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远的车子看到模糊,白雪低头解开安全带,迅速下了车,快步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乘上了一辆进站的公交车。
夜晚,曙光院中一盏灯静静守候。
申燃打开房门,房间里不见她,也不见折叠床。
他来到这座老旧的院子外,借着门缝往里看,白雪一人坐在北屋的灯下。
秋雨潇潇,天还没亮透,白雪就回到了曙光。
写字台上没了笔记本电脑,衣柜里没了男装,卫生间没了全套的洗漱用品和那双拖鞋。
早饭后,一通电话打来。
白雪看着手机屏幕上“花纯姐”三个字,很久才接起电话。
花纯:“白雪,你什么时候过来?”
白雪:“花纯姐,我已经好了。”
花纯:“你觉得骗得了我吗?再对症的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治好。”
白雪:“进城太远了,我下午去附近的医院看。”
花纯:“你都在这看过两次了,老头最清楚你的身体情况。要是吃了药没效果就算了,既然有效果,就别轻易换,这个你还是要听我专业的意见。”
僵持片刻,白雪说:“花纯姐,我真的很忙。我的身体,我清楚,我就先挂了。”
花纯:“白雪,等一下!要不这样,我和老头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按照你上次的药再开两周的。曙光儿童村,对吧?我给你送过去。”
白雪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了,“不用了,我过去。”
下午,她只身一人去了中医馆,在等待煎药的时候,她被花纯带到楼外的椅子坐下。
花纯:“我想通了,不备孕了。之前一直特别紧张,算日子,量体温,让严闯戒烟戒酒就算了,逼着他天天跑步,他也挺惨的。半年了,既然没有,就顺其自然了。”
至亲挚友才会聊的话题,不仅没能拉近她和白雪的距离,反倒让白雪低下了头。
“我和严闯本来是冤家,上次在申燃他家你应该就能看出来。”花纯问,“申燃之前没跟你说过吧?”
白雪:“嗯。”
花纯:“我猜就是。我和严闯从小就打架,他从不掺和。我看他巴不得我俩打死一个,他就清净了。”
“挺逗的。”花纯还没讲就笑了,“小时候我们都是去伊阿姨那玩,严闯那傻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以为我暗恋申燃。还暗恋?没事找事,揪着申燃的领子要打一架,申燃懒得搭理他。”
青葱少年的鲁莽事,花纯讲得逗趣,白雪听后也笑了。
花纯:“他哪敢真打,从小就比申燃矮半头。看他那嚣张样,没人修理他,我就来。后来大了,见谁一面都挺难。严闯带头组织聚会,没有一次人是齐的。别人都忙,就他闲。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以为自己挺厉害,其实就他混得次。”
“谁能想到我和他打得最凶,最后我俩结婚了,典礼上他还哭了。”说到这里,花纯看着白雪,“挺不可思议的,是吧?”
白雪:“嗯。”
花纯:“原本是想让申燃和洛灵做伴郎、伴娘,后来伴郎是另一个朋友做的。不是不想让申燃做,是不敢。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春半了,再加上他那性格,一句废话不说。让他做伴郎,就等着冷场吧。婚礼那天他能来就不错了,别的真不指望。”
花纯滔滔不绝,“还说呢!严闯学别人开酒吧,就申燃一个人支持他。申燃是真客气,为了能让严闯能把酒吧开起来,他投了不少钱,说是提前交礼金。这礼太重了,严闯让他做大股东。他不做,说他没时间。其实哪用得着他跟着忙活?等着收钱就行了。”
话说了几句就偏了,白雪自然懂得花纯的用意,她毫不遮掩,径自站了起来,“花纯姐,你先忙,我去附近转转,药我过会儿来拿。”
花纯不免急到有些气,跟着她站了起来,“你到底在怕什么?”
白雪站住,却没转过身。
“你以为我怎么就能把你叫过来?”花纯问,“是申燃告诉我的。”
白雪站在这里,却一言不发。
花纯:“你俩这脾气半斤八两,能自己解决的事,至于找别人?申燃装得挺忙似的,让我提醒你来复诊,还不是实在拿你没办法了。”
花纯:“他知道你一定不会过来,就让我打电话叫你来。坚持给你送药,逼着你只好亲自来。按照你的意思缴费,让你心安理得地带着药回去。他太了解你了。”
白雪转身,“花纯姐,不好意思。我病了,还要你替我操心。你先忙,我一会儿再来拿药。”
深秋来无声,本是个晴朗的午后,树荫下却阴冷,来一阵风,嗖人骨头。
公交车站等候的乘客越来越多,晚高峰即将来临。
白雪回到中医馆拿药,对花纯诚心地感谢:“花纯姐,谢谢你。这些药吃完了,我就不来了。”
陶琳琳一通电话打来,她已经坐上了公交车。
回到曙光,陶琳琳交给她一个档案袋。
她回到房间,拆开档案袋,将这份文件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之后发给江夏一条信息:“17号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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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学也接
10月17日,午后,白雪和江夏从车站步行至法院。
一个男人站在法院大门外,白雪见了快走几步,“哥。”
叶棠答应一声:“嗯。”
白雪问:“你几点到的?等很久了吧?”
叶棠:“我也刚到。”
身后乌泱泱,以孙玉凤为首,加在一起十数人的队伍走了过来。
孙玉凤沾沾自喜,“你们放心,何律师干律师这行十多年了,专打这类案子。老太太能不能握笔都不好说,那份遗嘱说不定是她伪造的。”
一旁与孙玉凤相貌几分像的男人随地啐了口痰,“姐,那臭丫头霸着折子和房本,能说交出来就交出来吗?万一她不给,怎么办?”
孙玉凤:“就凭她?和老太太非亲非故,还真以为给两口饭吃就能姓刘了?我家大壮才是老刘家唯一的孙子!”
孙玉凤的弟弟孙海福大声附和:“那必须的!大壮在咱们老孙家也是独苗!”
孙玉凤抿嘴笑得收敛,“我跟何律师问好了,你姐夫是第一顺序继承人,折子和房子就该归你姐夫,就算老二想平分也不行。我和你姐夫跟老头老太太生活的时间长,也该给我们分得多。”
孙海福身边的干瘦女人用手肘拱他的手臂,朝孙玉凤那边使眼色。
孙海福咳了一声,“姐,要是官司胜了,我那辆破车……”
“大壮!快过来!”孙玉凤叫来疯跑的男孩,“大壮,一会儿好好坐下面看着,完事妈带你下馆子!”
一声欢呼才起个头,男孩莫名安分下来。
孙玉凤纳闷,顺着男孩注意的方向看。
三个年轻人没一个像样的,那一个档案袋薄得跟纸一样。
孙玉凤鄙夷不屑,堂而皇之地带着一大家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下午两点,民事庭内。
原告席上的孙玉凤见对面被告席上唯独白雪一人时来了精神,嘴角的窃喜掩不住,得意地拢着额前的头发,和脖子连起来的下巴快要顶到了天上。
一声法槌响,审判长宣布:“现在宣布开庭。”
一声法槌落,审判长宣布:“法庭审理结束,现在休庭。”
孙玉凤一家往外走,孙海福问:“姐,你觉得胜算有几成?”
孙玉凤叹气,“小瞧那臭丫头了,连个律师都没请,说得头头是道。何律师说情况不太好,遗嘱和公证书都对咱们不利,判决的结果多半是驳回诉讼请求,诉讼费还得咱们出。”
孙海福:“之后怎么办?”
孙玉凤:“肯定是要上诉啊!不可能让那臭丫头这么舒舒服服地拿了老太太的钱。”
孙海福身旁的女人这时开口:“姐,你要不要换个律师?我觉得何律师不行,看在法庭上让被告那丫头给怼得连个屁都憋不出来。”
孙海福赞同,“志萍说得对,我也觉得应该换个律师。”
孙玉凤难办,“何律师是我一姐妹儿给介绍的,之前帮她打过官司,工作能力肯定没得说。我再考虑考虑,要是再换个律师,律师费便宜不了。老太太的钱和房子还没拿到手,律师费、诉讼费就花不少了。”
后面,江夏对叶棠说:“怎么样?见识到你妹妹的厉害了吧?看把那废物律师憋屈的,脸都绿了。想找个能镇得住她的人,还真不容易。”
白雪被江夏的夸大其词逗笑,跟在她和叶棠后面下楼梯。
江夏看一眼时间,“找地吃饭吧。”
白雪问:“你不是还要回公司赶报告吗?”
江夏:“吃完饭再回去卖命,下次再凑到一块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道路两边高楼林立,江夏望着马路对面的一栋高楼,“我们公司和唐创有合作,我还和主管去过一次。上个月唐建业去世的消息都上热搜了,说他五十多岁一直没结婚,也没孩子。那谁来继承他的股权?他哥吗?”
白雪和叶棠同她一起看那栋高楼,并没有对此发表看法。
时候尚早,三人决定先在饭馆附近的咖啡厅坐坐。
江夏问:“白白,现在曙光这么好了,你也能功成身退了,要不要考虑一下跳槽?”
白雪听得耳朵起茧,索性装聋作哑。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江夏看一眼叶棠,“你哥现在是有些职权的,让他给你走个后门,你去他公司试试。”
白雪喝一口饮品,“你不是正想跳槽吗?你去。”
江夏无奈地摇头,“叶棠,下次出来别开车了,我请你喝酒。还有某人,别想躲。”
白雪:“我不会喝酒。”
江夏:“咱两认识这么多年,连一杯酒都不跟我喝,你好意思吗?”
叶棠:“小雪,去帮我打包一杯美式。”
叶棠的咖啡杯里还有半杯咖啡,白雪看后未动,“你要一下喝两杯吗?太多了吧?”
叶棠:“晚上要加班,一杯不顶用。去吧。”
白雪只好答应,立刻去吧台打包咖啡。
落地窗外频频有人走过,身着正装,沉着干练。
“你现在真是大忙人了,跟以前那个‘小叶’不能比了。”江夏话里有话。
这话实则是挖苦,叶棠低头笑一下,不与她辩。
江夏往吧台的方向看,“你看到了,白白不是以前那个小妹妹了。她重感情,不愿意离开曙光,但曙光压根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迟早是要走出去的。你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别人跑了?”
杯底的咖啡易凉,叶棠没再喝,“我是她哥。”
“不是亲哥,不是表哥、堂哥,就是一个年纪小的叫年纪大的一声‘哥’,你还真就本本分分地做哥啊?”江夏替他可惜,“这事就算放在以前,我也力挺你追她,何况你现在条件比那个时候好。除非你告诉我,你眼界高了,看不上她。”
三人随后来到一家饺子馆,开了一个包间。
白雪借由去卫生间离开,来到收银台却被告知结过账了。
她意外,“已经结过了?”
收银员反复确认,“是啊,一位姓‘叶’的先生押的钱。”
白雪道了谢,回到包间。
三人分了最后几个饺子,这一餐到此结束。
江夏给叶棠安排工作,“我先走了,你送白白回去。”
“不用。”白雪对叶棠摇头,“这边坐车方便,我自己回去就行。”
叶棠没作声,打开包间门,让她先出去。
江夏出了饺子馆就急着过马路,“你们慢慢商量,我先走了。”
江夏走后,白雪问叶棠:“你不是还要加班吗?把我送回去,再赶回来,太折腾了。”
楼缝里尚有霞光,她打定主意,“时间还不晚,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去那边坐地铁就行。”
叶棠:“先陪我去开车。”
“那先说好了,你不用送我。”白雪说了这话才跟他走,走了几步问:“是不是因为下午陪我去法院把工作耽误了?”
叶棠解释:“要和美国的同事谈工作,晚上合适。”
想到时差的原因,白雪放下些心理负担,“如果奶奶的家人不服从判决要上诉,下次开庭你有工作就别去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叶棠:“是我想看。”
白雪苦恼,“针锋相对的,有什么好看的?”
路灯亮了,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程。
白雪忽然开口:“哥,你还记得吗?我上小学那会儿,你就是这样接我放学。”
一同的经历,莫名地就离年长的那个近一些。
叶棠记得,“你不愿意我接。”
白雪:“谁上小学了还用人接?”
叶棠:“你一个人不安全。”
白雪:“可是我初中了你还接,要是高中没住宿,你还接不接了?”
叶棠:“下班来得及就去接。”
白雪:“大学呢?”
叶棠张开嘴,却没把话说出来。
白雪突然想起这事,“我忘了,后来你就出国了。”
“大学也接。”叶棠说。
白雪笑了,“我可能是唯一一个了,被哥哥接放学到大学的。”
叶棠脸上有笑容,却怅惘,“小雪,你会不会怪哥?”
白雪不解,“怪你什么?”
叶棠:“别人都是家人拉着行李送去学校,你只能一个人。”
或许是日暮教人惆怅,几近三十而立的男人沉浸暮色也会感伤。
白雪提醒他:“我高中返校,不就是你拉着行李送我去的学校吗?”
叶棠自责,“没能参加你的成人礼和毕业典礼,总觉得对不起你。”
白雪:“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走个形式。”
叶棠:“你好好想一下想要什么,我把你的成人礼物和毕业礼物补上。”
白雪想了一下,“没有想要的,要不先存着?”
就好比她真的记在了心上,叶棠得到些安慰,“想到了告诉我。”
白雪:“嗯,我不跟你客气。”
她换了一个话题,“你那时那么果断地就决定驻外,这事放我,可能要犹豫好久。”
叶棠:“你恋家。”
白雪:“去了别处我睡不着。”
两人到了车位,叶棠打开副驾驶车门。
白雪:“刚才说好了,不用你送,真没必要来回折腾。”
叶棠:“不加班了,明天在做也一样。”
白雪见他坚持,这才上了车。
已是晚高峰,车子走走停停,开上高速公路时,天已经黑了。
红色的车尾灯赶超,亮着赶路的急切。白色奔驰始终在最右侧车道,保持着八十公里的时速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