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凤跑到池落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转身朝向保长和乡亲们,双膝一屈直直跪了下去。阮凤的母亲追在她身后,进来看到院中受伤的众人,又看到跪地的女儿,嚎啕大哭起来。
看到痛哭的母亲,阮凤跟着落下一滴泪,但仍是目光坚定地朝着众人拜了一拜,恳求说:“父亲,母亲,孙伯伯,请不要为难落落。我愿意去祭云会。”
“凤儿,我儿子已经去了,若我还留不住你,我怎么对得起他啊。”保长见阮凤如此,再没有先前要绑池落时的坚决,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也跟着跪了下去。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心意已决,若您执意要落落去,那我绝不苟活。”
听她如此说,孙保长站起身,领着受伤的众人,劝说着哭泣的阮凤母亲,离开了院子。
池落扶起地上的阮凤,问:“这就是你送我红盖头的原因?你早就想好了要替我去?”
“落落,这事与你无关。我不去的话,就算不是你,今年也会有别人。”阮凤的脸上是池落从未见过的神情,那是一种对自己“宿命”欣然接受后的坦然与无畏。
“你不要记恨孙保长,他只是疼惜我。他们本心都不坏,只是这世道叫人迫不得已。原本我是要嫁给他儿子做媳妇的。嫁了人,我就不必去云翎宫。可孙哥哥半年前被云翎宫抓走了,音讯全无。落落,我不愿嫁给别人。”
“你去了,那你爹娘怎么办?”
“大虎会照顾他们。我们这,没有一户人家没失过亲人,我爹娘会走出来的。”
阮凤生了一副好模样,若想嫁人,没人不愿意娶。但她早在池落搬来之前,就给自己选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池落都听明白了。这样的世道,总归是要有人去的,不是她,不是阮凤,也会是别人家的姑娘小子。
除非,没了云翎宫。
池落说不出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保证的话,最后只是看着阮凤的眼睛,郑重道:“你是我在这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阮凤扬起一抹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这段时间认识你,我也很开心。”
阮凤离开时,昏黄的日光将小院镀了一层暖暖的金色。池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禁不住有些难过。
烛君燃叹了口气,走到小姑娘身前,挡住了她望向门口的视线:“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地方原本是小姑娘选的,她喜欢,他随意。但现在,已经没有留在这的必要了。若是继续留在这,他也保不准自己不杀人。
作者有话说:
开春了,该让云翎宫遭点报应了。
这篇文的基调大概就是酸甜口的救赎向恋爱,玻璃糖有,刀子糖有,J甜的糖有,可能还会来点点虐~
第21章 唯一依靠
“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走。”池落摇头。
“为什么?”烛君燃有些意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以为小姑娘受了惊吓,必定不愿再留在这里,可小姑娘的语气却异常坚定。“你想留下帮他们?”
“我不知道。”池落依旧摇头。“我知道一个法子,也许能让云翎宫再也办不了祭云会,我想试试。”
“你一个人?”
“嗯。”池落点头。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叫别人和自己一起冒险,也没有别的人可找。
烛君燃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差点被那群人害死,竟然还想以一己之力对抗存续了千百年的云翎宫?不自量力。
深沉的眸中浮上一抹狠厉,他猛地上前掐住小姑娘的脖子,稍稍用了些力道,叫人无法逃脱。
池落被迫踮起脚尖,仰着头看他。
“落落,你连一个我都奈何不了,还想一个人阻止云翎宫?你若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烛君燃知道小姑娘惜命,以为自己这么说,就能让她打消念头。但他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她的“求饶”,却被她的泪珠沾湿了手心。
在察觉到小姑娘被自己弄到流泪后,他神情一顿,立即松了手。
心神不宁的池落没料到少年突然放手,一个站立不稳就要摔倒。
烛君燃下意识接住人,顺势揽进怀里,抬手抹去了她挂在眼角的泪珠:“那些自私虚伪的人不值得你为他们做什么。”
被前后这么吓了两次,池落抓着少年胸前的衣襟,窝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这样“人吃人”的世界她头一次见,失望,悲伤,无助,愤懑……所有的情绪积攒到这时候,仿佛突然有了发泄口,让她再也忍不下去。
烛君燃被怀里突然哭泣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小姑娘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眼泪如水落下,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衫。
她哭过很多次,唯有这一次,他完全猜不透她到底为何而哭,只是觉得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过,叫他烦躁到说不出任何嘲讽的话。
烛君燃一只手还放在小姑娘的腰后,另一只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像是忘了动作。半晌,他缓过神来,另一只手不甚自然地落到小姑娘脑后,轻轻抚摸着,算是安抚。
池落知道少年刚才没有真心要杀她。
自从俩人之间挑明了“毒咒”的事后,少年似乎就没动过杀她的心思。相反,还一次次从坏人手里救了她。
没人愿意被人下咒威胁,但不管多么不情愿,池落都不得不承认,少年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会害她的人。
毕竟有毒咒在,他想杀就杀,犯不着用些欺骗的手段。
在得到少年的“安抚”后,小姑娘就像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的孩子,不再压抑着自己,情不自禁地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这个世界,好人不得善终啊?阮凤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有云翎宫这样的邪魔歪道存在啊,到底为什么啊……我从没想过害人,为什么都要欺负我?我只想好好活下去,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烛君燃任由小姑娘哭着,听着她说到最后,意识到自己也是让小姑娘如此难过的原因之一,心里又开始“痒”起来,说不出的烦闷与烦躁。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仍是一下下顺着小姑娘脑后的发,无师自通地偶尔轻轻揉一下,像是抱了一只小奶猫……
池落在少年怀里哭着发泄一通后,慢慢恢复了理性。她摸到少年胸前的衣服一片濡湿,愧疚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哭够了?”小姑娘是不哭了,可烛君燃心里那点不明所以的情绪仍没得到纾解。
小姑娘的脚刚才稍稍扭了一下,他压下心中的烦躁,将人打横抱起,送进了她的房间。
一起住了两个月,这房间烛君燃第一次进来,不怎么适应,只觉得满屋子都是小姑娘的气息,叫他刚压下的“烦躁”情绪又有些想要冒头。
把人放到床上后,他立刻起身背对着小姑娘,顿了顿,说:“明天,我们离开这里。”
池落急忙拉住他的衣角:“我不走。”
“你还要对付云翎宫?”
“嗯,我想试试,不是为了那些人,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她勾住少年的手指轻轻晃了两下,哭过后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听着娇弱,却也坚决:“玄竹,你让我试试吧,就二十天时间,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我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后悔。”
烛君燃蹙眉冷笑:“呵,你还是想死?”
“呸呸呸,我这乌鸦嘴。我量力而行,不会死的,你就让我试试吧。”
烛君燃不禁想起了渡灵谷中的事。
小姑娘替他引开“坏人”时,他曾以为她想一个人逃跑,后来暴露行踪是迫不得已。但估计那时候,小姑娘也是像现在这样,明知有危险,仍选择了去做。
“当初在渡灵谷口,你救我却差点被我杀死,难道就没有后悔?”
听着少年凉薄讥嘲的话语,池落心中莫名怅然。她帮人时不求回报,可被“恩将仇报”,总归是伤心的。但少年之前也救过她,她想自己应该是不后悔引开云翎宫人的。
她认真想了想,说:“后悔倒是没后悔。不过要是早知道你那么厉害,我肯定选择躲在你身后,等着你把西门迎和李源丰都杀掉。这样一点不耽误时间,估计也就碰不上孔莲鹤他们了。”
烛君燃一怔,小姑娘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还是那只“鹿”。
“好,但愿你这次也不会后悔。”他背对着池落,留下这句话后离开了小姑娘的房间。
池落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发泄出心底积攒的怨愤不安,又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她就恢复了活蹦乱跳。
池落说要对付云翎宫,并非完全的“不自量力”。
她穿书后没有金手指,可她知道原书的很多剧情设定。她一个人灭不了云翎宫,但她可以试试让云翎宫的人再也不能继续修炼那种邪功。没办法修炼邪功,又失了情/欲,自然不再需要进献少男少女。
其实按照原书的时间线,在“池落”和池霄宇重逢的第四年,也就是差不多再过五年,云翎宫的人就会死在魔神烛君燃手里。
若非自己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若非遇上阮凤,池落可能并不怎么在意云翎宫灭门的时间。
少年说要带她走时,她心底是有过动摇的。哪怕是已经做好决定的现在,她也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就算已经死过一次,她也还是一个怕死的人。
之前被医生判定活不过二十岁后,她每天都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却也每天都开心而又认真的活着。她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死亡,不代表她想死。
在院子里见到少年时,池落想起自己昨天对他那般依赖,多少有些心情复杂。
上一次哭成那样,还是她一年级被人误会偷懒不上体育课时。她下了课就去找比她高几级的池霄宇,见到他就开始哭……
但显然,她和少年,并不是她和池霄宇那种关系,也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池落捂着心口暗暗提醒自己说:不要被他蛊惑,你可以依赖他,但不能忘记你的心脏还被他攥在手里。
烛君燃听着小姑娘的呼吸声,便知她已经不会像昨天那样哭了。
她从早上开始就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在石桌前坐了一整天。他看不到她写了什么,等到傍晚,忍不住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制定作战计划。”池落把头从纸堆里抬起来,对着少年笑了笑:“已经做好了初步打算,如果一切顺便,我是不会有事的。”
祭云会是在三月二十,谷雨那天。
池落要在那之前,绝了云翎宫人的修行之路。
还剩不到二十天,时间有点紧,她对着少年简单解释了一句后,便又继续埋头研究去了。她得考虑好方方面面,这样才有胜算。
少年站在旁边默默呆了一会儿,等到天黑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
万春楼是关陵镇第一大酒楼。
金叶兰从十几岁开始摆摊,一点点做大。做到如今三十多岁,没有人比她在关陵镇的人脉更广。
在听池落说想要云翎宫地图时,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地图吧,她有办法弄来,比较简单,可以说是举手之劳。只是她不想小姑娘冒险。
“落落,我不是怕你给我惹麻烦,只是你一个小姑娘,不能做傻事啊。”
池落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有危险,还拉了“武力卓绝”的少年做挡箭牌,这才从金老板手里拿到了地图。
云翎宫主峰在云岭山,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是雀峰、虫岭、蛇山和鱼渊。再往外,便是池落去过的渡灵谷、折龙山等地方。
云翎宫的护山大阵设在了云岭山,蛇山、雀峰等地不在护山大阵的范围内,进出较为容易。
书中大反派魔神将云翎宫灭门时,除了用上了折龙草,还趁机放出了他当年的坐骑神兽之一,鸣蛇。
鸣蛇自上古洪荒一战后被封印在了蛇山,唯有魔神血脉可破除封印。池落想,她体内有魔神的心脏,连魔神的封印都能解开,放出鸣蛇应当不是问题。
书中,在云翎宫被灭门前,无人知晓魔神出逃,因此蛇山的守卫一直比较薄弱,尚未完全解封的魔神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他们。
池落比不上魔神那么强,所以得想别的办法对付那些守卫。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关陵镇和折龙山上来回跑。折龙山在蛇山对面,从折龙山看过去,还能隐约看到封印鸣蛇的洞口。她在家里敲敲打打做工,时不时带着做好的东西跑折龙山,待半天后再回家继续修修改改。
少年给了小姑娘二十天的自由,便当真没再拘着她,也没再跟着她。
池落趁机又去了趟驿站。怕少年在暗处神出鬼没,她没敢进去,只按照之前和管事人说好的,路过时把信和钱往里一扔,就走了。管事人知道她要往哪寄,收了钱自会帮她安排。
到了三月十三这天,池落一切准备妥当,先去找了趟阮凤,告诉她自己会离开几天,去帝都一个大户人家那表演木偶戏。
她不确定自己能成功,所以从未对阮凤说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也从未对她保证什么。她只是想着,万一自己没回来,不能让本就承担了许多的阮凤以为她死了。
和阮凤告别后,池落回到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了少年的房门。
她这几天很忙,仔细一想,已经快十天没和少年说上话了。
“玄竹,你在吗?”她问了几遍没得到回应,有些失落地转身,余光看到了刚进院门的少年。
池落立刻迎上去,眼中泛着细碎的光:“你回来啦。”
“嗯。”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若我三天没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池落没有明说,但她知道少年懂她的意思。
少年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那,眼睫低垂。夕阳西斜,少年高挑的身影在余晖下投落长长的影子,像是将小姑娘整个人都笼了身下。
池落怔怔望着少年冰冷晦暗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过去勾住他的手指,有几分呆愣地开口:“玄竹,看在咱们同甘共苦三个月的份上,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好好笑一个给我看看啊。”
少年轻轻甩开她的手,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呵,看来你没打算回来。”
“我才没有。”
怎么可能不打算回来?她一不想死在云翎宫,二不想死在少年的毒咒下,肯定是会回来的啊。
池落没想到被少年误解,见他手指微动像是要施法,急忙攥住他的手解释:“我就是想看看长成你这么好看的人,笑起来是什么模样而已,才不是想跑。你不笑就算了,不许像之前一样用毒咒折磨我。”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那你最好别死在云翎宫。”
“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回来见你。”
池落说完便气呼呼地跑回房间,把头埋进被子里,小腿搭在床外面烦躁地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