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似有所感,在她拉开门的同时看了过去, 略有些局促地坐直了些:“醒了。”
“啊~”
简愉同样促狭地杵在门边,还是有点不死心,眼神没有目标的虚晃了一圈,才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昨晚……怎么睡的啊?”
从乔见她光着脚, 不由拧了拧眉, 起身从柜子里取了双新的一次性拖鞋, 拆好之后摆到她跟前,才一脸平静地说:“没睡。”
啧。
这表情。
淡定地跟唐僧似的。
真要做了什么就有鬼了!
简愉有点不爽, 不情不愿地把鞋穿了,才一脸不悦地回归正题:“体温量了吗?”
“没有。”
从乔乖乖地回答,做的却是十分不乖的事情。
“等着!”
简愉瞪了他一眼,回屋把体温枪取了出来,倚在门边开了机,很快对着他的额角测了一下。
“滴——”
“滴——”
两道近似的声音撞在一起,大的堪堪遮住小的,简愉的视线刚一扫过显示屏,房门就被人用房卡从外破开。
丁铭裹着满身阴翳,风卷狂云般地冲了进来,目标明确地对准从乔砸下了一记重拳。
“哐——”地一闷响。
从乔敛着眸,轻松地后仰了几寸,拳头于是毫无征兆地落在了门框上,片刻后,有血水顺着包边缓缓滑落。
“王八蛋!”
丁铭不知疼似的,转而一把拎起他的领口,狰狞的瞳孔里遍布血丝:“你对她做了什么?!”
“丁铭!”
简愉反应过来,立马挤到两人中间,挡住了他再一次的暴行:“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破天荒的,丁铭反过来吼了她一句,带着歇斯底里地毁灭意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知道我整整找了你一夜吗!”
“……”
又来了。又是这样。
自以为是的关心,几近扭曲的控制欲。
她居然当真以为他会改变……
简愉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无力地长吁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想去探究,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了。
刚刚还带着愤怒的眸里,此刻只剩下陌生,近乎冷漠地阐述着她的排斥:“我说没说过,不用你管。”
“我怎么不管!”
丁铭有点疯了,鱼死网破般地扣住她的肩,憋了一夜的情绪彻底爆发:“你都敢跟别人开房了!我怎么不管!!”
“你这么做,考虑过我,考虑过叔叔阿姨吗?啊?你真的在意他们的感受吗?!”
“……”
简愉懵了,扬手想要推开他的动作一滞,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告诉我爸妈了?!”
“你还会怕他们知道吗!你——”
出离的言语冒了半截,丁铭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体温枪,眸光霎时顿住,转而看向了她身后面色苍白的从乔。
他咽了下喉咙,燃成灰烬的荒野里又生出了一丝希望,消化了许久,才艰涩地问:“你们、什么都没做,对吗?”
是了。
一定是的。
她从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他的心稍稍恢复平静,简愉却只觉得五雷轰顶,一把将他推开后跑回屋内,手忙脚乱地把手机翻了出来。
她颤巍巍地长按开机键。
焦急等待重启的半分钟里,世界都是黑的。
她说那些话,仅仅只是为了堵丁铭,完全没想过要让爸妈知道啊!
他怎么敢!
这一夜。
她关机的整整一夜,爸妈都是怎么度过的。
她想不出来,也根本不敢想……
半分钟后。
开机提示音刚一终止,来电铃声就如期而至。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看见来显的那一刻只觉得天都塌了,身体有些发颤,半天才划过接听,声音有点变形:“爸……”
从乔深深看了她一眼。
而后敛了敛眸,默默把房门带上后退了出来,旁若无人地回到沙发上,仿佛这个空间里从未出现过第三个人。
丁铭则守在门边,无声地将室内扫视了一圈。
茶几上散落的药品,沙发边叠好的薄被,就连餐桌上的外卖、都是生病时吃的清淡粥品。
这一切,都让他更确定了,这一夜应当无事发生。
吊了一夜的心落回实处,可他的作为,无疑又让自己陷入了另一层困境。
他深吸了口气,复又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依旧是愁眉不展。
今天过后,自己怕是又该被讨厌了。
这一次,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哄好。
或许是小题大做了。
但他还是、不后悔。
再给他一次机会,有没有前情提要都好,他都还是会不顾一切去阻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哪怕将要付出何其惨痛的代价。
……
日头越来越甚,太阳悄然爬上顶端,又缓缓偏向西方。
客厅里沉寂非常、针落可闻。
隔着半个对角的距离,两人一坐一站,看着毫无交集,悬着的心却都寄予面前的那扇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再一次开启。
两人纷纷肃穆了些,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简愉眼眶还泛着红,瞳仁有些空洞,一脸掩饰不住的颓唐里,还夹杂着两分冷漠、和一分愠怒。
这模样丁铭再熟悉不过了。
他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怕就此失去什么似的,下意识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点发颤:“小、小愉……”
意料之外的,简愉没有直接甩开他,而是视若无睹的、任由他这么钳着自己。
她机械地偏了偏头。
空洞的目光划过客厅时,从乔已然站了起来,向来深沉的黑眸里,难能地透着些许不安。
视线交织两秒,他才像是会意了什么似的,缓缓开口:“我在门口等你。”
走时又看了她两眼,出门前抽走了房卡。
客厅重新归于宁静。
静到两个按捺着情绪的人的呼吸,都显得无比沉重。
直到室内断电,发出“啪嗒——”一声脆响时,简愉才侧了侧身,率先开口道:“你是不是有病。”
“……”
丁铭无言以对,却也不免有点落寞:“我……就是担心你。”
“担心我?”
简愉拧着眉,毫不留情地拆穿:“还是想掌控我。”
他总是这样。
一涉及到她的交际问题,就会变得偏执疯狂,可一旦危机接触,立刻就又是这副天然无辜、人畜无害的脸孔。
仿佛一切都并未发生。
可一切、真的未曾发生吗?
“我能怎么办!”
丁铭拽着人,身体前倾向她逼近,据理力争的态度里溢着些无助:“你说要去开房,转头就挂了电话。”
“我打了一夜的电话,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我能怎么办?除了求助叔叔阿姨,我还能怎么办……”
“你不知道我爸身体不好吗!”
简愉一想起电话里爸妈疲惫又崩溃的声音,眼眶就禁不住更红了些。
奋力挣开手腕的同时,还连带着推搡了一把,好让自己可以离他更远一些:“你想过他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吗!”
“你也知道这是打击吗!”
说起崩溃,丁铭又何尝未曾崩溃:“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打击!”
“所以你就收买汤弘光,没日没夜的扣着我加班?”
简愉眸里透着决绝,彻底摊牌:“哪怕我有可能会过劳,哪怕你自己也见不到我,都不能给我留有一丁点的自由空间,去见你不想让我见到的人,对吗?”
“……”
丁铭刚要再度上前的动作顿住,情绪转折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漏了一丝没能藏好的心虚:“你、你在说什么……”
“丁铭。”
简愉吁了口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吧?”
丁铭有些颤抖:“怎么这么说……”
“是吗?”
简愉不以为然:“那你怎么就会觉得,利用我爸妈的担心逼我租房,刚一下班你就能出现在我公司门口,我前脚刚请完假、你立刻就有时间约我吃饭……这么多的破绽,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丁铭哑然,却本能地想要辩解:“我……不是、我就是……”
“不用着急解释。”
简愉苦笑了一下:“说实话,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有多少事‘碰巧’,你又参与了多少,也根本没力气去深究。”
“可你要是说,这一切全都与你无关。”
她的笑意渐消,只余一脸的失望:“你自己信吗?”
“……”
丁铭沉默了。
“别再折磨我了。”
简愉一点点地后退,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厌倦:“既然说好永远是朋友,就请你做到。”
“别再逼我了,求你了。”
“我试过了。”
丁铭哽咽了一下,方才的强硬不知不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渴求一点怜悯的脆弱:“我真的试过了。”
“但我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我真的、真的就不明白了。”
他又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表露着心迹:“我、我这么喜欢你,可以比所有人对你都好。”
“你为什么、就不能试试,跟我在一起啊……”
“你知道吗。”
简愉无动于衷:“丁叔叔当年一边出轨、一边说最爱芸姨时,也是这副模样。”
“……”
丁铭张了张嘴,却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人都说你像妈妈,温柔内敛,待人谦和。”
简愉的瞳孔闪过曾芸鲜活的幻影,她闭了闭眼,泪水遗落的瞬间,道出了平生最为残酷的言语:“我却觉得你像爸爸。”
“表里不一、卑劣自私。”
-
简愉夺门而出的时候,从乔本能地站直了些,下意识伸出的手被视而不见,意外的拉了个空。
她闷着头,径直往电梯走去,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电梯却很没眼力见的,在一层停了半天也不见动弹。
走廊里时不时有人经过,侯梯的人也多了起来。
或许是她闷头的样子有些古怪,人们扫视过来时总会不经意地注视几秒。
简愉忍了一会,最后还是难为情地转过身,推开了边上的消防楼梯,大跨步地往下走。
楼道里空空荡荡,未着一人。
于是隐忍的情绪就随着紧凑的步伐,终于有些决堤,眼泪不知何时如注倾泄……
她也不想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即使是作为主动的一方,说出那些话来,她也并不好受。
但她就是受不了,丁铭一次次地利用爸妈来控制自己。这次更绝,直接把伤害加注到了他们本身。
她不知道,自己解释了大半天的说辞,爸妈究竟信了多少。
却很肯定,这件事已经在他们心里落了根。
她心乱如麻,一步一至三阶下得飞快,却全无章法,一脚踩空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她很怕疼,此刻却无比渴望用皮肉的疼痛,去覆盖杂乱的心绪。
一种奇妙的,找死般的心理。
所以身体前倾时,她只是认命地闭了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从乔一路紧随其后,眼疾手快地把人一把捞住,把人扶稳后还有些着恼,却又在看清她的脸时晃了下神。
简愉很少哭,更不情愿让人看见自己哭,当即就一声不吭地偏开了头。
从乔愣了愣,黑眸无措地动了动,似有些慌神。
稳着她的手松了又紧,反反复复。
怕她介怀、又不能自己,半晌终于环过她的腰间,把人拥进了怀里。
简愉也毫不客气,直接埋在他的怀里哭出了声,眼泪没多久就染透了他的半边肩膀。
直到发泄的差不多了,情绪渐渐稳定,才发现这场面简直没法收场。
哭这么惨,声音倒是能止住,可哽咽根本控制不住。
她都没脸再抬头面对这一切,就只能继续这么闷着……
从乔没有安慰的人的经验,除了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什么也做不出来。
原本是觉得只要她不哭了,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等哭声真的渐渐弱了下来,他又十分刁钻地开始有些吃味:“还有人能把你气成这样。”
简愉哭的有点缺氧,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什么?”
“我以为。”
从乔顿了顿,话里还沾了点酸意:“只有你气别人的份。”
简愉本来还觉得场面有点挂不住,闻言立刻就不干了,直接抬起头来瞪人:“我再能气人,还能有你能气人!”
“……”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从乔当即就没了底气,甚至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把人重新扣进怀里,埋在她的颈间,闷声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