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樛木——逃逸晚萤【完结】
时间:2023-04-26 14:44:20

  我真的真的好想娘啊。
  再也忍不住,我抱住了姑母的腰,在她的怀里哭泣。
  此时我竟觉得姑母身上的香气也与娘亲的一模一样。
  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娘啊······
  姑母不再询问,只是回拥我,一下又一下轻抚我的头。
  我似乎能想象到她的表情,会和娘亲一样柔和,一样担忧,一样心疼我。
  稍微平静,我才哽咽开口。
  “姑母······我想娘了。”
  姑母松开我,抬头与她对视,眼里朦胧,但我看见她似乎皱眉了,眸里有暗色。
  “樛儿想娘啦?过几日便是年宴,你父亲母亲都会来,到那时就可以见到了。”
  只能点头。
  新年马上要来了。
  我会与母亲见面,玉京的春天,我的生辰与及笄礼。
  所有都纷至沓来。
  如姑母所想,皇贵妃自那日初一拜见回去便精神恍惚,身体虚弱,皇后姑母每日忙着帮我这个郡主知书学礼,加上宫里事务,忙碌不已。
  这新年家宴的筹备安排早已落到了安贵妃的身上。
  因着姑母的评价,和我对安贵妃的揣测,我对她并无分毫好感,总觉得这年宴会有些古怪,心里揣揣不安。
  可我又期待,期待母亲。
  这次我不要再让她皱眉哭泣了。
  终于,年宴这天如约而至。
  皇后与我说,皇帝陛下病情似乎又恶化了,这年宴比往年请的人更少了,大多是朝廷重臣,陛下的至交,左膀右臂。
  这里面自然会有萧家,也不会少了柳氏。
  假郡主,真皇后。
  当我与姑母一同进殿时,我又只能看到他们低下头颅而露出的后颈,和高呼的拜见。
  今日姑母亲自给我妆扮,衣裙是皇帝特意准备的,上面绣着熟悉的火红凤凰。
  与皇后衣裙上的相得益彰。
  只是落座时才发现我的位置还是在皇后身侧,而并非是萧氏族人的位置。
  并非是母亲的身旁。
  心里落寞却不止是因为如此,还因为自我落座,母亲她,她便始终低着头,神色恹恹,毫无生气。
  许是母子连心,我也感觉到了她的难过。
  还有直觉,这两个月娘她也是如此心伤的。
  娘亲为何不看我?她难道生我的气,真的不在意我了吗?
  心中复杂难明,我似乎那日没能听她说完那未出口的话。
  太子在外忙着公务,侧妃近日感了风寒,便也没有进宫,可惜了,我还想看看这太子和侧妃是何人物。
  皇帝陛下进殿时,众人皆匍匐于地,那声音仔细听也与拜见我和姑母时有所不同。
  更响亮,更虔诚。
  姑母虽说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已无时日,但我仔细端详,除了那日闻到的药味,我当真看不出他像生病的样子。
  此刻他说“平身”的声音是真的洪亮,中气十足。
  宾客皆已陆续落座,只是这殿里众人,我竟只识得父亲母亲,皇后姑母。皇帝陛下,安贵妃,还有带着一个公主落座的翊妃,那年岁看着只有十二左右的女孩子应当就是不善诗文的赵洛辞了。
  接下来的姑母与我介绍,与父亲相对而坐,神情严肃的便是柳丞相,那眼神阴厉得我不敢与他对视一秒。
  那便是皇贵妃的母族,我总算懂了皇贵妃眼里的倨傲来自何处,原是一脉相承。
  柳氏家族,玉京最是风光无限,如何不骄傲?
  或许也是这份与生俱来的光荣才让柳意冉如此明艳耀眼。
  皇帝说了句开场白,一如我想的无趣。
  但众人举杯,母亲便也会抬头,到那时我就可看到她如今的面容究竟如何。
  欢快举杯,父亲眼里有笑,我不知其真假,只是我好奇他知晓皇帝,他的至交好友病重吗?
  若知晓为何还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无比讽刺的祝词?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个映入我眼帘的是母亲眼神空洞的苍白脸庞。
  只一瞬,我好似也看到了她破碎空荡的内心。
  我想她是在悲伤。
  我想她在思念我。
  从前我总向往父亲母亲进宫参加年宴,那时唯留我一人在府跨年,实则与平日也并无区别。
  所以我自幼时便对新年毫无感觉,只是后来羽青进府,每每爹娘进宫参加年宴时,他会陪我向寻常人家一样在院里放些烟花。
  或许算是人间旧岁跨新年的唯一乐趣。
  只是,这大殿内歌舞升平,香薰缭绕,歌姬们的吟唱里混着那些阿谀奉承的言语,翊妃又在左右逢源,我怀疑她脸上的笑纹定也是因为如此。
  皇帝高谈阔论,在宴会时他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吓人,如今笑着才算用尽了那还俊朗的面庞,算得上是和蔼近人。
  姑母也再顾不上我,那些人又怎可放过尊贵的皇后娘娘?
  只有那端坐挺直的柳丞相并未表示,甚至还板着一张脸,我想他定是因为没有见到皇贵妃而担心不已。
  这宫殿里明明金贵辉煌,温香帐暖,到处都是好看的人,好听的话。
  可我却觉得若早知如此,幼时绝不会再胡乱羡慕。
  他们恭维我,我便口不对心地回着,有时还要受着柳丞相对我略带不满的眼神。
  微笑,得体,不敢有任何破绽。
  我见到皇帝陛下,对我笑了,那眼里是欣慰,他或许是满意这些日子姑母的教学成果深得他心。
  父亲亦是如此。
  母亲看过来了,她看过来时我还拿着金玉杯盏回敬着那个官员,脸上的笑竟一瞬间僵硬,哑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我的泪吗?
  母子连心,或许也是母亲的泪吧……因为此刻我看清了,她的眼睛红红的,眼下乌青,那精致的妆容只显得她越发憔悴,可笑那些人好似看不见,还在不停夸赞母亲貌美,我定也是袭了她的容貌。
  正想着如何向姑母请命在宴会结束后与母亲相见,但没想到是娘先开口。
  她跪在大殿中央,向着皇帝行礼,可是她忘记了,我也坐在皇后姑母身旁,是为上座。
  皇帝的方向亦是我的方向。
  所以这是人生第一次,以从上至下的视角见母亲跪地。
  她低下的头颅,那白皙好看的后颈是我熟悉的模样形状,却只让我心中无比复杂。
  “臣妇不胜酒力,今夜贪杯,陛下娘娘可否让臣妇先行回府?”
  皇后姑母看了我一眼,她应当知道我是想见娘的,可是此刻皇帝开口了,看得出他今夜喝得尽兴,心情不错,便笑着摆手。
  “好好好,那便赶快回府歇息吧,可别坏了身子。”
  母亲得偿所愿,再次跪拜谢恩,这殿内莺莺燕燕,红绿焦躁迷乱人眼。
  几人快乐?几人心伤?
  这华丽宫殿宛如枷锁,我端坐于上,不愿多言,不可多言。
  又觉得难以呼吸,似乎所有空气都被抽离。
  直到母亲从这宴中消失得连一片衣角都见不着,我都还未回过神。
  再回头,是姑母。
  她的手伸过来,覆盖住我早在母亲离开时就已冰冷的双手。
  可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冷也好,暖也罢。
  全然无感。
  我想家了。
  我真的想家了。
  请再一次,再一次将我关在那萧府也好。
  请带我回家吧。
  回去凤栖宫的路上,我不再像来时那样脸上还挂着笑。
  虽是新年,但仍在冬日,晚风吹拂,只让人寒毛竖立。
  冷。
  今晚月色真好,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红色的宫墙,那些精致繁重的花纹在暗影里积着灰,一切都变得厚重。
  姑母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悠悠走着。
  一切都静谧。
  那些故事,那些缘由,那些该尘封不该尘封的,在我脑中乱作一团。
  可惜脚下的路不断延伸,好远好远,尽头被埋在暗影里。
  又或许这本就没有尽头。
第25章 太子生辰宴
  年宴过后,我一直闷闷不乐,姑母看在眼里却不曾当面问我,只是不再安排礼仪功课,还圆谎似的说是我已经熟练于心,不需再学。
  姑母身边的随侍宫婢念巧姑姑也时常逗我,说我整日愁眉苦脸一点也不像是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念巧姑姑还说我笑起来模样好看,应当多笑笑。
  姑母也在为我烦忧,厨房里日日菜式不同,精美的糕点从不重样,我没再见那糖蒸酥酪了,姑母还总拉着我去院里侍弄花草,说着那些埋下的种子已快有发芽的势头了。
  才意识过来,原来春天快到了。
  我的生辰,我的及笄礼也在春天。
  只是,比我生辰先到的是太子的生辰宴。
  虽说姑母已停了我的功课,可我还是每日都不曾间断练琴。
  用的是父亲在十二岁生辰时赠与我的白玉琴,我抚着它不禁失神。
  因为羽青平日的精心护理,三年时光过去,白玉琴依旧如初,通体雪白。
  只是如今不染凡尘的似乎也只剩这白玉琴了。
  父亲传信,太子生辰我需得在宴中献奏一曲。
  到那时便是萧府给玉京所有百姓的答案。
  元安皇后,需得有貌,有才,亦有德。
  太子前几日回京,和侧妃一同进宫拜见皇后姑母,我便躲在了后院偏殿练琴。
  我害怕。
  似乎只有白玉琴的声音能够抚慰我平静外表下不安的内心。
  太子生辰的前几日,我干脆将自己锁在了琴房。
  日夜不停地练琴,那膳食姑母如何端过来的,几乎是如何被端出来的。
  可是时光不断流转,太子生辰如约而至。
  终究还是要踏出这琴房,今日我还需得盛装出席。
  姑母在琴房外等我,看着我的那一刻,我第一次见姑母的情绪如此波动,眼里流露出那么浓重的担忧。
  再仔细看,姑母的脸色也是憔悴,这些日子她定然十分担心我吧。
  我便牵扯了下嘴角,试图用笑容安慰下姑母。
  却是生疏。
  姑母被气着,却还只是轻轻捏了我的脸。
  “你这丫头,怎么笑得这么难看。”
  这回我是真心笑了,姑母虽嘴上怪我,但我看得出她眼睛已有些红。
  我的心便跳动了几下,有了些温度。
  “快些吧姑母,再不洗漱打扮,时辰可就晚了。”
  “你也知道?”姑母又瞪了我一眼。
  念巧姑姑还在一旁偷笑呢。
  元安皇后贤良淑德,我看着面前这个不再如我印象里平淡如水的女子,一瞬觉得所有都鲜活起来。
  心下安定几分。
  还好还好,我还有姑母的。
  第一次,我主动牵起了姑母的手,笑得一如往日在萧府般天真无邪。
  念巧姑姑,此刻我应当像未及笄的小姑娘了吧?
  服装首饰皆由姑母一人精心挑选。
  那日翊妃送的云彩裙又出现在我面前。
  恰逢今日阳光明媚,那云彩裙在晨光下潋滟斑斓,像是我的白玉琴一样不染凡尘。
  可我胆小懦弱,平凡无奇,被这尘世淹没。
  又如何与它们相配?
  “郡主这几日不吃不喝瘦了不少,这云彩裙都有些大了。”
  我倒是不在意,原本就没有多合身,如今再大也没什么区别。
  便摇摇头说不用。
  皇后姑母穿得华丽,是因为她是正宫娘娘,需得有身为天子发妻,天下国母的气势。
  而姑母今日只亲手帮我挽了简单发髻,甚至还余下一些头发在后,淡淡妆点。
  插上一支上好的玉簪,再戴上一对中间嵌着锦鲤的白玉耳饰,便是我今日全部装扮。
  我看到了铜镜里念巧姑姑在笑着,下一句便是夸赞我今日像是九天神女下凡,颇有仙气。
  姑母的双手搭在我的肩头,望着铜镜里的我出神,脸上也有笑。
  只是那不同于任何一种笑容。
  我看不清道不明。
  只是这身打扮参加太子生辰宴着实打眼,或许到时玉京小姐里唯有我穿成如此。
  其实我原以为今日会头戴着无数沉重发饰,穿着凤冠霞帔,浓妆艳抹的。
  所以我问姑母,为何今日打扮如此简单。
  姑母笑意加深,放在我肩头的手也紧了紧,低下身子,将脸凑近我的一侧,我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雅香味。
  她是笑得温柔,转头,一缕阳光便恰好照在她的脸上,那细小的绒毛我都清晰可见。
  笼罩在温黄的圣光下,我见她朱唇开合。
  “姑母只希望樛儿今日轻装上阵。”
  说完,她又抚上我的头,怕弄乱发髻,便是如羽毛一样轻轻的。
  我不是九天神女,会轻轻摸我头的姑母和会给我抹药吹气的娘亲才是。
  她们才是我的神女。
  定下心神,或许这太子生辰宴并不可怖。
  神女在世,自会护我安稳。
  念及母亲,我便开口,看向皇后姑母的眼眸里闪着希冀,拉着姑母的手,或许还有些紧张。
  “姑母,今日我能见到母亲吗?”
  皇后姑母愣了下,转而又笑,她说我会的。
  我会见到母亲的,一定会的。
  然后姑母回牵我,我们一同迈出凤栖宫,向着东宫走去。
  向着那太子生辰宴。
  原本太子生辰是该在皇宫里举办,如今却被皇帝准许在东宫举办,或许姑母说得对,一切尽在暗流中不言而喻。
  储君之位已稳,皇帝命不久已。
  天下局势将变。
  和姑母踏入东宫的那一刻,宫殿内众人跪地,齐声喊道。
  “拜见皇后娘娘!永清郡主!”
  姑母像做过千万次那样,笑着轻轻开口,让他们起身。
  而我在一旁不言不语,实则我亦不需言语。
  皇后进殿,元安正宫嫡子自然要前来迎接,以合规制礼仪。
  于是我见到了。
  元安太子,我的命定夫君。
  赵御礼,元安太子,母族为玉京一普通官族,母亲早亡,自幼勤学奋苦,雄才伟略,在外游历任职多年,京中官员皆是赞赏有加。
  弱冠后不久,转入皇后名下,从一庶子变为正宫嫡子,再不久便被立太子。
  如今,二十有五,有一侧妃,亦有一刚刚出生的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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