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琼抬眸看了他一眼,探手推回去,“这地契是你母亲名下的,我不能要。”
指腹下是纸封微凉的温度,她顿了顿,“不过我那些嫁妆,你倒是可以命人运上马车,送过来。”
姚宣辞薄唇紧抿着,缓了一下才道,“我才把你回城的消息散出去,你在城郊养身子的事祖母已经问过,再有动作会引人生疑,你嫁妆铺子都不少,还需清点一番,此事日后再让墨崖办妥。”
“我已经清点过了。”
温琼将喝完的汤盅推到一旁,没注意到男人瞬间暗下来的眸眼。
“铺子已经移交给许公子打理,嫁妆我让阿瑶阿慎分好了,到时直接照着记册去搬就行。”
“这是何时的事?”
温琼心道此话既然已经说出来,再瞒着也没甚用处,“似乎是兄长高中之后罢。”
那时她只想着,就算淮安侯府看不上,也不能让他们白得了这些嫁妆。
姚宣辞广袖下的大掌紧握着,这一世的姚宣辞以梦境为由,掩盖了他的存在,可阿琼还是对这一世的姚宣辞不满反感极了。
若她发现他并非是这一世的姚宣辞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将桌上那地契拿了回来,克制着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没什么异样。
“等孩子出世就会有不少贺礼送进来,私库里的东西一样会变乱,到时还需得你清点一番。”
温琼没想到过这一点,闻言到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小涟端着洗好的冬枣送进来,随即轻手轻脚离开,她挑了个饱满熟透的,一咬开清甜的汁水溅出,便把果盘往姚宣辞面前推了推。
“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姚宣辞拿起一颗捏在手里,深邃的眸眼投向她,“人逢喜事精神爽,阿琼与以往很不一样。”
鲜活明媚,眉眼间都带着一丝舒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对于这话温琼并不否认,可此言从他口中主动说出来的,便觉得有些怪怪的。
终于后知后觉发现男人眼底那抹沉郁之色,她吐出枣核,语气平淡,“日子还长着,人总该往前看,不能往后看。”
姚宣辞不过是被前世的梦境笼罩着,目睹她的死亡结局,她已经挣扎着偏离上一世的既定命运,他身为旁观者,怎能比她这个局中人还要沉溺其中。
她话中之意如此明显,可惜他不是这一世的姚宣辞。
他遮掩住眼底的神色,低声道,“渭城商会那场邀帖之宴,邢昀京拿到了关于太子党派勾结匪贼的证据,已经被暗中递交到了天子的龙案案头。”
上一世她没能看到自己大仇得报,这一世,他不会让她错过。
“郑如毓与东宫有染的谣言近来消停了些,但风花雪月之事向来传得快传得广,这个污点太子难以摆脱。”
“如今有几位成年皇子开始暗自行动,近日朝堂会有些波动,不过淮安侯府沉寂了很久不会被波及,若老太君突然召你回府,你就等着我亲自来接你。”
温琼探手去拿冬枣的动作一顿,疑惑的看着他,“你为何突然同我说那么多?”
姚宣辞忙于公务,几乎不会同她讨论这些,也不会叮嘱这些。
“……旁人眼中你只是在别庄养胎,还是那个世子夫人。”
他是怕身在枫林别庄的她,会重演上一世她独留在清瑜院那一幕,多和她讲一讲他心中才安定。
十月秋末。
早晨温度已经明显感觉到几分冷意,温琼起居之时都要多穿些,到了晌午阳光正盛之时,便开始搬着小摇椅晒太阳。
温母惦记女儿,自从得知温琼回来后就想着来一趟看看她,来时还带了亲自做好的薄袄袍来。
待用过晌午膳,温琼将母亲送走,刚回到主院没一会儿呢,就听到别庄的管事过来,说侯府老太君派人来接她回去。
她放下手中的话本儿,目光一瞥,望向站在门外恭顺垂头的管事,“老太君可说了是何事?”
因姚宣辞之命,侯夫人还被软禁在佛堂里吃斋念佛,老太君并没放她出来,可孙媳不在,偌大的侯府只有万管家一人可不行。
儿子儿媳不争气,孙子又是个犟脾气,找回来了孙媳被当做自个儿眼珠子似的护着,其余的人选老太君又看不上,她身体康健着,只好从佛堂里出来亲自打理侯府。
可温琼与姚宣辞约定十日才回一次侯府,前两日已经回去过,她还把宋嬷嬷带走了,那时只和老太君打个照面便离开,不知老太君突然找她是为何事。
管家恭顺道,“说是侯爷寿辰在即,让您回去筹办筹办。”
“侯爷寿辰?”
老侯爷生辰乃是腊月初,每年都是提前一个月备宴席写请帖,现在不过是十月上旬,还有些日子,怎会让她回去。
她轻轻抚了下已经显怀的肚子,蹙起眉头,老太君问过府医,知道她身子弱需要养胎,怎可能让她去筹办这场寿宴。
温琼想了想,“此事不急着答复,待世子爷回来再说。”
管事闻言便领命离去,温琼独自思索了片刻,越想脑子反倒越沉,便丢下话本儿回了房小憩,直到被屋外的雨声吵醒。
睁开眼室内已是一片昏暗,模糊不清的,她半撑起身子,看见窗外只剩朦胧光亮,滴答滴答的雨声打在屋瓦上,汇聚成一股小水流砸在地上。
那一瞬间,温琼恍惚有种世间唯剩她一人的孤寂之感,惊慌间手落在鼓起的孕肚上,顿时松了口气,一下提起的心缓缓落地。
“阿瑶,小涟?”
房门外小涟脆生生应了一声,“姑娘,奴婢在的。”
很快,少女端着一盏昏黄的烛火走进来,手掌小心的护着,生怕一阵风吹过来给吹没了。
小涟点燃室内的灯架后,便去将半开的窗子关上,“下了雨冷嗖嗖的,姑娘明日该多添件衣裳了。”
温琼已经穿好外袍,她估算了下时辰,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有些久,已经过了平日用晚膳的时间,等晚上得看会书打发打发时间,不然可睡不着。
小涟替她撩开房柱的纱帘,“姑娘,温公子曾来过,听姑娘睡着了未醒,留下一本账册就走了。”
温琼颔首,正好看见阿瑶端着膳食走进来,道,“世子爷可回来了?”
“还没。”阿瑶把饭菜摆好,“先前雨很大,路上满是泥浆,可不好走。”
温琼心道也是,姚宣辞前阵子还固执的日日赶回来,与她一起用晚膳,这些日子只能从家仆的传达中听到他留下的叮嘱。
“姑娘尝尝这道鲜菇,是嬷嬷上午采回来的。”
温琼近日胃口极好,出去走一走都要带个小篮子,揣上几道充饥的小糕点零嘴,走到一半篮子就空了。
尤其是接回来宋嬷嬷后,桌上每道菜都是她爱吃的,温琼看着铜镜里自己的下巴都圆润了不少,可每每坐到餐桌前,便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多吃两口。
宋嬷嬷说,她这是没了心事,所以吃嘛嘛香。
阿瑶将餐盘都收拾好让小涟拿走,给温琼倒上漱口的茶水,笑道,“锅里还熬着鱼汤,是阿慎在河里捉回来的一条大肥鱼,等会儿姑娘再喝一碗汤。”
外面雨声哗的一下又变大了,空气中泛着凉意,温琼坐在窗边软榻上,摸了摸自己的胃,倚靠着身后的软枕,懒洋洋的连脑袋都不想摇了。
“不喝了……”
说着,她耳朵灵敏的听见哗啦啦的雨声里似乎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探手推开了虚掩的窗子,看到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疾步冲到屋檐下。
那人似有察觉,头微侧,深邃幽暗的眸子看了过来,对上那双映着温柔烛火的柔婉浅瞳,他眼中的凌冽寒意瞬间化作一抹柔情。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雨吹得乱晃,烛光时明时暗,男人一袭墨袍被彻底淋湿淋透,他摘下额间的白锦玉额,俊美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温色。
温琼只看见男人张了张嘴,雨声盖过了他那点声音,她却感觉那人清晰的在她耳边温柔喊了一声——“阿琼。”
她眉头紧蹙,觉得不对劲。
自从离开渭城后,但凡她眉头皱一下,姚宣辞便立刻顺着纵着,完全不见软禁她七日之时的强硬顽固。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刚闲下来就要回去复工了,所以赶紧约着去聚一聚,明天的更新差不多和今天一样的时间,后天就能早点啦~
因为我也要复工了T^T 还是工作更让人自律
第49章 只留一人
她眉头紧蹙, 觉得不对劲。
自从离开渭城后,但凡她眉头皱一下,姚宣辞便立刻改口顺着纵着, 完全不见软禁她七日之时的强硬顽固。
她只欢欢喜喜接过了那和离书,遵守约定来到这别庄住着,却没想过他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
温琼心里觉得古怪,隐隐有种预感, 若弄清了姚宣辞转变的真实想法, 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
温琼攥了下手,温热的掌心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男人已经走进厢房, 湿透的衣袍紧贴在身上。
再看雨水顺着他的袍角流下,滴答滴答坠落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打心底觉得冷。
“阿瑶,去拿干燥软巾来。”
而姚宣辞怕让温琼沾染自己身上的雨寒,站在门口处没再靠近, “白鸦告诉我老太君要你回府。”
正是因为这个, 他一回来连衣裳都没换, 急匆匆直奔她这里,“你没答应罢?”
温琼摇了摇头,“没有, 你可知老太君为何要让我回去筹办?”
“是父亲点名要你回去。”
姚宣辞接过阿瑶递过来的软巾, 擦净脸上的雨水,“我猜, 他是知道你在别庄养胎, 轻易不会回府, 这边吹动祖母喊你回来,你身为儿媳若不回来,祖母再体谅你需要精养身子的事实,也会心生不满。”
夹杂着秋夜雨凉的冷风呼呼吹进来,姚宣辞抬了下衣袖皱起眉头,将大敞的房门关上,才继续道,“秦氏不会缺席父亲的生辰宴,她趁此机会再扮乖孝顺些,便能借着这机会讨好祖母。”
温琼闻言若有所思,若她回去了呢?
这一世她很清楚,侯爷与姚宣辞之间的关系恶劣极了,现在侯夫人被软禁佛堂还是因她而起,若是筹办起生辰宴,侯爷势必要处处挑刺不满。
她身子弱容易疲惫,总会被累到,而后无法继续筹办此宴……那侯夫人又能借此冒个头来。
可现如今,她已经拿到了和离书,世子夫人不过是个挂名,侯府管事之权落在谁手里,谁吃到了利,谁挨了苦,都和她温琼无关。
姚宣辞也是不想让温琼掺和,“此事你莫要再管,免得劳心费神,交给我来做就是。”
他主动开口,温琼可就不客气了,才直起的腰又懒洋洋塌了回去,瞄了一眼他脚下那片水迹,细眉微微蹙起。
“你这一身衣裳都湿透了,快去换了罢。”
她让小涟去煮了碗姜汤送到姚宣辞所居的侧厢房,让他喝下驱驱寒,自个儿则上了榻,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安静沉浸在话本儿里。
屋中烛火轻轻摇曳着,偶尔呲了下火花,烛油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被融化。
许是下午睡了太久,一本坊间趣闻的话本儿看了大半,临到快三更天时,温琼还是毫无睡意。
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她把话本儿一合扔到床头,准备吹熄蜡烛逼自己入睡,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几许动静。
犹豫片刻,她掀起软被下床,来到窗前推开虚掩的窗子,只见侧厢房里也还亮着烛火,房门半开着。
姚宣辞撑着门框,脚步虚浮朝着小厨房走去,没发觉主厢也还有着光亮,也没发现温琼正站在窗前再看他。
她出声,“你去小厨房做甚?”
姚宣辞闻声回了头,身子轻晃着扶住墙壁,屋檐下的灯笼勉勉强强照亮他,声音轻的像是此刻的雨声,有些哑哑的,“我口干,房中没水了,去倒些水来。”
温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房中有,你过来。”
他连蜡烛都没拿,摸着黑进小厨房,若是碰到磕到实在得不偿失。
男人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走过来,温琼披了件厚实的外袍坐在圆桌前,提着茶壶倒好一杯水。
“水已经凉透了,你将就喝吧。”
姚宣辞凤眸恹恹的半阖着,似是才从睡梦中苏醒,默默接过喝下。
温琼连给他倒了三杯水,待他喝完便开始催促,“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里是城郊,离皇城再近也需要不少时间,他来回波折十分劳累,偏固执的不听劝,定要匆忙赶回别庄和她宿在一个院里,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似的,时间久了,温琼索性任他去了。
男人乖乖起身,转身时却踢到一旁的圆凳,当即身形晃了晃。
温琼就站在旁边等着他出去后关门,见他身子摇晃,便下意识扶住免得撞到自己,随即才发觉他薄薄寝衣之下的体温过于烫人。
“你……”她细眉蹙起,探手摸向他的后颈,“你好像发烧了。”
姚宣辞脑子沉甸甸的,眼皮也抬不起来,隐约能察觉到自己体温不正常,唯有被那双微凉柔软的细手碰触过的地方,舒服的发出一声叹息,潜意识想要汲取更多。
很快,他被揪住了衣领,姚宣辞随着力道顺从的低下头。
温琼抚上他的额头,仔细感受片刻,不知该说什么。
“你真的发烧了。”
他冒着大雨而归,淋得全身湿透,还一路上纵马吹风,回来之后又直奔她这里才去换衣裳,的确是折腾累极了。
她盯着面前这张俊美至极的脸庞,低喃,“你竟也有生病虚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身子。”
轻轻柔柔的女声飘进耳里,姚宣辞直直坠下的意识被唤醒了片刻,乖顺的被扶着躺倒在软榻上。
脚步声离去,片刻后又开始靠近。
一阵凉风吹拂而过,他有些冷,沉沉的眼皮掀起,模糊看见身侧有一道温柔青色身影,女子侧颜柔美,一手撑着塌边,探身将窗子合上。
是阿琼。
他心底发出一道满足的喟叹,勾住落在手畔的衣角攥紧,意识不受控制的飞速沉坠。
可下一刻,那双凤眸又忽然睁开,这一幕便落入眼中,他目光下移落在她鼓起的小腹,随即不甘心的闭上眼睛。
不只是他的,也是他的。
温琼察觉异样,垂眸便看见男人揪着她一小块衣角不放,随即便将外袍褪下顺手搭在他身上,正好阿瑶走进来。
“姑娘。”
阿瑶浅浅打了个哈欠,“水已经烧上了,阿慎去找林大夫过来,得等一会儿。”
温琼住进别庄的第三日,侯府的府医林大夫便跟了过来,每日请脉,细心调整着她的日常养护。
“不急。”温琼重新取了件外袍披上,扣着胸前盘扣,随口道,“你去抱床新被子给世子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