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燃再拿勺子的动作被打断,继而放下了手。
短暂停顿,邢涛继续,“从朱金辉、任利红曾经的邻居了解到,他们夫妻二人婚后多年一直没有生育,四处求医没有成效,最后决定收养。经邻居们描述,收养的女童来时五岁,大眼睛、长头发。她很懂礼貌,周围的邻居都很喜欢她。”
邢涛:“朱金辉工作忙,任利红负责接送女童上下学,周末总能见到一家三口外出。邻居们都说这个女童就像他们的亲生女儿,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直到听说任利红怀孕的消息。”
听到这里,申燃攥紧了拳头。
邢涛:“在那之后,很少再见到三人一同外出。后来,就连幼儿园也不去了。邻居们猜测这个女童可能是送到别处养,或是送回了儿童村。一直到任利红生产之后,他们的亲生女儿满月,在自家院子办流水席,都没有再见到这个女童。”
邢涛:“曾有一段时间,周围邻居频繁听到任利红的骂声,严重时会有打人和摔东西的声音。朱金辉因为酒后开班车出车祸被公司辞退,失业后嗜酒成性。当时任利红怀孕三个月,两人的关系也是在这个时候变得紧张。他们频繁吵架,大吵之后,任利红就会回娘家小住几天,一直到孕晚期身体不便。”
邢涛:“我问了周围的邻居,他们都说在任利红怀孕期间从没听到过女童的哭声。有个邻居提到任利红临产那晚朱金辉跑去他家借车,他见到朱金辉带着任利红离开之后,有个小孩从家里跑出来。那会儿路灯已经灭了,他没看清长相。当时是十一月,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
邢涛拿起手里的档案袋,“能找到的朱金辉夫妻二人的遗物不多,这是唯一一件关于白老师的东西。”
申燃接过档案袋,一圈圈绕开封口处缠绕的细绳,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陈旧的纸张。
邢涛:“这是白老师在幼儿园获得的奖状,‘朱静雪’是她被收养之后的名字。”
“朱静雪小朋友,在本月荣获“爱心小天使”光荣称号。特发此证,以资鼓励。”这张奖状言简意赅这样注明。
经年累月,流离转徙,这张奖状不知被忘在了哪个角落,旧得失了原本的色彩,拿在手里软塌塌,隐隐泛着潮气,边缘有发霉的痕迹。
申燃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双手齐齐拿着奖状的上端。
刺啦——奖状被撕毁的声音沉闷,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最终被撕得粉碎。
脚步声近,下一刻,厨房门开了。
两个男人同站,白雪直觉不宜走近,停在厨房外,有意回避。
邢涛转身,对她点头,“白老师。”
白雪:“邢助理。”
邢涛留意身后动静,听出碎纸已经装回档案袋,拿着档案袋离开。
熟悉的铃声拦住了白雪要离开的脚步,她立刻转身找手机,却见厨房里的申燃接起了电话。
从手机里传出的女声焦急,距离几米,字字听得清晰,“白雪!我是你伊阿姨!申燃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申燃:“是我。”
伊景禾:“申燃?白雪呢?怎么不是她接电话?”
申燃:“她在我旁边。”
伊景禾:“你把电话给她!我要和她说话!”
一级台阶本不该迈着费力,白雪却僵硬在原地。
申燃:“跟我说一样。”
伊景禾:“你们什么时候走的?我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你们走怎么不说一声?刚才邢涛过来取手机,说公司有事,你们过去了。我不信!你不可能天没亮就把白雪叫起来跟你去公司!你的鞋还在这,急也不用急成这样!”
“你是不是和白雪吵架了?她受了委屈,你要她去哪?”说到这里,伊景禾竟有些说不下去,“我昨天就不该替你说好话!”
还能听到洛仁杰安抚的声音:“好了,你就别添乱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白雪见申燃转身,心脏突地猛跳,眼见着他越走越近,站到了台阶下,却是被他扶着肩膀令她转身,“粥好了,去洗手。”
白雪半边身子对着他,走与不走,难以抉择。
申燃催她,“去吧。”
手机里没再有声音,白雪最后还是走开了。
孩子们只有欢笑,嬉笑声回荡在院子。
伊景禾听到一些,语气稍有缓和,“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白雪正来例假,你把她照顾好,别让她着凉了。”
叮嘱的话说了不少,久到伊景禾的气全消了,“我跟你说的这些,你都记下来。你常带白雪过来,这孩子怎么跟了你还越来越瘦了?我得好好给她补补。”
小米香满屋,飘不到外面的院子。
白雪:“哥!”
从没见她这般兴高采烈,阳光也不及她的笑容耀眼。
后来,只在厨房剩下一小锅放凉的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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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你到底在怕什么
白雪见到叶棠意外,“你要来怎么不说一声?”
叶棠对她笑,“说不说都要来。”
白雪看他的双手,“空着手来的?”
叶棠低下头,略微抬起的两只手空荡荡,被她刁难,依然在笑。
白雪笑他轻易上了当,“逗你的,我买了粘土。”
叶老师的第一堂课,孩子们还算配合,半小时的课程结束,最后只剩下他和一个男孩对手里的粘土精雕细琢。
叶棠把一个一指长度的粘土作品放在白雪的手上,她还没太多表情变化,他就已经笑了。
“这是丘比特?”白雪见了这只粘土做的德国牧羊犬难以置信,“袁野哥把它带走做警犬之后,我也只看过几张照片和视频,就是我发给你的那些。你捏得真像!”
粘土的质地还很软,她不敢有大动作,指着德牧背上两小块对称的灰点,“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有两撮浅灰色的毛。”
她还往自己的背上指,“就是背上,肩膀下面。”
她这个样子有趣,叶棠一直在笑。
白雪:“我捡回它的时候你已经去美国了,要是你在,丘比特说不定就让你带走养了。后来袁野哥来曙光献爱心,看见丘比特就给带回去了。它立了不少功,可惜后来受伤退役了。我问问袁野哥什么时候有空,你们认识一下?”
叶棠对她点头,“好。”
白雪托着粘土德牧,“送我了,是吧?”
叶棠:“就是给你做的。”
男孩从屋里出来,手拿粘土作品,怯懦地不敢上前。
白雪朝他招手,“家星!”
男孩这才鼓足勇气走过来,把粘土作品拿给白雪。
一顶黄色粘土制成的皇冠,彩色粘土作为装饰皇冠的宝石。
“哇!真漂亮!”白雪惊喜地叫出声,把皇冠放在自己头上,问家星,“好看吗?”
家星胆怯地抬眼,来不及对视就别开眼,僵硬地对白雪点头。
白雪把他搂进怀里,仰着头对叶棠说:“我的白马王子。”
午饭后,白雪和叶棠一同收拾厨房。
白雪刷碗,“哥,放假你没别的安排吗?”
叶棠清理油烟机,“不欢迎我来?”
“当然不是了。”白雪立刻否定了,“我在想你才回国,免不了要和国外的同事有工作上的联系,你别因为之前答应我来曙光做义工,就急着过来兑现,别把工作耽误了。”
叶棠:“我算个小领导,说话有些分量,想要放个假还能做主。”
白雪少了些顾虑,不忘叮嘱他:“你要是有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过就是跟这群孩子一块疯,和你的工作比起来没那么要紧。”
厨房收拾好,白雪和叶棠来到院子。
白雪:“哥,你累不累?要不要去我房间睡个午觉。”
叶棠:“你累了吧?你去睡,我随便找些事做。”
“我不累。”白雪看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哥,水龙头滴水,你修一下。”
她拿来几样工具和一个长柄钩子,用钩子拽开洗手池旁的井盖。
叶棠看着她这般懂行的样子笑了,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他弯下腰,借助钩子把深在井底的闸门关闭。
他三两下就卸下了水龙头,取下一个磨损严重的垫片,“垫片老化了,附近有五金店吗?”
白雪拿在手里看,“五金店没有,小超市应该有这种东西。”
叶棠拿走垫片,顺手抹掉她手上的锈水,“你想想还缺什么,我一块儿买回来。”
白雪望向走廊深处,“有个灯闪,我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坏了,别的就没了。”
叶棠:“行,我现在就去,别耽误下午用水。”
白雪跟上他,“我跟你一起去。”
午后,街上无人。小超市里,张叔在收银台打瞌睡。
白雪走在前面,来到一处货架前停下。
货架上的灯管种类不多,叶棠拿起一个纸盒,大致看说明,“这个就行。”
白雪跟叶棠要来垫片,“垫片这种小东西货架上可能没有,我去问问张叔。”
脚步声吵醒了张叔,他忙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困意,“你瞧我这不小心睡着了。”
白雪把垫片给张叔看,“张叔,您这有这种水龙头的垫片吗?”
“有,在……”张叔在玻璃柜台里找,“这个就是!”
他从拿了一个橡胶垫片,放在白雪的手心,瞄一眼朝这边走过来的男人,没太当回事,“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小申呢?”
白雪对比两个垫片,回答一句:“他工作。”
张叔惊讶,“国庆放假还工作?”
叶棠走到柜台边,“张叔。”
张叔不敢应,见到他与白雪亲近的距离看出一些,“小雪,你们一起的吧?他是……”
白雪和叶棠异口同声:“叶棠。”
“叶棠?”张叔不确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还真是叶棠!好长时间没见我都不敢认了。你再不回来,你小雪妹妹都要嫁人了!”
白雪:“张叔,还有这个灯管,您算一下多少钱。”
有那么一瞬的冷场因为她这句话恢复如常,张叔立刻算起账。
回曙光的路上,叶棠朝人家后面的山坡望,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哥!”白雪叫他,“你看什么呢?”
叶棠快走几步跟上她,“没什么。”
回到曙光,叶棠立刻修理水龙头。
白雪从厨房端出一杯水,见叶棠的袖子脏了,忙把水杯放在窗台,“哥,我帮你把袖子挽上。”
叶棠把脏手躲开,“没事,马上就好。”
他装上了水龙头,打开闸门试水,水龙头已没有滴水的现象。
两人在老槐树下低声聊天,直到孩子们醒来才去换灯管。
做晚饭的时候,白雪短暂离开厨房,她前院、后院找了一通,却不见叶棠。
油烟机关闭的这一刻,身后的脚步凸显出来。她立刻转身,叶棠已经走近厨房,两手托起的全是通红的果子。
面前的男人变矮了,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声不吭地跑去村子后面的山坡,捧着满满一捧的酸枣回来,衣服划破了也不在意,笑着和她说:“小雪,吃酸枣。”
未被酸枣遮住的指腹带着几条细口,隐隐透出血色。
白雪伸过去的右手在这一刻停住,随后拿一颗酸枣,用手擦了几下,放进嘴里。
酸大过甜,果肉少,枣核大,还是以前那般味道。
“好吃。”她拿来一个小盆,盛下叶棠手里的酸枣,“饭做好了。哥,你先过去吃吧。”
“好。”叶棠欲走之际看到了橱柜上的东西。
一个盘子,一个每样菜都盛了一些的盘子。
曙光儿童村收到捐款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尤其在这个十一国庆长假,村里的孩子都要来曙光,几样不常见的玩具玩上一遍,就过去了半天。
门铃被按响,白雪过去开门。
门外的年轻男人已不是那天那身拘谨的制服打扮,魏松一身运动风着装,“我过来叫浩宇回家吃饭,家里那帮大人都上桌了,就差他了。”
白雪朝孩子堆里一个自来卷男孩喊:“浩宇!舅舅来接你回家了!”
“别叫他了。”魏松好像并不急,“再让他玩会儿。”
白雪:“你随意,我先去忙了。”
魏松急忙叫住她:“小雪!”
白雪停步,转过身面对他。
魏松一时半刻说不出话,被她看得咳了一声往别处看。
白雪走回两步,“有事吗?”
魏松一番踌躇之后开口:“之前大队喇叭广播……”
他斟酌措辞,这样问:“你那个朋友叫‘申燃’是吗?是不是就是山上温泉度假村那个?”
老人消息闭塞或许不知,但年纪相仿的魏松不会。
白雪回答:“是。”
魏松听后低落,说话更没了底气,“我过来是想问问你,他是你男朋友吗?”
白雪:“不是。”
这个回答在魏松意料之外,“真的吗?我还以为……”
白雪:“他打算和我结婚。”
一句话就把魏松撅了回去,脸瞬间僵了,“是吗?要是这样,应该恭喜你。”
有人走近,魏松看过去,尴尬的脸色转为惊喜,“叶哥?”
他朝叶棠走过去,“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今天可让我逮着了。跟我走吧!家里酒都摆好了。”
“下次吧。”叶棠笑着拒绝,“还要开车。”
魏松指向大门,“外面那辆奔驰是你的?你行啊!”
叶棠解释:“公司的车。”
两人聊了几句,魏松便叫了浩宇离开了。
国庆七天假期,叶棠每日都来。粘土课、美术课、体育课,他身兼数职。
七日傍晚,他和白雪站在曙光院外,“这几天就好像回到从前了。”
白雪懂他,“饿了就回来,我给你做饭。”
八日下午,申燃提前回来,对白雪说:“带你见个人。”
白雪心中有个答案渐渐成形,她游移不定,最后还是答应了。
两人一路无言,最后来到了一条城区的旧街道。
行人的脚步统一,聚集到街对面的大门前。
车辆在街边停成一列,前面不足十米远的位置,一个男人下了车,左右观察车辆,小跑着去了街对面。
一家三口从拥挤的人群里走出来,妈妈牵着女儿的手,爸爸背着书包,将女儿拥在中间。
行人车辆的嘈杂声中,模糊听得几句对话。
爸爸:“梦知,有没有想爸爸?”
妈妈:“梦知,有没有想妈妈?”
女孩:“有啊!我最想爸爸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