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影想象不到,却已经开始有点后怕了,于是迟疑着说了一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万一被当成刑事犯罪,警察介入查到我们了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的?!”
谢梦琪白了她一眼,只要想想简愉即将跌落神坛,她的意志就几乎可以所向披靡了:“我们不就是拍了个视频,又没有恶意编辑,只不过是把结尾给掐了,就当做后面没拍到不就好了?”
“就算查到了又怎么样?哪条法律规定不能拍视频了?”
……
这一夜,论坛掀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
不仅因为视频让人浮想联翩,还因为冯岑晨裸着上身、慌慌张张离开的照片,同样出现在了大众眼前。
像是一种猜测得到佐证,再清楚不过的证明了他的“犯罪行为”。
以至于冯岑晨连夜被警车带走了,以至于“知名高校学生性/侵”的话题被挂在论坛首页整整数月,更是一度登上了社会新闻。
尽管当事人再三澄清,尽管警察早已查实放人,尽管学校未做出任何处理。
可网友们却始终坚定不移的认为,这是简愉为了保全名声的委曲求全,始终认为、像冯岑晨这样的禽兽就应该去死!
铺天盖地的谩骂,过街老鼠般的生活,终于让他心如灰死的逼向了天台。
……
第40章 热融
手术进行到后半夜, 冯岑晨终于被推了出来。
他静静躺在病床上, 身上盖着一床白色被子,透过隆起的弧度,身体的残缺清晰可见。
简愉静默地贴在墙角,视线随着那一处的塌陷骤然裂变, 耳边倏地响起一阵嗡鸣, 将周遭的一切声音统统掩盖。
病床被护士缓缓推远,医生摘下口罩, 和随行的老师交代了些什么,老师一边点头记下, 一边跟着病床往外走着。
几步之后, 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她招了招手。
简愉有点发木,精神还恍惚地停滞在不久前的血色天幕中。
像被困在一场恶劣的梦境当中,被摄走了精气, 被剥夺了神思, 只剩一层躯壳,怔怔地跟着眼前的指引进了病房。
空间转换,人流聚了又散, 吵吵嚷嚷,冯岑晨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的麻醉还没有退,始终安静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面色憔悴了一些,看起来就和熟睡没有什么区别。
两位老师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神情都有些胶着。
时不时地看一眼病床、又看一看角落, 似乎在为该不该先把简愉劝走而犯难。
天色渐亮的时候, 走廊尽头忽然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 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狼狈的中年女人由此进入。
能看的出来,冯母原本的打扮得体,大约是听闻了儿子的变故、又经过了一夜的颠簸,才成了这幅蓬头垢面的模样。
尽管早已被告知情况,也强行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冯母真实地看到病床上的儿子时,还是没忍住眼前一黑,身体当即就失去了重心。
好在两位老师反应及时,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了。
“是冯妈妈吧?”
一个男老师不太有底气地安抚道:“您也别太难过了,好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冯母却像没听见似的,兀自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随后捂着脸趴在床边,自喉咙里挤出一声难忍的呜咽,像暴雨的前奏:“谁干的?!谁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是谁……”
两位老师对视一眼,接着齐齐上前,试图制止她因为情绪激动而疯狂捶打床沿的动作。
女老师连忙劝说:“冯妈妈,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孩子才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先别把他吵醒了。”
冯母一听愣住了。
连她尚且都接受不了当前的状况,要是儿子醒过来,看见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又会是什么心情?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哭腔梗在喉咙里,悲戚的视线自室内一扫而过时,忽然就发现了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
目光由此定住,一个猜测随之在脑海里产生:“你是谁?”
简愉猛地绷直了身体,张了张嘴正要答话,却又在读取那双浑浊目光里强烈的敌对时,欲语无言。
她要问的并不是你是谁,而是、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吗?
是吗?
简愉无从回答。
而这近乎默认的反应,当即就刺激到了冯母。
她一下从病床边起身,直勾勾地走到简愉面前,一字一顿地重复:“我、问、你、是、谁?!”
简愉贴着墙根,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不知道该挂着怎样的表情,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出现在这里。
面对这样的责问,她能做也仅仅是学个做错事的小孩,沉默的等待着。
如果惩罚降临在她身上,能让大家好过一些的话……
冯母扬手,裹挟着所有心情的一个巴掌“啪——”地一声重重挥落,在静谧的住院部里带起一阵不小的回音。
她的身体也因为发了全力而有些颤抖,踉跄地颠了两步,声讨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是你!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
简愉被迫偏过头,吃痛到指甲陷进手心也没有半点声音,只垂了垂眼,等着冯母站稳,好再次走向自己。
男老师见状,立刻上前制住冯母,女老师则挡在简愉跟前,边把她往外推边说明道:“冯妈妈,你冷静一点!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啊!”
说着又扭头看向简愉:“你快回去吧,这里有老师在就好……”
“不能走——”
冯母激动地打断了女老师的话,又拼命想从男老师的桎梏下挣脱,脸上涕泪横流,声音粗粝又沙哑:“你不能走!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要告你!让你去坐牢!你们……放开我、我要让她去坐牢啊……”
……
丁铭正在导医台问路,忽然听到这连片的哭喊,拔腿就往声源处跑。
人在情绪激动时,很容易冲破身体的极限。
就在丁铭推开门的同时,冯母已然从两个老师的拦截下挣了出来,并近乎孤注一掷的朝角落扑了过去。
而简愉正如他料想的一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啪——”
又一记响亮的巴掌,伴着一道狰狞的抓痕,狠狠落在丁铭的手臂上。
他本能的挡在简愉跟前,闷痛的“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再做出什么反应,就见她的左脸赫然印着一道鲜红的掌印,与白皙的肌肤形成强烈反差。
他愣了一下,心里瞬间燃起了一把火,扭头毫不客气的低吼道:“冯岑晨是自杀!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跟她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冯母再一次被制住,也丝毫不落下风,崩溃又悲壮地嚎啕着:“要是跟她没关系,她为什么不敢说话?为什么自己不躲开?啊?!”
“你简直——”
丁铭说到一半,衣角忽然被人扯了一下,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微弱的呢喃:“……别。”
他回头看了眼简愉的状态,心里不由疼成了一片。
平时看着挺张扬一人,心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
她总是这样,如果所有问题都能在她这儿终结,那么她必定义无反顾、什么罪名都甘愿承担。
这么折腾了一通,两位老师早已满头大汗。
刚刚怎么劝简愉都不肯走,才使得“战况”愈发激烈。这会见丁铭来,赶忙换了个方向劝说:“这位同学,你赶紧带她走吧,守了一夜也挺辛苦的,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事老师交给就好……”
-
住院部楼前有一片绿荫,丁铭把人安顿在长椅上,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不远处的贩卖机。
清晨的医院格外凉爽,清凌的树风窸窸窣窣,阳光细碎而饱满。
简愉缄默地呆坐着。
很奇怪,眼前的一切分明朝气又多彩,可她却仿佛又回到失明的那一年,视界里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丁铭很快买回一瓶饮料,拧开盖子后小心翼翼地交到她手里:“先补充点葡萄糖,一会出去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学校,好吗?”
简愉不声不响地任由他摆弄。
虽然跟着他的动作接了饮料,却因为没什么力气,很快又脱了手。好在丁铭有所预料,没有真的松手,这才没让饮料洒出去。
他半蹲在她跟前,看着她空洞而无助的样子,眉头越皱越深。
丁铭其实有点害怕。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上一次、她做完角膜移植术之后,也是这个状态。
很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倾泻,导致术后感染,又连着往医院跑了好几趟。
这一次,他倒是希望她可以哭出来,她却似乎有些麻木了。
像具行尸,丧失了活力。
她不说话,丁铭也只好干巴巴地继续劝:“小愉,你别这样,叔叔阿姨会担心的。”
听到这,简愉才颤了颤眼睫,缓缓抬眸看他。
眼里仍然没什么情绪,丁铭却看懂了,很快又接着说:“放心,我没有告诉他们。”
“但你要是继续这样,熬坏了身体,他们迟早还是会知道的。”
他说着又把饮料往前递了递,试探着问道:“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对不对?”
简愉顿了一会,终于呆呆地接过饮料喝了两口。
虽然反应很微弱,但好歹是听进去了。
丁铭稍稍松了口气,没有继续为难她,正把饮料盖盖上,又忽然听到一句低语:“……为什么会这样。”
他把饮料放在一旁,故作平静的回应:“小愉,谁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简愉怔怔地打断他的话,声音很低,却很笃定:“我要是答应他,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
丁铭眼皮一跳,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你说什么!”
“我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他。”
简愉眼底蓄上一层水汽,无助而悲哀地望着他,唇角也渐渐开始往下,轻颤着问道:“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
丁铭愣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产生这种想法,却比谁都了解,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这么设想过了,甚至很可能已经有了决定!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丁铭强压着内心的翻涌,试图在严厉与温和之间找一个平衡,极力想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你现在答应算怎么回事?同情?施舍?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简愉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同情,更不是施舍。
就想当初的拒绝一样,不是不喜欢,也并不抗拒,只是觉得非必要。
然而现在想想,她对爱情的期待本来就不高,冯岑晨已经足够好了。她没有理由答应,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拒绝呢?
“他会怎么想,问一问才知道。”
简愉的唇瓣翕动着,轻微波动的声线夹杂着小心翼翼的征求:“如果他愿意,我就听他的,行吗?”
“不行!”
丁铭想也没想就猛地站了起来,眉眼间压着浓重的情绪,果决的态度里有一丝薄弱的崩塌:“你这么做,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考虑过。
简愉当然清楚他的心思,也明白这个提议对他有多残忍,可她别无选择。这件事要是再揭不过去,又会朝什么方向继续发展,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她垂着眼,两手抓着长椅的包边,少见的陷入两难、陷入一种无解的境地。
这种无力的感觉,莫名就让人有些委屈与恼火。
为什么。
她明明谁也不想伤害的。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丁铭也极少见到她这幅模样,于是刚刚还有些超负荷的情绪,忽然就有些动摇。
他怔了怔,随即缓缓地、妥协似的拍了拍她的肩:“都过去了,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相信我,好吗。”
简愉不知道他是怎么解决的,只知道等这事过了几天,她再打算联系冯岑晨时,自己就已经被拉黑了。
她也没有多想,毕竟事情因她而起,冯岑晨不想再和她有所牵扯也无可厚非。
直到不久后,她收到了海外交换申请的通知书,才隐隐察觉有些不对。
海外交换,是简愉的主科教授给的建议。
这当然是个机会,有了这份履历的益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但她认真思考过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