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玉京萧氏与柳氏向来不和，甚至是剑拔弩张。
一瞬大殿寂静，我竟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而我瞧着皇后姑母，她面色不改，平淡如常。
此时是一个着水青色衣裳的女子开口，小家碧玉的温柔，虽也温婉却无姑母身为皇后的气度。
软软开口：“听说永清郡主还未及笄呢，皇后娘娘的侄女，这气度就是不凡。”
我又不自在了，这一个贬我，一个夸我的。
想起来了，是安贵妃，出自普通的文官家庭，父亲为寒门出身。
姑母与我介绍她时，只说一句。
“菩萨面，恶人肠。”
我忍不住都盯着安贵妃看，那娇好的容貌不似柳皇贵妃的妩媚明艳，也不似皇后姑母的贵气。
是江南柳岸春风十里的柔弱，眼角粉红，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悯。
可我不敢怜悯，因为是菩萨面，恶人心。
这原本是维护我的话也变得刺耳无比。
我只对这皇贵妃生出怜悯，因为这偌大的宫殿里大部分人都在附和安贵妃，却是无人理会她，这场景越发显得她可笑。
柳意冉像是装不下去，不再慵懒得意，先是瞪了安贵妃一眼，再是愤恨地看了我一眼，最后是带着深切的恨意地盯着姑母。
皇后姑母好不意外，也从不在意，依旧是波澜不惊。
我想这就是何为妻，何为妾。
柳家人是不会懂的，为了这口中一句“无趣”，究竟要花费姑母幼时多少岁月时光。
她们不会懂的。
“害，腊月初一这样的好日子怎么皇贵妃火气还这般重？臣妾啊，近日得了一壶酒酿，是玥鹿城的名品，听说喝了还可美容养颜，特送来献给皇后娘娘。”
殿内另一位绿衣女子开口了，当的是和事佬，但看到皇贵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我想翊妃这和事佬当的是失败了。
直到这时皇后姑母才开口，向那翊妃笑着点头，淡淡道：“翊妃有心了。”
我看到了那壶酒，那壶来自玥鹿的酒。
那酒壶当真华贵，在晨曦下闪着流光，熠熠生辉。
明明才一月未见他，却像是过去好久好久了。
原来当初在诗集上看到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如此感觉吗？
玥鹿城······
“那等三年后小姐及笄，我便带你去看玥鹿的美景，好不好？”
那是初次灯节，是羽青，我见他在月色中清朗微笑，恰似我爱上他的模样。
几月后，便是约定时期，我及笄，他弱冠。
可惜我将婚娶，他之后又会身在何方？
所有的诺言，仅一瞬就飘如烟尘，顷刻即散。
我们就此再无交集。
“对了，这玥鹿不仅酿的酒好，衣裳样式也是好看得紧，这云彩裙和郡主气质颇为相衬，改日定能给永清郡主添彩增辉！”
那翊妃模样亲昵，朝着我笑眯眯的，我觉着她若是坐我身旁，定会再摸上我几下。
着实吓人。
但翊妃并未说谎，那云彩裙着实好看，颜色斑斓却不俗气艳丽，裙边摆动如同云海翻涌，应当是九天神女的衣裳，不染半点凡尘。
可我脸上还假笑着，戴满面具，翊妃说谎，我如何能与它相衬？
“永清谢翊妃娘娘厚爱。”
敛尽所有情绪，我微微起身，向翊妃笑着谢礼。
我还是没有姑母厉害，这笑装的定然不完美。
以后需得有时日好好练习。
但就算是这样轻易的话语动作也极大地取悦了那翊妃娘娘，她瞬间笑得合不拢嘴，与我摆摆手。
“永清郡主莫要如此生分，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姐妹。”
此时那柳皇贵妃轻哼一声，玩玩指甲，有意无意地说：“有些人啊，当真是皇后娘娘的一条好狗。”
说完她也毫不避讳，就直直看着翊妃，那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翊妃又不是个痴傻的，听到此笑容立即消失，倒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也不甘示弱地瞪过去。
“怎么着，眼睛瞪那么大，不想要了？”
单单妃子又如何与皇贵妃相争，那翊妃只得收回目光，却还是说了一句。
“辞儿听说宫里来了位郡主，可吵着要来看看呢。”
不同的是，翊妃娘娘膝下有一女，赵洛辞，元安唯一的公主。
而柳意冉，虽为皇贵妃，却是一无所出，膝下无儿无女。
翊妃一准拿住了皇贵妃的痛处，柳意冉果然不爽，此时安贵妃却不说话，那一双眼······在打量我？
“听说永清郡主可是多才多艺，满腹经纶，就洛辞肚子里那点墨水，现在还在妹妹宫中抄诗文吧？”
“你！”
“今日凤栖宫够热闹了，本宫想静静，都退下。”
那翊妃只得息了口，绞着手帕，一脸的不甘心，柳皇贵妃见她吃瘪，得意地笑了。
妃嫔们向皇后姑母行礼告退，有的还向我行了礼。
这些女子中，特别是小的妃嫔，看起来年岁尚轻，我不敢想象她们是与姑母一辈的。
最后留在凤栖宫的是柳意冉，她挺直脊背，就算是仰视姑母，也不见丝毫卑微恭谨。
“萧云溪，我有话要问你。”
心中惊讶，她竟直接唤了姑母的闺名。
只见她目光灼灼，盯着着皇后姑母，而姑母还是那副表情，素手捏着茶盏，并不在意和意外她如此无礼的行为。
“你个小丫头还不退下？！”
皇后姑母不理她，便要来攻击我吗？
“柳意冉，莫要在凤栖宫放肆！”
皇后姑母与柳皇贵妃就像是冰与火。
“我要见陛下，陛下究竟如何！”她已经一步步逼上前来了。
“你要见陛下，自行通报，去金銮殿即可，在这儿与本宫撒什么泼？”
姑母眼神瞬间狠厉，柳意冉的步子顿了。
第23章 下手
皇后姑母不说话，放下那未喝尽的茶盏，起身，不缓不慢地朝着台阶下走去。
那目光幽幽，我的脊背竟生出一股冷意，第一次感受到姑母的威仪。
我觉得接下来的场景不应当是我能知晓的，便打算先行退下了。
可我刚要起身，姑母发话了，“樛儿你坐下。”
于是在嘴边的“告退”终究成了一句“好”。
“本宫说了，陛下龙体康健，皇贵妃想见，自行通报。”
“萧云溪你少糊弄我！”那柳皇贵妃已然没有刚才的慵懒，此刻她红着眼。
只是一个简单思念和担心自己夫君的女子。
“你说!陛下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
“啪！”
这是我第一次见姑母出手动粗，柳贵妃原本白皙的脸上出现了刺眼的巴掌印，她似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而皇后姑母也不会给她反应的时间，靠近柳意冉，轻轻开口，带着冷意。
“皇贵妃想说什么？嗯？”
柳贵妃的妆容不再精致，像是破败的娃娃，那姣好的容貌上已满是泪水纵横。
听着姑母的话，她只是流泪，哑声不语。
这一次柳意冉不再趾高气扬，她嘴角微微抽动，竟已是泣不成声。
然后我看到了，那只高傲的孔雀低下她的脖颈。
元安规制，皇贵妃不必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可是此刻，柳意冉跪在皇后脚边，那涂着鲜红寇丹的手攥着姑母的裙摆，不知是在用力还是颤抖。
“萧元溪……算我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柳意冉，元安丞相府嫡女，后宫荣宠第一人，此刻就跪在凤栖宫，面容红肿，发型凌乱。
姑母的神情复杂，可我看到的是她的不忍，姑母她······在怜悯？
可仅一瞬，姑母就转过身，皇贵妃娘娘也再抓不住她的衣角，柳意冉瘫坐在那织锦地毯上，她似乎也料到如此结果。
“皇贵妃有些累了，带她回宫歇息，最好再找找宫医看看。”
柳贵妃不吵不闹，双眼失焦，就任由着宫婢带她下去。
这场景与她刚刚进殿时截然不同。
而自始至终，凤栖宫的仆人都低头，恭谨着未有任何动作。
宛若空气。
“姑母？”我走到皇后姑母身边，自皇贵妃离开后，她未有一点言语，我不免担心。
“樛儿觉得今日众妃拜见如何？”
“虚与委蛇，烦得很。”
与姑母我向来是实话实说，或许也是为了缓解这严肃的气氛，我摆摆手说道。
皇后姑母与我相对，看着我，眸光深沉，突地笑了，摸了摸我的头。
“樛儿说得对，是烦得很。”
然后姑母牵着我，向着殿外走去，不知为何明明还是冬日，凤栖宫的院子里却不见冬日寂寥。
“姑母这儿的景色真好看！”
我看着那一株腊梅，不禁开口，枝干粗壮，淡香环绕，梅花盛开甚似春日百花，朵朵殷红布满枝头，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它。
只是每每见着，都会忍不住驻足赞叹一番。
“那樛儿喜欢凤栖宫吗？”姑母站在那腊梅下问我。
姑母太狡猾，她该知道我爱极了美人，她更该知晓她自己是有多么温柔动人。
就像那夜里明月高照，姑母她也照亮了我的黑夜。
“喜欢。”我要与姑母说实话。
“只要凤栖宫里有姑母陪着我就好。”
我想姑母一人无儿无女，在这深宫苦心经营，应当也很累很累吧。
我想陪着姑母，姑母这么好的女子，我才不要让她孤单伤心。
姑母亦说会陪着我。
那这皇宫又有何可怕呢？
姑母愣了，转瞬便笑了。
我看得懂那笑，皇后姑母是开心的。
你看，她又摸了我的头，是那么那么轻柔，让我觉着自己是一件易碎宝物，就这样被她珍惜爱护着。
“好，姑母陪着你，”
皇后姑母与我说好，我知她不会欺我。
“嗯！”我朝姑母灿烂一笑，我愿她也能看得到我眼眸里的光。
我愿她能够知晓我的心情，知晓我是十成十的真心。
回握了姑母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带着令人心暖的温度。
此刻萧樛儿不是永清郡主，萧元溪亦不是元安的皇后娘娘。
我只是她的侄女，她也只是我的姑母。
我想，或许日后只有这一处地方能让我安心做个小姑娘了吧。
而凤栖宫也是我们的栖息之处。
“姑母······皇贵妃娘娘很久没有见皇帝陛下了吗?”
“嗯，快有一年。”
姑母玩弄枝头的红梅，轻淡开口。
可我却吃了点惊，虽说皇帝身体不如从前，但之前我见着倒也不算明显。更何况，柳皇贵妃不是后宫荣宠第一人吗？皇帝宠爱她如何能有一年也不传见？
究竟是爱得太深？还是······
脑子里又是那日皇帝有意为难我的场景，再想想今日皇贵妃我见犹怜的模样，我实在是不解。
这老皇帝，瞧着也无甚特别，怎么后宫嫔妃尽然爱慕他？
竟连姑母这般的妙女子也不免俗。
“樛儿觉着今日皇贵妃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那腊梅从姑母手中坠落，顷刻失了美感。
不对劲······一时竟说不上来，那些反应似是无理过激，却也可理解。
“皇贵妃往日从不轻易与我生气。”
姑母踩到了刚刚坠落的花，她越过我，走向腊梅树的另一边。
可我不懂，姑母此话何意？
皇贵妃不对劲吗?
“为何？”
我也如此问了，实则我的心中也并非毫无答案。
“樛儿还小，不知道这皇宫啊···数不尽的肮脏手段，严刑酷法，各类毒药，七窍流血，一命呜呼，流产不孕······还有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死，让人痴傻的·····”
听到此，我如坠冷窖，可是姑母还是一如既往，神色不变，仿佛口中只是常事。
“姑母你的意思是，皇贵妃是······是被人下药了？”
姑母不摘花了，看着绽放的腊梅出神，嘴角带着浅笑。
“是安贵妃？”
“谁知道呢？”
姑母看着我，眼里毫无波澜。
不禁回想，腊月初一，众妃拜见。
凤栖宫里美女如云，莫非尽是一样的菩萨面，恶人肠？
是谁？
谁对皇贵妃下了手？
柳意冉，元安丞相府嫡女，自小荣光无限，盛宠十余载。
在凤栖宫内跪地流泪，几近疯癫。
却是遭人所害。
第24章 思母
日子如常，按照皇帝意愿进展，没有一点意外。
在凤栖宫里待得久了，我也快要习惯，每天在皇后姑母身边，那些繁琐的礼仪姑母总耐心教我，我们共进一日三餐，偶尔在院里拨弄新土，姑母说到时候可以在这儿种些我喜欢的花草。
我与她说，种玉兰花可不可以。
姑母笑着点头说可以。
从那日起，我开始想象凤栖宫的土地种着白色玉兰的场景，似乎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算对明天有了那么一点期待。
仿佛心里算是有了一处归宿。
是一日早膳，我和姑母像往日一样用膳，皇后姑母对我很好很好，总吩咐小厨房给我做些新鲜菜式。
我盯着碗里发愣，心里酸胀，眼泪早已挂不住了，一颗颗大粒落下。
那原本甜糕点如今吃起来定然带着涩。
姑母还未发现，笑着与我说：“这糖蒸酥酪是宫里最会做点心的师傅做的，樛儿快尝尝。”
糖蒸酥酪，娘最爱给我做的点心便是糖蒸酥酪。
娘······我想娘了。
我快两月没有见母亲了，进宫前我还在与她生气，不曾告别，娘她现在怎么样？
脑海里尽是母亲的面容，这糖蒸酥酪我不想吃。
因为那厨子不会做得比我母亲更好。
“樛儿？”姑母已经看出我的不寻常。
可惜，她这样温柔担心我的声音语气都与母亲无比相似，眼泪决堤，我开始抽噎。
姑母见状，站起走到我身旁，摸了摸我的头。
“樛儿这是怎么啦？”
皇后姑母的手真暖啊······和娘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