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在回平城的路上，刚才一直在安置他爸住养老院的事情，没看得上手机。
问她这儿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宋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正常男人了，竟然对军事这点了解都没有，国家行政中心哪是这么容易被攻下的。
宋伊在键盘上打字：这里没事，不过我和同事准备去边境。
打完了，盯着输入框的后一句，思考要不要发给他。
熊凯高将她的行李放后座，后备箱都是吃的喝的和设备，塞得太满，放不下行李。
他抬头发现宋伊站在车门口不动，低头专心看手机，立刻问：“又有消息了？”
“没有，私事。”宋伊拉开车门坐进去，看他一眼，启动车子出发，“还没问过你呢，你结婚了吗？”
“没呢。”
“女朋友呢？”
熊凯高腿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呢……不过我有个喜欢的女生，她特别崇拜战地记者，就是身体不太好，自己做不了记者。”
宋伊有点意外，调侃笑说：“所以你之前去了叙利亚？”
聊起喜欢的姑娘，熊凯高情绪突然高涨，兴奋说：“我之前去叙利亚，发了朋友圈，她都主动找我聊天了。”
说完又低落回去，“等我回去之后，她就没再找过我了，不瞒你说，我这回向社里申请过来，就是等着这一天呢。”
“那现在我们过去，你和她说了吗？”
“你提醒我了。”熊凯高握着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都拉起来了，又返回，不太确定地问宋伊，“……我直接说的话，是不是太刻意了，会不会不太好？”
宋伊上一次见对恋爱这么青涩的男生，还是大学时候的江霖生，乐不可支地抿唇发笑。
熊凯高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宋伊建议说：“你可以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不用太刻意，说到哪哪了就行，现在国内各个软件都在推送消息，她肯定会知道。”
“哦对，这是个好主意。”熊凯高忙举起手机对着前方拍照，“谢谢宋姐。”
宋伊抿紧唇瓣提胸深吸口气，看来“姐”这么叫法，他是不好改啊。
旁边副驾驶的熊凯高低头呲着大牙花倒腾手机，宋伊转头看一眼，点进聊天页面了，看来是和喜欢对象聊上了。
她头转回来，垂眸瞧一眼挡风玻璃前时刻有消息弹进来的手机，心里叹气，熊凯高的是解决了，她还不知道要不要跟江霖生说呢。
说了的话，他肯定非常担心，但不说……等他回头自己知道了，会不会特别特别生气？
“宋姐，有新消息了。”
宋伊看一眼电脑页面，“你发一下。”
“好嘞。”
一路自西往东走，越靠近边境越能感受到当地气氛的紧张，x国也不是吃素的，一路好几处信号塔和大桥被炸，网络时好时烂，导航成了问题，宋伊找出当年江霖生送的卫星手表导航。
她负责随时换路开车，熊凯高举着摄像一路拍过去，传回国内编辑部的消息就没停过。
自己拍的照片都有了，自然逃不过徐智杰那个老头子的精明老眼，消息一出，电话立刻就来了，问她到哪了。
宋伊报个地址。
徐智杰说：“我现在在x国，你们准备在哪落脚，我过去找去。”
“哎――别啊，现在x国没几个记者，你别擅离职守，回头有你挨罚的。”
“我都没带你去过战场呢，你去了能知道怎么做吗？！”
“我是没有经验，但我旁边有个有经验的，万事我们俩商量着来，你不用担心，我们还能在这出事不成？”宋伊转头看一眼熊凯高，“是吧凯高？”
手机连着车内蓝牙，电话外放，徐智杰说的熊凯高都能听见，他立刻表态：“是的徐老，我有经验，我去年在叙利亚待过半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宋姐的。”
熊凯高去年才调回总部，徐智杰对他不了解，宋伊也没和他提过他来的事，只好暂时同意，“你们俩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熊凯高转头看宋伊，“我以前就很好奇，徐老早该退休了，怎么还一直在国外？”
“他喜欢，他在国外跑了大半辈子，让他歇息啊，别说一个月，一个星期他都浑身发痒，他说只有每天都在外面跑，他才能长命百岁。”
熊凯高崇拜说：“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像徐老这样的记者。”
他双眼羡慕地望着宋伊：“宋姐，真羡慕你，之前能和徐老一起共事。”
“嗯。”宋伊点头，这点她赞同，“跟着他确实能学到不少东西。你要是喜欢他，有机会我让你们俩见一面。”
熊凯高双眼放光，激动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宋伊没想到他这么激动，不忍心泼他冷水，但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我说的是有机会，他比总统都忙，我们现在又在对立的国家，见面估计不容易。”
“没事，有机会就有个盼头，我以前从来不敢想能和徐老见面。”
宋伊思索着点点头，没想到打个电话，还能挖出来徐智杰的一个小迷弟。
中午在一个小镇的饭馆随便解决一顿，宋伊去旁边店里买杯当地特色燕麦奶茶，熊凯高买杯咖啡。
两人回到车上重新赶路时，熊凯高提议：“宋姐你睡一觉吧，换我来开，昨晚就睡了那一点时间。”
“我还行。”宋伊举举手里的奶茶，“这个够提神了，倒是你先睡一觉，昨晚也没怎么睡，凌晨还一直在外面跑。”
熊凯高手指点点胸膛，“我年轻，我没事。”
宋伊弯唇微笑。
他忙解释：“我没有内涵宋姐的意思，宋姐也很年轻，而且天生丽质，我在见到你的照片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
宋伊扬眉笑，“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没有。”熊凯高摇头。
“那怎么感觉你怕我似的。”
“是我的问题，说出来后才发现不太合适。”
“这是对我，如果我是你的采访对象，今天这种情况，你还怎么采访下去？”宋伊忽然问他。
虽然眼力劲存在，事后找补能力可以，但不能只会事后找补，提前避免才是王道。
熊凯高发现这句话怎么回答都能陷进她的诘问里。
说是因为她太和善了，才让他过于轻松说话没了顾虑，她可以反问如果采访对象很和善，很好说话，他就可以说话无所顾忌了吗？
结果已出，任何原因都成借口。
熊凯高告饶：“宋姐，我CPU要烧了。”
宋伊收了审视他的眼神，将喝完的奶茶丢进垃圾桶里，“你这抗压能力不行啊。”
“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宋姐学习。”
“我看过你拿奖的那篇报道，写的还可以。”
“那篇纯粹是题材比较突出。”
宋伊点头，“是有这个原因，但能拿奖的，哪篇题材不凸出，行篇布局也得出彩才行。”
“没有，我看宋姐拿奖的那几篇更好一些，题材、结构和描述手法都特别好，我还专门学习过。”
熊凯高拘谨得厉害，宋伊摸摸鼻子，回想刚才是不是太过了，但那句话她听了确实不舒服，又开始反思她现在是不是对年龄太敏感了点。
他确实比她年轻啊，这是不争的事实。
都怨江霖生！宋伊气恼拍方向盘。
她以前明明没有这么敏感！
“电脑网页挂着，你先睡一觉，晚上可能还要你守夜，我们俩轮流，交替着来。”
“好。”熊凯高刷新一遍页面，确定没有更新的消息，麻溜放倒椅子闭眼睡觉。
这个国家宜居城市不多，但国土面积不小，一路开到下午，才下高原到达边境小城。
这里是整个国家破坏最大的地方，有些房屋已经遭到炸弹袭击沦成废墟，到处是正在逃跑的百姓，但一线之隔的x国，早已是疮痍满地，空荡幽冥。
“进城了。”
宋伊一出声，熊凯高就醒了，只要去过战地，没有一个睡觉能睡死的，他起身眺向窗外远处驻扎的部队，“到了？”
宋伊停车，对着远处露天机场内围着客机的人群，“准备好相机，去那边。”
熊凯高担心：“宋姐不要靠太近，留个撤退的距离，车开过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围攻抢车。”
“OK。”宋伊打方向盘，脚踩油门过去。
熊凯高给相机换上广角镜头。
车子在距人群的几百米开外停下，两人推门下车，熊凯高拿着摄像机走近人群，宋伊在外围找角度拍摄。
熊凯高拍完回来，宋伊还在找绝佳视角。
“宋姐，拍好了吗？”
“拍是拍了几张，可是视角太低了，拍不到全景，我正准备上车顶拍。”宋伊说。
“我来吧。”
熊凯高把自己手里的相机放车里，身形灵活地爬上车顶蹲下-身体，宋伊用力托举沉重相机递给他。
拍完两人开车进城，被守军部队持枪拦下，宋伊出示记者证，他们说城里已经没有酒店宾馆可以让他们留宿，记者都是危险生物，他们也不会允许他们俩开车进驻地休息。
当然，如果只是宋伊一个人在部队留宿的话，他们是愿意的。
意思表达完整，几个守门黑人士兵就嘿嘿嘿地对笑起来。
熊凯高初来乍到，对当地英语听不太懂，但只看几个人脸上的笑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脸色唰地黑下去。
宋伊微笑表示抱歉，后退一步，与他们保持一米距离，点击手机录音播放，几个士兵一愣，刹那拉脸恼怒，熊凯高飞快举起相机后退。
宋伊请求会见他们驻军司令。
几个士兵骂骂咧咧几句方言，宋伊辨出来，大概是抱怨记者就是麻烦。领头的挥挥手，另一个士兵回去请人。
司令是个白人，瞧瞧姿态轻松的宋伊，和她旁边严阵以待的摄影师，友好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伊指向叫他出来的士兵，“我想知道你的属下是怎么跟你说的？”
司令神色微变。
宋伊抬了抬手里的手机，“我和我的同事从这里经过，被你的属下拦下，并对我的人格和尊严进行侮辱，如果他已经表达清楚的话，我想我不需要再放一边证据，或许你觉得需要听一下？”宋伊做势点开录音。
司令没阻止，雄浑低沉的男声在手机里响起，从一开始的解释，到最后几人略显猥-琐的笑声，一一清晰传出。
司令脸色黑得挂不住，几个黑人士兵明显怕他，缩肩塌背地躲在他身后。
司令问宋伊：“你想做什么？让你和你的同事留宿吗？”
“不，我需要他们向我的人格和尊严道歉，以及允许我们进城。”宋伊身条笔直，朝他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道。
司令黑着脸挥手，命令几个士兵道歉。
离开军队驻扎地，宋伊开车，转头看熊凯高还是很生气，她都担心他脑袋会像气球一样充血爆炸，“你之前在叙利亚没遇上过这种事？”
“没有，那里没宋姐这么好看的。”
“好吧。”宋伊跟他分析，“这种事情碰上的多了，就知道他们这种提前表示出来的还是好的，可以提前避免，怕只怕那种把人骗进去再杀的，到时候想逃都逃不掉。”
熊凯高气得挠头抓头发，但又无可奈何，“你开一路了，换我来开吧。”
“别了，你先平复一下。”
宋伊可不敢把车交给他，脚踩油门在宽广阔达的大马路上继续前进。
城市被摧得七零八碎，但还是有一些走不掉的老人和小孩，两人一路拍过去，偶尔下车去楼顶找找角度。
熊凯高看着手机里编辑发来的要求，问宋伊：“宋姐，你要不要出个镜做个现场报道，这回有我给你摄像。”
“我不想出境，做个幕后摄影和文字记者就挺好的。”
只要可以不出镜，宋伊就不愿意出镜，她可以自己主动将生活照片分享在私人社交网络上，但不喜欢出现在工作镜头前，将自己的长相和工作挂钩，很容易给生活带来不便。
宋伊调侃熊凯高：“要不你出个镜？曾经的新闻主播。”
熊凯高猛摇头，“不行，我这个形象不行。我们俩之间，肯定是我给你摄像。”
“那就谁都不出境，这条划掉，回去让主播配音。”
在城里拍完，两人不敢在这里过夜，连夜出发去临市。
临市还算平和，有人运东西准备离开，有人安安分分守着，笃定这里不会有危险，战场只会在x国铺展开，波及不到这里。
两人找了间饭店，随便吃点东西，找个酒店开两间房住下。
晚上临睡前，收到外交部消息，将于明天早上八点召开记者会。
来不及睡觉，只得穿上衣服起床，凌晨出发回城，参加记者会。
连着两天没睡好，又长途疲劳驾驶，宋伊感觉自己的神经都有点衰弱了，在会场强打精神听发言人为本国遇难民众打抱不平、振振有词的言论。
战事一起，宋伊驻外的日子就没有从前那么省心了。
好在战场不在国内，算得上安全，宋伊和熊凯高每天到处跑汇报战况和一系列突发新闻，日子乱中有安，有空闲时间的话，和江霖生发发消息，汇报一下近况，对他焦虑的小情绪稍做安抚。
开战之初，国际上多数认为这是一场闪电战，只要x国答应将稀土作为赔偿条款，停战不成问题，然而x国头比铁硬，三个月过去，战线越拉越长，迟迟没有结束的征兆。
宋伊渐渐疲于应对每天高强度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还随时会被炮声惊醒的日子，隔着电话，江霖生都能听出来她的疲惫。他想劝她换班回来歇歇，又担心引她不快。
但他不说，宋伊也有这种想法了。
夏璐结婚她肯定要请假回去的，还要顺便看看心理医生。
每天留给她的睡觉时间是有四五个小时，但她入睡越来越困难，还越来越轻，手机来条消息响一声就会醒来，又不能开静音，只能在熊凯高在她旁边，能守着消息的时候，戴上耳塞安静睡几个小时。
中午，收到一对老夫妻因儿子前线去世而悲恸欲绝，在儿子葬礼上一头撞死的突发新闻，两人顶着曝晒的太阳跑完，坐在路边啃干硬的面包。
战事一开，国内资源短缺，很多饭店纷纷倒闭，连吃口新鲜热乎饭的饭店都不好找了。
熊凯高从车后视镜里照自己黑眼圈老大，蜡黄的脸，和宋伊商量：“宋姐，我觉得我们俩需要换班，回国歇歇了。”
宋伊对着黑下的电脑屏幕观察自己的脸，忧桑叹息，“我觉得也是。”
这边刚向国内总部提出换人接班的请求，宋伊突然接到徐智杰枪击重伤、性命垂危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