一脸遗憾,心中涌上几分酸意。
以往温氏身份再怎么尊贵,夫君再怎么出众,可婆母不喜她,丈夫忙于公务也常不在府,让苏氏颇为平衡。
世子夫人又怎样,还不是同她一样,受着婆母蹉跎之苦,时常守着空房过日子。
可眼下这番光景,苏氏看着只觉得刺目极了。
想想自家那夜夜留宿花楼,八抬大轿抬都抬不回来的夫君,越看越火大,干脆主动告辞,带着家仆婢女乘着夜色离去。
温琼看着面露可惜的男人,满意得很。
他多用些心,她便轻松许多,这孩子自然会平平安安出世,如此,她便忍下他当初那番刻意隐瞒。
随即拉动他的手臂,温柔道,“夫君莫要想这些了,先回去罢。”
*
翌日。
温琼这一夜睡得颇为安稳,醒来时身侧早已空下,透过朦胧的纱织床帐,那扇正对着的半掩木窗外,斜斜长出一支翠绿藤枝来。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苏醒,探手摸了下外侧的被褥。
是凉的。
那人很早就离去了。
温琼懒洋洋的撑起身子,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便穿好衣衫下了床。
问了宋嬷嬷,她才知姚宣辞天色朦胧将明之时便醒了,此时正在府医那里更换伤药。
梳妆台前,女子一袭淡雅青底银绣祥云烟罗裙,雕画铜镜中映出精致如画的眉眼,皙白的手执着黛笔浅浅描着眉,身后妇人正拿着木梳,为她细细挽着发。
宋嬷嬷打开妆匣,挑选出一枚青翠润透的玉钗插入她鬓间,“今日清早,侯夫人派人来找姑爷,姑爷没理。”
“侯夫人?”
温琼好些日子没见过秦氏了,只能联想起昨日,“可是侯爷来送伤药之事?”
她昨夜回来,才知那伤药被姚宣辞摔碎了。
这父子俩的关系实在差极了,不知这又是因何事而起。
“这伤药,是侯夫人叫人送来的。”宋嬷嬷压低了声音,“今早佛堂里有人去了主院,该是侯夫人做了什么事,惹到了老太君。”
温琼将黛石放回桌上,侯夫人是想让姚宣辞为她求情,还是来找姚宣辞求饶?
她觉得,该是后者。
不过这火,左右烧不到她身上来,与她无关。
主院里,可并不这么想。
“嘭!”
约莫有小臂长的整尊慈悲木佛被狠狠砸在房门上,砰的一声后木屑飞溅,佛像破了一角。
然而地上早已是满地狼藉。
侯夫人抓起桌上最后一个茶杯砸出去,依旧觉得不够泄愤,满目血丝望着门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好一个枕边风!”
她小心收拢了五六年的管家之权,如今全都付之东流!
原以为温氏不过是一只小白兔子,任她揉.捏了这么久,有朝一日竟学会了咬人。
如今她主动避让,重新缩回这窄窄的院子里还不够,还要被老太君召进佛堂里一同吃斋念佛。
一步错,步步错。
侯夫人紧攥着拳头,修剪漂亮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之中。
她嫁入侯府十五载,为的就是这风风光光的主母之位,年纪轻轻钻进佛堂修身养性?绝不可能!
她需得另想办法。
胸膛剧烈起伏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掠过一道戾气。
如今姚宣辞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怀着他子嗣的温氏。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极力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怒火与不甘,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重之处,即是软肋。
良久后,她从桌前起身,优雅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与发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打开紧闭的房门。
“去请世子夫人过来。”
门外婢女连忙道是,侯夫人跨出房门,瞥一眼身侧的嬷嬷,“侯爷可用过早膳了?”
老嬷嬷正是昨日去了清瑜院送药的那位,恭顺道,“已经吃过了。”
她劝道,“夫人且先用膳吧,气坏身子不值当。”
侯夫人颔首,朝着膳堂而去。
温琼是用过膳后来的,姚宣辞本欲要跟来,被她拒绝了。
别无他因,是男人脸色差极了。
她探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温度并不热,显然是已经退烧,“你今早喝过药了吗?”
“喝过。”姚宣辞意识有些昏沉,他不以为然,只当是昨夜莫名头疼失眠,没睡好的原因。
“不要紧。”
他牵起她的手,“走吧。”
他也去瞧瞧秦氏想做什么。
“你还是回去躺一躺。”
温琼揪住他的衣袖,记得姚宣辞曾告诉她不准再唤侯夫人为婆母,便道,“这青天白日的,侯夫人又不会吃了我。”
她许是要从她这里,打探一下姚宣辞的态度。
“你且回去再睡一觉,养伤自该老实一些。”她放柔了声音哄着,“莫要与我犟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放心不下。”
如今的姚宣辞该是吃软不吃硬的。
果不然,男人闻言眸光一顿,眼底浮现起片片柔色,老老实实点头,“好。”
他抬头,朝房门外唤了一声,“白鸦。”
“属下在!”
白鸦急匆匆窜进来,拱手抱拳,“公子有何吩咐?”
“随着夫人一同去主院。”
秦氏的确不会将阿琼怎样,但是白鸦是他的侍卫,有白鸦守着,侯夫人自然会知道阿琼于他心中是什么份量。
温琼无奈,只好带着白鸦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