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从乔轻声应着,把书合上后揉了揉眉心,闭着眼说:“我眯一会,有事叫我。”
……
简愉回味过来时,他已经面朝着她趴好了,眉头微微锁着,神情还有点绷着,似乎在防止自己会不小心睡过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需要休息。
她似乎忘了,他是一个八年制的医学生。
今年还在大一,单单是课业应该就十分繁重,却还要协助导师一起做项目,还得起早贪□□自己占座位、辅导功课。
只因为他任劳任怨,半句不满都没有,她竟然就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甚至还为此而沾沾自喜。
简愉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作为有点恶劣。
占着他的纵容,任由依赖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一不小心就过了度。
她好像总是会忘记,他才是年纪更小的那一个。
可一直以来,却似乎都是他在理解她、照顾她……
“哪里不会?”
从乔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就着这个姿势睁了眼。
“没!”
简愉难得有些惭愧,连忙把他的头按了回去:“就是没看过你睡觉的样子,多看两眼。”
“你睡会吧,别眯着了。”
她把手挪到他的眉心,轻轻地抚了两下,又嬉皮笑脸道:“我这么聪明,还不至于被这点儿题难倒。”
从乔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她有时是在懂装不懂,有时是半懂不懂、也权当自己不懂。
但她愿意问,他也就愿意答。
可这会儿马上就考试了,还是有必要锻炼一下自主思考能力。
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见她又认真刷起了题,才缓缓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
空调徐徐输送着冷风,拨动着他的发丝和衣摆,被人工抚平的眉心,看着也终于安稳了一些,不知不觉就睡得有些发沉。
他其实很少会做梦。
今天却不知是换了环境,还是因为空调过载后有点失温,额角渐渐渗出一层薄汗后,脑海里的灰空间,也慢慢变成了一条昏黑的甬道。
他像是被禁锢在一个闷重的牢笼里,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一脸决然的女人,执拗地反驳道:“不会!”
女人冷笑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他远超于常人的智商,让她从来都不把他当做孩子来看待。
也因为他一贯的冷静与理性,却又偏偏在这种时候自欺欺人,不是更证明了,她说的都是对的?
其实所有的道理他都懂。
女人也不再解释,只淡淡地重复着:“会的,会死的。”
下噢从乔憋着气,就这一头闷汗攥紧了拳头,固执地喊道:“不会!”
“怎么不会?!”
女人怎么也说不通,便也丧失耐心火了起来:“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了吗!”
“……”
小从乔死死地抿着唇,习惯性地因为警惕而憋气。
那一年,由于医疗知识的欠缺,他除了没头没脑的否认,一句话也争辩不出。
女人终于还是心软了一下。
走近了两步,怅然地抱着自己的孩子,拍着他的背劝道:“听话,不要憋气,想哭就哭出来。”
“这件事过后,你就跟爷爷一起住,等……”
她顿了很久,不知是害怕被拒绝、还是担心被拆穿,半晌才平复完心情,接着把话说完:“等妈妈赚了钱,再回来找你,好吗?”
……
“啪嗒——”一声闷响,电箱终于因为超了负荷,不堪重负地跳闸了。
图书馆陷入一片黑暗的同时,从乔骤然睁了眼,没有呼吸,徒有成倍暴增的心跳剧烈的搏动着。
简愉笔尖一顿,在一片尖叫声中显得格外平静。
失明过后就这点好处,不论什么时候陷入黑暗,都不怎么会感到害怕。
刚好学习大半天了,还可以让眼睛放松放松。
她放下笔,闭上眼睛按了一会太阳穴,才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刚刚刷题时,耳边还一直有从乔清浅的呼吸。
被断电后躁动的声音掩盖一时也无可厚非,可他们待的这一片很偏,边上总共也没几桌,她不至于闭眼这么半天还丝毫都听不见。
“从乔?”
简愉心口猛跳了一下,慌乱间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圈,顿时就摸了一手的冷汗。待摸索着探到他的笔尖时,才发现真的没有呼吸!
“从、从乔?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呀!”
她胡乱地晃了晃,他却始终如死鱼一般,浑身紧绷,却分毫都不动弹。
她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直到附近有人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她才就这微弱的光线看到他直愣愣地瞳孔,而他也像是一口气憋到头似的,终于漏出了一丝鼻息。
简愉捧着他的脸,感受着这一丝生气,惊魂未定地说道:“从、从乔,你看看我?”
从乔的眸光动了动,像在溺毙之前恢复了一点听觉,怔怔地照着她的话做。
简愉这才松了口气,结合刚刚的一切,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怕黑呀?”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毕竟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的夜路、连鬼屋都去过了。但鬼屋再黑,也还是有足够照明的亮度。
像这样完全陷入黑暗,确实还是头一次。
从乔没说话,只维持着微弱的气息,怔怔地盯着她看。
“没事了。”
简愉摸了摸他的头,自己还有点恍惚,却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没事了,我在这儿呢。”
从乔眼神有点涣散,却似乎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僵持已久地指间颤了颤,终于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把脸深深埋在她的腰间。
……
皎洁的月光洒照着大地,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简愉带着人出了图书馆,径直往宿舍区走。
头一回,是她把人送到宿舍楼下。
男寝的大门前,她把交握在一起的手举着晃了晃,眼里堆满了柔软的笑意:“我可以保护好你的,对吧。”
……
第47章 热融
期末之后, 暑假如期而至。
简愉还是先回了一趟H市, 和爸妈一起收拾好行李之后,才一起出发去了西南。
三人之中,最热衷旅行的其实是简兆良。
他年轻的时候学画,总喜欢找一些风景独到的地方采风。所以早在童年时期, 简愉就开启了游览大好河山的征程。
这个习惯延续至今, 兜兜转转,一家人的足迹也差不多遍布了大半个祖国。
可相较于繁华的摩登大都市, 简兆良更喜欢乡野间的自然风光。每每选定一个地方,拿起画笔就能坐上大半天。
白姝则陪着简愉, 有时在田里, 有时在河边,有时在简兆良的画里。
……
池塘边。
母女两盘坐在一颗榕树下,脖子上挂着个小风扇,嘴里分别叼着一根冰棍, 遥望着不远处的回廊下正卖力画画的简兆良,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爸不热吗?”
简愉汲着冰棍说。
“他你还不知道。”
白姝把小风扇举高了些:“心静自然凉。”
简愉:“但我好像看他衣服都汗湿了。”
“那有什么。”
白姝不怎么在意地说:“全身湿透都没事,不滴到画上就行了。”
刚这么说着,简兆良鬓边的汗水就滑了下来, 眼见着就要滴到画上,他慌忙停笔,抬手匆匆一擦,一脸“好险好险”的表情。
“咯咯咯。”
简愉乐得直捧腹:“我爸好像还有点搞笑天赋。”
“可算了吧。”
白姝语气嗔怪, 却也笑得开怀:“一坐那就是一天, 半句话不带说的。”
“不过这地方风景是好, 只可惜铭铭没跟着来。”
白姝调整了下坐姿,一边往树干上靠, 一边说:“你俩最近没闹别扭吧,我怎么看他往家里打电话都少了。”
“闹什么别扭。”
简愉顺势把她的腿抻直,自顾自地躺了下去,沐浴着清凌凌地日光,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上回他毕业,我不还代表全家去给他送花了。”
“这倒是。”
话虽这么说,可上回寒假两人大吵的场面,始终像个疙瘩一般让白姝无法忽视。
平常简兆良不让她问,总说儿女自有儿女福。
可这会儿母女两独处,又把话说到这了,她就又忍不住起了操心劲:“小愉啊,铭铭一直、对你都挺好的吧?”
“嗯。”
简愉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怎么突然说这个。”
白姝欲言又止地,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那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简愉忽而反应过来她的言下之意,也明白她必然是看出什么来了,才会这么问,却仍然只是闭着眼睛和稀泥:“他不是您亲儿子,我亲哥哥吗,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吗。”
自己亲闺女是什么情商,白姝再清楚不过。
只是看着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以及对丁同光的强烈芥蒂,让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更是、打内心深处就不太赞同这件事。
丁铭对她而言,一方面、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另一方面、她也未尝不忧心……他会步丁同光的后程。
这左右为难的立场,是她难于启齿的根源。
可简愉明明听懂了,却还搁这儿装蒜,就实属有点可恶了!
“少给我装蒜!当你妈我好糊弄呢!”
白姝猛不丁地在她大臂上拍了一掌,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两过年那样,见天黏在一块,一会热一会冷,一会逛街一会吵架的,啊,以为我跟你爸看不出来?!”
“妈!”
这一掌力道不轻,简愉直疼得“嗷”地一声坐了起来,呼啦着手臂哀怨道:“疼啊!”
白姝才不理她:“妈什么妈!我问你话呢!”
“那你不都看出来了,还问我干嘛?”
简愉较劲地开始犟嘴,却又在她一巴掌又扬起来时,立刻识相地改了口风:“我招!我全都招还不行吗!”
白姝这才改为双手抱臂,然后顶着一张铁面无私的包公脸看着她,满脸都是胆敢说谎就把她就地正法的决绝。
“……”
简愉撇了撇嘴,总算老实了一点:“我能怎么想,他不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嘛!再说我都有喜欢的人了,您这一天天都瞎琢磨什么呢。”
这话倒不像是假的。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白姝听着也并未觉得有多少释然,反而又陷入了另一层忧虑:铭铭该怎么办。
-
悠闲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七月底的时候,从乔也终于告别了实验室,托着行李箱踏上了飞往H市的航班。
原本是要再晚几天回来的。
因为简愉的估算出了偏差,大约还要一周左右才能回来,可机票早已定好,他也就懒得折腾了。
哪知这还算是早归的行程,还是引起了从绍国的强烈不满,以至于他刚一下飞机,就被连人带行李的一块儿押到了松林苑。
从绍国似乎早就为他安排好了周密的暑期计划。
除了要陪他去活动中心下棋、杀杀其他老头儿的威风之外,家里还见天堆满了不同年龄段的小孩、勤等着他来辅导课业;以及遍布在小区各处、仿佛接受到某种指令、逮着他就要给介绍对象的阿姨们……
他自然知道,从绍国这么煞费苦心,不过是为了把空档填满,好使他没时间去做高强度运动。
以及在某种层面上拓展他的社交,好让他的精神得到填补,就不会总记挂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悬念。
但事实上,前者他早已照做了,后者……也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于是乎,这么一天天被逼着上发条,就不免有点冤大头的嫌疑了……
反抗无果,从乔也只好循着这些人“换班”的规律,趁着空档开溜了。
但他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做,即便开溜成功,也只能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压压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