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酉时之前主动至王府门前跪下领罚,若是酉时没见到苏将军,莫要怪本郡主带人亲自来捉拿你这个登徒浪子!”
“郡主饶命啊!”
这时一个凄惨的声音打断了沈柒音。
沈柒音侧首望去,苏老夫人不知道何时带着一大群人站在水榭边上,此刻苏老夫人满脸泪水,踉踉跄跄地奔到亭中,噗通一声跪在了沈柒音的脚边,大声地哭诉。
“郡主!我知晓老妇之前待郡主不好,子言因为念着我是她的唯一的亲人也未将郡主您放在心上,所以郡主心中对老妇和子言颇有怨言。都是老妇没有教导好儿子!您要罚便来罚老妇吧!”
说完抬起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泣不成声地说,“子言他万万不能受刑的,他还要为陛下镇守边疆,若是郡主真的因为心中有气便要对子言动刑,若是子言像王嬷嬷那般被打残的话,不仅是陛下的损失,更是大庆的损失啊!!”
茹仙公主见状立即跟到了亭中,想要扶起老夫人,但老夫人一把甩开茹仙的手继续向沈柒音磕头,“子言他身上战功累累,为陛下打下多少胜仗,又为陛下夺得多少座城池,老妇相信陛下是断然不会允许大庆少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将领的!”
茹仙见苏老夫人这般凄惨,心中又气又愤,“永乐郡主,今日是苏老夫人的五十寿诞,有什么事不能看在老夫人寿诞的面上给免去吗?”
瞧瞧这场面,俨然是一副她沈柒音仗着郡主头衔上门欺负人的画面。
明明是他苏子言以下犯上将她捉到此处,明明是他苏子言轻薄于她在先,可现下的情况,若是她沈柒音还要继续治罪苏衍的话,就是她沈柒音的不是。
是她无理取闹,是她心胸狭窄,是她自私自利不为大局考虑,不为陛下考虑,不为大庆考虑,仿佛她要是真的不免去苏衍的责罚,她便是那个千古罪人。
沈柒音冷眼看着苏老夫人和茹仙在这一唱一和。
还有站在亭外的众多女眷们,对着亭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们都在等着,等着贵为郡主的沈柒音如何知难而退,如何带着憋屈悻悻而去。
她们表面尊敬你,奉迎你,但这些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阴暗的角落,无时不刻地想着如何将立在比自己高的位置的人拉下来踩在脚底,这个想法就像是爬虫一般,布满了那个阴暗角落。
沈柒音抬起手背抹去被咬破的嘴角,看着眼前的场面笑了,还笑出了声音。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渐渐止住了笑声,只嘴角和眼底存留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
“苏老人还真是为陛下的江山考虑呢。不过苏老夫人莫要担心,大庆将领无数人才无数,少了苏将军一个,自然会有李将军王将军为陛下守护大庆的江山。”
沈柒音说着扫了眼双颊带着明显掌印的苏衍,“倒是苏将军你,犯上作乱知法犯法。我倒是想要问问苏将军,你平日里就这般教导你麾下的将领的吗?若是你的手下有样学样,将此等陋习在军中蔓延开去,日后受到如此折辱的将会是大庆无数个无辜女子!”
沈柒音又将视线落在了老夫人身上,“老夫人你来说说看,陛下还会放心将数十万大军交于这样一个以身试法的人吗?”
苏老夫人瘫跪在地上,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再说,身为大庆将领,领着大庆的俸禄,住着陛下赏的府邸,挥霍着陛下赐的金银,为陛陛下解决外患不是他骠骑大将军应该做的吗!言道此处,本郡主突然想起前朝宰相的故事了。”
听到沈柒音此言苏老夫人的身体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前朝宰相权势滔天,目无皇威,且结党聚群三番两次挑衅皇权,最终落了个脑肝涂地的下场。
沈柒音说出的字字句句像是一把锉刀,锉得老夫人身心都在尖锐地疼痛。
她本是仗着苏衍在沙场杀敌致果满身功勋来压沈柒音一头,再正面提点沈柒音圣上是如何重用苏衍,想叫沈柒音如丘而止。可没想到却叫巧舌如簧的沈柒音反将了一军,还搬出了前朝宰相因蔑视皇权最终血流金銮殿的事来。
战功再高,自古敢挑战皇室威严的,都没有好下场。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就像沈柒音所说,大庆泱泱大国优秀人才层出不穷,就她知晓的就已经有好几个颇有谋略的将领,就算没有他的儿子,那些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的将领们也会蜂拥而上,骠骑大将军的位置不会空在那里,不是他儿子坐,便是别人坐。
一想到方才自己自视甚高想挟儿子那些功绩试图来赦免罪症,苏老夫人的心便止不住地向下坠去。
“我……我不是……”苏老夫人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发现现在的自己连一句简单的话都串联不起来。
“母亲无需多言,郡主叫臣何时领罚臣便何时去领罚,一切全听郡主安排。”
沈柒音冷哼,一切全听她的安排?方才拘着她任她拳打脚踢都不撒手的人到底是谁?
“你们怎的都聚到这里来了?可知晓郡主在何处?”
在众女眷都被沈柒音的一番话吓得楞在原地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们转头看去,是今年的金科状元于瑾年。
于瑾年瞧着这里人虽然众多,但却有些异常的安静,他视线往水榭中间的亭中扫去,随后眸色微闪。
“郡主,您真叫小民一顿好找!”
于瑾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水榭,仿佛没发现亭中有些诡异的气氛,笑意盈盈地给沈柒音行了礼,起身后瞧着苏衍的脸讶异地说道,“将军……你的脸怎么了?”
苏衍双颊虽然布满红痕,但周身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于状元还真是无处不在。”
于瑾年笑得谦虚,“哪里哪里,还是比不过苏将军,这里可是苏将军的府邸,小人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的。”
随后于瑾年收起笑容换上有些好奇的神色来,“方才在席间听说今日苏老夫人是借着寿诞给苏将军看亲来了,我见苏将军前脚一走,老夫人后脚便招呼着众多女宾客跟上了,小民以为是找将军商议看亲的事宜来了,难道苏将军今日就在这水榭之中看亲的?”
苏衍捏起拳头,“于状元的好奇心也太重了些,宴席既然已经结束,于状元也该回了吧。”
于瑾年听后连连点头,“是是是,小民本就是来找郡主,准备同郡主一起离开的。”
苏衍现在十分确定于瑾年就是个笑面狐狸,虽然自称小民且无所不答,但说出的话却叫人十分恼火。
“于状元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么,做什么非要同郡主一道离开。”
“将军您忘记了吗,之前在前厅的时候小民便说过了,小民同郡主是多年前相识的好友,时隔五年才又得以相聚,如此缘分自然要再寻个地方好好地畅聊一番啊。”
于瑾年像是真的认为苏衍忘了此事,解释的十分认真详细,生怕错漏一个细节。
“难道将军也想同我们一起?小民倒是无甚意见,但苏老夫人为您组的看亲局不就散了吗?所以将军还是待小人下次有局了再邀请您吧。”
说完于瑾年敛去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沈柒音,在见到沈柒音嘴角血渍的时候,眸中闪过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疼。
他朝着沈柒音伸出右手,“郡主,同小民一起出府去如何?”
沈柒音在此耗费了许多心神就快要站立不住,早就想要逃离此处了,于瑾年来的恰是时候。
她没做任何思考便将手掌放入于瑾年的手中,在于瑾年小心翼翼地搀扶下出了水榭,向着苏府大门走去。
苏衍望着那两道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就像被剜了一块肉,痛楚难忍。
第20章
“郡主,您脸色很差,要不您进轿撵中歇息吧,长信定然会将金儿完整地带出来的。”
沈柒音看着苏府的大门,“无妨,我等金儿出来。”
于瑾年见状只好将担心的话压在心底,陪着沈柒音一同等候。
片刻之后,金儿和长信的身影便出现在苏府门口。金儿的脸上满是慌张,在见到沈柒音的那一刻才彻底放松下来。
“郡主!”金儿奔到沈柒音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沈柒音的全身,“您有没有事?他没有将您怎么着吧?”
沈柒音拉住金儿的手安抚道,“无事,倒是你,董卓伤着你没有?”
金儿摇摇头,“没有,金儿皮糙肉厚的一点事也没有,金儿是担心郡主的身子,毕竟……”
长信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我都说了郡主没事,你还一路哭哭啼啼。”
金儿一抹眼泪,“你懂什么!”
“好了,”沈柒音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连忙打断他二人,“这里我真的呆够了,咱们回王府吧。”
金儿见沈柒音满脸疲态,连忙止住了同长信的争论。
“于状元,”沈柒音在上车之前转头与于瑾年说道,“今日时间匆忙,只能明日再和于状元叙旧了。”
“我知晓的,”于瑾年看着沈柒音的眼睛,“郡主回去好生歇着,我们来日方长。”
沈柒音略一点头便转身上了车辇,长信一声呼喝之下,马儿抬起四蹄向前走去。
于瑾年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车辇缓缓驶离,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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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落,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渐渐暗沉下来。
长信和另一位王府的中的近卫手执刑杖立在府门的石阶之上,静静地等待着。
沈柒音此刻正与睿亲王下棋,手执白子的她眉头微锁迟迟落不下子。
“阿音的棋艺有所退步了。”睿亲王瞧着女儿低头思索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是父王的棋艺更加精进了,阿音被围攻得已经要溃不成军。”
“我看是阿音的心里有事,心思根本不再棋局上罢。”
沈柒音闻言放下棋子,“父王,临榆城的行宫已经空了许久,阿音想要去行宫中养胎。”
睿亲王看着女儿日渐憔悴的脸颊,“是因为今日的事情吗?”
“是,也不是。再过不久女儿的肚子便要显怀了,女儿不想在孩子出生之前再碰上什么事端,也不想叫苏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迟早会知晓的。”
“那便能瞒一时是一时。”
“好。”睿亲王点头,“阿音想要什么时候去?父王来安排。”
“今日遇见了多年未见的朋友,说好了明日要同他叙旧的,待见过面之后再决定也不迟。”说到此处沈柒音抬头看向睿亲王,“父王您还记得五年前在淮州遇见的一个书籍不离身的小泥孩么?”
睿亲王略一思索,“有些印象。”
“今日在苏老夫人寿诞上碰上了今年春闱的金科状元,您猜怎么着?”
此届的状元郎于瑾年睿亲王还是印象很深的,年纪虽小但满腹珠玑颇有才华。
“怎么着?”
“陛下钦点的一甲状元于瑾年,便是咱们当年在淮州碰见的那个小泥孩!”
睿亲王闻言颇为惊讶,“当真?”
“自然,今日若不是苏子言的搅和,现下女儿定然在同于状元促膝长谈之中,也不必等到明日了。”
说到苏衍,沈柒音便想起今日在苏府碰见的一箩筐的糟心事。苏家母子一个伤人筋骨一个气人心肺,一真是一个赛一地叫人烦心。
“王爷,郡主,苏将军已经在府门外等候了。”长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说曹操这曹操便就到。
“等候什么,直接动刑便是。”说完沈柒音复又执起棋子,想要挽回残局。
“禀郡主,苏将军说要见郡主一面。”
见她?
沈柒音在心中冷哼一声,他苏子言怎地还有脸说要见她?
“不见,叫他莫要多言跪下等着受刑,记住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沈柒音说完便落下棋子,却发落错了地,心中愈加郁结。
“是。”长信领命而去。
睿亲王落下一子后对沈柒音说道,“下棋得需心如止水心无杂念,阿音此局已无挽回的余地。”
沈柒音知道棋局已定,但还是想要垂死挣扎一番,捏起白子观察棋局,“胜负未出,一切皆有可能。”
“王爷,郡主。”
长信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被打断思绪的沈柒音眉头深锁,“又有何事?”
“……苏将军说一定要见到郡主。”
沈柒音本就心烦,听了长信的话丢下棋子拎起裙摆就往外走去,“我倒要瞧瞧他苏子言今日做下此等丑事不就地领罚还非要见本郡主做什么!”
候在门外的金儿见状连忙扶住沈柒音,“郡主您小心着些!”
沈柒音在金儿搀扶下来到王府门前,见到立在石阶之下的苏衍时,眼神骤然变冷,“你要见本郡主做什么?”
苏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解下腰间悬挂的一柄短剑,“这把剑是我用在边疆得来的一块上好玄铁打造而成。”
“所以呢,”沈柒音扫了眼那把有着红色剑鞘的短剑,“这和今日来此领罚有何干系吗?不跪下受刑却说了诸多废话,苏将军不会忘了今日来此地的目的吧!”
“自然不会忘,罚,臣定然会领。”
“是吗?苏将军带着兵器前来,不像是来领罚的,倒是像来找茬的。”
苏衍双手托起那把短剑,“这把剑早在春分之前就已经锻造而成,本想在一个适宜的时间送给郡主,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误会这把剑便一直没有送出去。今日我将它赠与郡主,一是弥补遗憾,二是为今日之事给郡主赔罪。”
送给她的?
倒是稀奇得很。
往日他说不喜女子舞刀弄棒,她便多年不碰刀剑,碧云剑的剑匣硬是落了一层的灰。但此刻却说这把剑是为她打造,他是如何觉得自己还同当年那般好糊弄的?
“苏将军,本郡主并不关心这把剑用何材料在何时锻造而成,王府多的是父王从各地寻来的稀罕物件。再说了,以你我现在的关系,你觉得本郡主会收下它吗?”
苏衍垂下眼睛,“臣知晓郡主心中对臣有怨,无论臣做什么都不会得到郡主的原谅,但这把剑臣是专门为郡主量身打造,郡主真的不要吗?”
又是贿赂又是示弱。
沈柒音真的看够了他所唱的戏,也不想再做他的观众。
“你错了,你我二人的过去在我心中早已成灰,我对苏将军如今已经无怨无念,更谈不上原不原谅。所以苏将军莫要再拖延时间了,早些领了罚,早些离开此地,省的耽误各自的时间。长信,执刑。”
“是。将军,请吧。”
苏衍捏紧了手中的短剑,在沈柒音注视之下缓缓跪下。
沈柒音并没有回避,而是伫立在石阶之上亲眼看着近卫一仗一仗地执行。
衍跪在王府台阶下的苏衍,目光亦是一直停留在沈柒音的脸上。
他在寻找,寻找沈柒音的眼中对他的心疼,寻找沈柒音的心中对她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