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了桃,羊生与小鹤都揣在兜里,悄悄耐不住嘴馋,狼吞虎咽把桃子吃了。
这一吃就不得了,只一个桃,就将贪嘴的小妖醉倒。
懵懵懂懂打个呵欠,困意不觉上涌,眼中也眨出水花,模模糊糊看不清人。
顶着红扑扑的脸,悄悄嘟嘟囔囔道:“呀,为何……忽然间这般……这般瞌睡?”
一面说,一面脚下打跌,踉踉跄跄,似要摔倒。
小鹤连忙将她搀住,她却茫茫然望着小鹤,努力分辨片刻,脸上露出些许不满:“什么怪东西……拉拉扯扯,快把我放开,再不放……就、就咬你哩。”
然而话音未落,倦意汹汹而来,叫她抵抗不住,一头歪在小鹤颈窝,睡得死猪一般。
小鹤半拖半抱,不让她栽到地上去,慌慌张张问道:“师父,悄悄怎么昏睡过去了?”
一天道人嘲笑道:“不中用,吃桃子吃醉了。”
听到这话,羊生与小鹤不约而同暗想:亏得我没吃,不然就要在外头丢人。
既已如此,小鹤思索片刻,用手把悄悄一指,将她变作一条巴掌大的小白狗,毛茸茸,软乎乎,圆头圆脑,鼻子里打着轻鼾。
小白狗张着四爪,睡得人事不醒,小鹤将她揣进袖子,任她在里头睡个昏天黑地。
替徒弟赚了三枚仙桃,一天道人犹不知足,冲福星禄星露出贪婪嘴脸:“寿星都舍得仙桃,二位仙翁好意思干看?”
福星禄星吃惊道:“你好贪心不足!”
一天道人大模大样:“少来,今日便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倘若不能如了我的意,莫怪我赖着不走,届时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恐怕破财破得还多些。”
遇到这样的泼皮破落户,纵有千般智计,也无可奈何。
福星叹道:“若非……也罢,我有一柄玉如意,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给他们玩耍玩耍也使得。”
把手一摊,现出一柄玉如意,那如意:温润生清气,玲珑透彩光。
一天道人却将信将疑:“当真可以逢凶化吉么?你有如意,也没防住我来打秋风,莫不是个样子货罢?”
福星气得立刻要把如意收回:“像你这样的瘟神,天底下有哪样宝贝防得住?既嫌是样子货,那就自去别家寻宝。”
一天道人眼疾手快,将如意收入囊中,厚脸皮道:“不嫌不嫌,几句玩笑话罢了,莫要当真,只是……”
眼珠子咕噜一转,说:“我有三个徒弟……”
福星脸色发青:“只这一个,再多没有!”
一天道人小声嘀咕:“小气。”
福星问:“你说什么?”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没说什么。”
福星寿星都出了血,禄星心知自家也跑不脱,不必催问,就主动掏出一个盆,塞到一天道人手里,硬邦邦道:“拿去,莫再问我讨要。”
一天道人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个盆,不由失笑:“头一回见着送家伙什儿的,你这个盆儿,是拿来洗脸的?泡脚的?撒尿的?”
禄星气个倒仰:“好端端一个聚宝盆,你若敢拿去撒尿,我就敢与你拼命!”
一听到说是聚宝盆,一天道人欣喜若狂,抱着盆儿不肯撒手,连声说:“这个好,这个可以留作传家宝。”
聚宝盆只聚得起些金银浮财,譬如放入一块银子,第二天就有一盆银子,放入一块金子,第二天就有一盆金子,放入一颗珠子,第二天就有一盆珠子。
像这样的阿堵物,旁的得道真仙视作粪土,并不放在眼中,只有一天道人这样的俗人,才当做个心头至宝。
揣着两件宝贝,一天道人蠢蠢欲动:既然这般好说话,我何不设法再编些……
才想到此处,忽然一阵狂风,把一天道人连带徒弟一同卷出蓬莱仙岛。
那风真是大嘞,直吹得山崩石裂,白浪掀天。
好容易在云头立住脚,先前多大一个蓬莱仙岛已渺然无踪。
小鹤与羊生在一天道人脚边跌作一团,两人脸贴脸,胸贴胸,头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
羊生感觉到胸口软绵绵的,低头一看,是小鹤的胸脯子,心中不由暗想:真个比馒头还宣软。
正想着,小鹤已推开他爬了起来。
羊生偷偷戳了戳自个儿胸口,紧绷绷的,并不如小鹤软。
又想到方才与小鹤相贴时,人家的脸蛋又滑又软,还有点香,情不禁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心中遗憾:是要比小鹤粗糙些,等回头寻些胭脂膏子,我也把脸搽一搽。
第52章
小鹤自然不知羊生在想什么, 她叽叽咕咕冲师父抱怨:“看你做的好事,现在可好,被主人家赶出来, 脸都丢尽了。”
一天道人洋洋得意:“你不晓得,他们嘴上不情不愿, 心里愿意得很, 若不然, 连门都不会叫我摸到。”
“不过口是心非罢,”一天道人十分自信, “其实巴不得我多去几遭, 不信下回再来,还是要招待我喝茶。”
小鹤:“……”
一天道人把玉如意和聚宝盆递给徒弟,说:“自家拿去分,莫说我做师父的没拉拔你们。”
羊生幽幽道:“师父啊,我们是请你帮忙支招, 却没请你带我们上门打秋风。”
都不知该说他厚颜无耻,还是该说他一片爱徒之心。
翻看着两件异宝, 小鹤同羊生商议:“这个聚宝盆就放在家里生金子, 谁若缺钱,就找它自取。”
羊生却很是忧心:“悄悄最没节制, 若由得她拿,恐怕要买一大堆零嘴,把牙蛀得掉光, 不如由你收着,好歹有个分寸。”
小鹤思索片刻, 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再看那玉如意,小鹤说:“这个如意兆头好, 拿给你用。”
羊生却摇头:“听那仙翁说这如意可以逢凶化吉?”
他有理有据道:“论长幼,我是师兄,论修为,我多少要强些,你同悄悄更需法宝护身。”
小鹤低头思索片刻,拍板决定:“那就把它给悄悄,她贪玩好耍,着实不大中用,往后又有一番大事业要干,不给她些宝贝护身,怕她学艺不精,被人家打死。”
师兄妹几句话便定好宝贝归属,竟不曾有半句争执。
悄悄在小鹤袖子里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浑然不知自己在做梦时已得了一件好物。
小鹤本以为打了一回秋风,就可打道回府,却不意云头一路往天上去。
“师父,你又要去哪里?”小鹤忍不住问道。
一天道人神采飞扬:“我在天上有几位故友,也带你们去拜会拜会。”
小鹤心道:天哪,难道这个脸还要丢到天上去?
忍不住开口相劝:“算了罢,已够讨人嫌了,再拜会几遭,恐怕连狗都嫌你。”
一天道人决然不信:“胡说!”
他自信满满夸耀:“像我这样的人才,哪个不爱?你两个搭着我,不知要受用多少好东西。”
接着又道德绑架:“再者我是为了谁?你们修行又短,身家又薄,做师父的只得舍了老脸寻人接济,不体谅师父的良苦用心,尽说些风凉话,你不孝啊!”
小鹤:听起来还是她的不是。
师徒几人正说话时,忽然见得前方阴云滚滚,浩浩荡荡蔓延了半片天穹。
阴云深处,有两位天神,一位猴脸尖嘴,背生双翅,身前有一大鼓,一个朱裳白裤,威严端庄,手持两面神镜。
这二位天神正是司掌雷鸣闪电的雷公电母,此时行色匆匆,不知要往哪里去。
一天道人眼睛一亮,催云上前,拱手道:“江天君,秀天君。”
雷公电母急忙停云,拱手还礼:“失礼了,道君勿怪。”
一天道人和颜悦色:“不怪。”
将二仙打量一番,问道:“二位天君为何如此匆忙?”
电母道:“下界有个小国国君,对上忤逆不孝,对下暴虐残杀,惹得天怒人怨,因此我等奉了东王公的令,要使他领受天罚。”
这一段话落到一天道人耳中,就只剩两个词,一个是忤逆不孝,一个是领受天罚,他拿眼去看羊生,暗示得十分明显。
羊生并不买账,只回以一声冷哼。
出于人情交际,雷公客气一句:“道君从何而来,要往哪里去?”
一天道人等的就是这话,本是一句随口寒暄,他就借题发挥,唠唠叨叨打开话头:“天君不知,我本在下界领了份闲差,受些供奉,好教养徒弟,只说清闲度日便了,哪想到徒弟争气,引得金母娘娘垂爱,亲来眠春山吩咐他几个办事……”
雷公电母不由将目光转向他身侧两个徒弟。
但见周身灵光充沛,清气绵长,显然修的玄门正道,只是修行时日不长,尚未脱去凡胎。
两口子也不痴傻,明摆着人家夸赞徒弟,自是恭维几句,说些早晚飞升的好听话儿。
一天道人先前还在跟徒弟吵嘴,这时又表现得像个正经人,说:“因想着徒弟年幼,唯恐辜负了娘娘厚爱,我便携徒访友,好叫他们受些指点。”
说到此处,他作出欢喜模样:“方才拜访蓬莱三仙,我这几个蠢徒儿不知怎么入了仙翁的眼,那寿星非要拿仙桃请他们吃,那福星禄星也非要赠送什么宝贝。”
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拿眼去瞅雷公电母,大声道:“虽是长辈照顾小辈,到底叫人不大好意思哩。”
小鹤:“……”
羊生:“……”
当真不好意思,就不会这么作张作致。
电母沉吟道:“我夫妻俩虽无蓬莱仙桃,素日里却收得些许雷屑,不多不少,正有一匣,便赠予高足,望莫嫌弃。”
语罢,掏出一个浑金匣儿,里头满满当当一匣雷屑,光华璀璨,明灭闪烁,似有雷霆蕴含其中。
一天道人一面假惺惺地说人家客气,一面手脚利落地将雷屑纳入囊中。
小鹤与羊生耳根子发热,都埋着头,一发不敢抬起。
因急着去惩治下界昏君,雷公电母不敢过多耽搁,略略寒暄几句,就忙不迭告辞离去。
一天道人将匣子扔给徒弟。
羊生手忙脚乱接住,下一刻差点将匣子甩脱,失声惊叫:“哎呀,这个匣子好古怪,我一摸到它,就觉得四肢发麻。”
小鹤笑他:“好傻的人呀,这一匣子雷屑皆是雷霆所化,你用手去碰,自然要电你,还不快快收起。”
羊生着实被电疼了,赶忙使个袖里乾坤,将雷屑收入袖中。
一天道人虽不在天上任职,对这里的路却比自家后院还熟,熟门熟路来到文昌宫外,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却见门庭寂静,渺无人烟。
“定是那文昌帝君家教不严,所以宫中小仙都到别处躲懒,”一天道人指指点点,“如何连个迎客的童儿也没有,实在懒散了些。”
虽无人迎接,他却并不回转,大摇大摆的往里头走。
小鹤有些担心,就说:“既然没人,那就改日再来罢,未经主人允许,不好擅入他人门户。”
“是呀,”羊生跟着点头,“万一叫人看见,把我们打成盗贼,可怎么申辩——亲眼逮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天道人并不听劝,振振有词道:“就是叫人看见,我也不怕,又没动他的东西,谁敢说我是盗贼?再说我与帝君相熟,等下见着他,我还要同他叙叙旧嘞。”
他昂首挺胸,大阔步往里走,两个徒弟无法,只得快步跟上。
走过两重宫门,到那主殿之外,方才见着人影—乃是文昌帝君座下五位瘟神,人称五瘟将军,分别是:东方青瘟、南方赤瘟、西方白瘟、北方黑瘟、中央黄瘟。
见到一天道人,五瘟将军抱拳行礼,惭愧道:“我家帝君有要事出门,临行前算得道君要来,令我等在此迎接,本该早早在宫外等候,却因沉迷打牌,不慎误了时辰,还请道君饶恕则个。”
一天道人遗憾道:“这等说,帝君现下不在家?”
黄瘟将军道:“帝君要赴法会与人论道,此事是早早定好了的,不好误约,因此备了一份歉礼,着小仙为道君奉上。”
一天道人闻言大喜:“既然先备好了礼,人不在也无妨,他备的是什么礼,快拿来与我看看。”
黄瘟将军将师徒几人请进殿内,与青瘟赤瘟一道陪坐说话,白瘟将军上些仙果灵茶招待贵客,黑瘟将军则去将歉礼取来。
见白瘟将军要自己上茶果点心,一天道人大为吃惊:“你们文昌宫如此穷困了,连个干杂事的仙童也没有?我这一路走进来,见这宫里冷清得冰窖一般,不像是个天尊的宫室。”
若果然十分穷困,这个礼收得还有点良心不安。
青瘟解释道:“道君想错了,我文昌宫冷冷清清,不是因为穷困潦倒,而是帝君出门,正好清闲,所以给办事的仙官、仙娥、仙童都放了假,叫他们松快松快。”
赤瘟道:“那凡间的地主奴役长工,才一年四季叫人干活,片刻也不容喘息,我天尊府邸,帝君治下,怎么干得出那等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