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从手心滑落,一向挺拔淡漠的人坐在沙发上,眼眶染了红,徒增几分颓然。
桌上歪倒几瓶酒,祁肆胸腔团着一股酸涩的闷气排解不出,沉着呼吸解开领带。
“说好的三个月……”
男人幽邃的眸里神色已经不清明,嘴边呢喃自语。
“徐清蝉,你究竟在哪里?”
——
“先生!先生,洛姑娘醒了!”
赵裴一进门就见洛烟茫然睁着眼,眸子空洞,护士扶着她坐起来。
“姑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烟眨眨眼,“停电了吗?”
赵裴面色微顿,“什么?”
走进她眼前端详她,发现她视线聚不了焦。
接到男人的眼色,护士赶紧去请医生。
他们不说话,洛烟自己也猜到了,“我失明了吗?”
医生查看后给出回复,“你中的毒影响到视觉神经系统,日后慢慢调养是有可能恢复视力的,现在得保持身心愉悦,不能郁郁寡欢,不然余毒在体内会更伤身。”
“噢,”洛烟慢慢点头,弯唇,“谢谢你。”
她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对了,Lee呢?”
“别担心,她也回来了,她后背中了一枪正在疗养,生命没有大碍。”
悬起的心缓缓放回原处,洛烟抿唇,“我们那一个分队的任务失败了,那个罗训,是沈毓南假冒的,他引诱我们进入山洞,想全军歼灭。”
“我知道。”
“沈罗中了我一枪,应该伤得比较重,沈毓南膝盖也中了一枪,不致命。后来呢,他们是不是跑了?”
赵裴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脊,“没有,我们另外几队人在外面有埋伏,他们伤亡惨重。”
外面还有埋伏。
洛烟望着声源处,“所以,你早就知道沈毓南的计谋,派我们这一对去山口是将计就计?”
这是事实,但赵裴沉顿片刻后才开口,“是。他们从山背离开,那边全是我们的人,激战后沈罗死了,沈毓南身受重伤逃了。”
他们之间的仇怨瓜葛不关洛烟的事,她只需服从命令就行,也不多问。
“我这次算立功吗?”
闻言,男人睨着她黑白分明的瞳子,俊脸微沉。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两个目标人物都中了我一枪,怎么也算个大功吧?我为了你,都跟我上司闹掰了,以后回去那个公司是不会要我了。”
“你真当自己是那个艺人徐清蝉?”
房间里一阵寂静。
洛烟缓缓动唇,“我很感激组织这么些年对我的养育和栽培,我也知道,如果没有组织,我早就是山野里一具枯骨,所以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回报组织……但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属于这里,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诚然,每一个想退出组织的人都不会有多好的下场,听说有的前辈被药哑,有的丧失记忆,就是为了不泄露组织机密。如果真要这样,我能自己选择惩罚方式吗?”
没人应,她开口道:“不丧失记忆就行,任由您处置。”
赵裴静睨她半晌,嗓音淡淡,“你还是先祈祷自己的视力能恢复再说。”
男人带上房门,洛烟靠着床坐了会儿,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失明了才知道,原来盲人的世界并不是一片无垠的黑,‘视野’里是一个没有边的空间,不黑不白,但很暗,仿佛存在宇宙之间某个看不到的角落,自己的存在既真实又虚无。
辽阔的,独属于一个人的孤独和封闭。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春水镇的大家都在。
这个梦太长了,以至于她有种恍惚的剥离之感,现在的自己也在梦里,这个她是假的,小镇上一切都还在,她还是那个小小的洛烟。
侧头吹着窗边的微风,碎发贴着脸颊,洛烟闭上眼,躺下身又睡了过去。
失明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平时护工会来给她讲讲话,赵裴偶尔才来一次。
两个月后,Lee能下床行走了,有事无事都会在她房里待着陪她说话解闷,她还拿来一个收音机。
洛烟的情绪一直很稳定,Lee总能看见她挨在窗边,静静感受外面的世界,整个人的气质平静柔和。
“烟,你今天心情不错?”
洛烟唇角弯着,语气有些轻,“Lee,我预感,不久后我就可以重新看见了。”
Lee把这话转告赵裴,医生又来了几次,可过了几个周她的视力还是不见好转。
虽然看不到,但能感受到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已经变凉的天气。
“Lee,现在是几月?”
“12月了。”
12月,半年了。
她仰头看着窗外,伸出手去,除了风什么也没有。
帝都应该在下雪了。
——
顺光山风雪飘摇,上山的路被皑皑白雪尘封,这种天气上山祈福的人比伏天少了许多。
清早,云龙寺偏殿里的师父刚推开门,不出意料看见已至山门的男人。
一身墨黑大衣在茫茫白色中格外醒目,身后走过的路留下一串脚印,很快也被风雪覆盖。
每月初一他都会来寺里祈福,已经接连四个月了,风雨无阻。
不知是什么样的信念。
人至门前,手上的黑伞已经积满霜雪,他朝师父微微颔首,进了寺门。
除夕那晚,偌大的雪飘飘扬扬,阻绝了准备去广场跨年的人们。
年夜饭后,祁肆牵着柴犬,站在广场中央,大屏上数字倒数至‘0’,三三两两冒着风雪出来的人们在寒风里欢呼。
去年这个时候,她站在鼎沸人群里,与他遥遥相望,眉眼像盛了星辰。
小牛奶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大屏汪汪叫着。
祁肆低睨它一眼,“我也是。”
第143章 抱歉,认错人了
缅国冬天不冷,晚饭后洛烟在窗台边吹风,夜风入眼,有些干涩。
赵裴路过她房间,见她擦抹的动作,步子微顿。
她最近两个月没再提起离开组织的事了,估计已经不对自己的眼睛抱有希望。
护工经过,他招手示意,将那盘热乎乎的饺子递过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护工微微叹了口气,把饺子送进去。
——
新春开始,鲸盛集团慈善基金会宣布将15亿巨资投入到儿童慈善事业中,资助的范围涵盖全国,甚至与东南亚慈善组织也有合作。不仅提供医疗、教育、资金救助等帮助困难儿童,还成立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区域福利体系,向社会爱心人士提供就业机会。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大企业的壮举,社会各界爱心人士也积极投身到公益事业中。
鲸盛在国民心目中的形象又提高到新的层次,各大报社媒体想采访良心企业家,但打到鲸盛的电话都被一一婉拒。
清明节后,祁肆陪着老太太去顺光山,下山时被香客拍到背影发到网上,走红了,引发了众多网友的海底捞帅哥事件。
得知这个消息后已经是事件发生三天后了,那张照片被广为流传,严璟发现图中人好像是肆爷这才赶紧禀报。
索性照片里肆爷只被拍到背影和一点侧脸,高出周围香客一头的身高和卓绝的气质非常出众,在人群里一对比太显眼。
被告知后男人反应淡淡,签完文件上最后一笔,眼睛余光都没往严璟放在桌上的手机瞧,“怎么处理还需要我教?”
言下之意是小题大做了。
严璟应是,见他不看,把手机收回来。
手指刚拿到手机要抬起来时,男人沉冷的一声,“慢着。”
目光紧紧看着照片左上角一个戴口罩的女人,祁肆凝眉放大图片。
女人只出镜半边脸,还是戴着口罩的,画质模糊也掩不住深邃的眉眼,最引他注目的,是她头上露出一截的白色簪子。
心口跳的有点快,深深睨着图中的人几秒,他起身,“去顺光山。”
严璟紧跟上去,边走边看手机里的图片,蓦地发现左上角那个女人,眸光微顿。
太模糊了,但眉眼跟徐小姐有八分像。
难道……徐小姐回来了?
几天过去,自然是找不到的。
天黑后祁肆下了山,不顺路也还是经过景荔花园,一如既往的黑暗。
有貌似徐小姐的人出现这一消息惊动底下的人,桂雷早派人着重看着顺光山。
祁肆每次经过景荔花园都要停车看一看,一天夜里终于上了楼,房门紧闭,丝毫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如果她回来,会去哪里?
思忖片刻,祁肆想到一个地方。
大晚上景逢都已经回家了,祁肆打电话说去了他的诊所,要看监控。
景逢心里有些猜测,把门锁密码告诉了他。
那么多天的监控一时看不完,桂雷连夜找人看,结果翻完近半个月的监控也没发现可疑人物。
得知结果的男人神色讳莫,看着照片一角那个女人,眉头微蹙。
“是你吗?”
近来很少梦到她了,她已经吝啬进入他梦里了。
屏保上的女人眉目清明,在玫瑰花田中弯着眸子,眼尾弧度是诉不尽的缱绻。
这张照片不知细细看过多少遍,也是后来才发现,她以前看他,眼里竟有那么多层次。
当初的他总没有好好观察。
一次比一次清晰又残忍地意识到,是他没抓住送到手心的人。
她都鼓起勇气让他娶她,是他没抓住。
明明很轻易就能拥有的。
那种话对她来说一定不容易,被拒绝后还要故作轻松地不在乎……
如果可以重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晚的自己打一顿。
离上次上山正好一月时,他去了顺光山。
清早山间薄雾萦绕,寺庙像隐入仙境。
云龙寺后院有个许愿池,上完香,祁肆忽而想去后面走一走。
林间鸟啼清脆,寺里有香火意蕴,沉沉的木香。
跨过门槛到后院时,男人步子倏地顿住。
视线里女人穿着掐身旗袍,在树下虔诚挂心愿,秀发被玉簪绾起,身形笔直窈窕。
眸子定定看着几秒,祁肆缓缓迈步过去,低声:“清蝉。”
闻言,女人微微侧头,看见他的一瞬眸子一顿。
眼前的男人英俊若天神,眉眼幽邃,认真看着自己时,像情深不能自已。
“你好……”
看清她时,祁肆眸光里的晦暗瞬间褪去,面部线条微僵,“抱歉,认错人了。”
眼前的人跟徐清蝉有四分像,不看正脸时,身形和气质尤其相像。
但不是就是不是。
心里的希冀瞬间被击碎,男人脸色不太好,显然不能接受自己认错人这个事实,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林妍看着男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她刚刚清晰地看到男人眼神变化的过程,从晦暗的思念到平静无波的冷淡,能让这种男人露出那般神色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第144章 那个女人跟你还挺像的
去年冬天达佩庄园移栽了好几亩果林,全是大树,专门聘请了几位林业专家精心照料,成效很不错,大树移植成活率高达98%。
樱桃园春天收获颇丰,景华府吃得少,多数都送往老宅老夫人那儿去。
五月份,荔枝树累累硕果一批批变红,祁肆看着一天天成熟的荔枝,吩咐护林人:“想办法不要让荔枝熟的太快,尽量延长果子在树上的时间。”
护林人不明所以,却也照做了。
“已经熟透的,让人拿去做成果酒。”
袁福:“是。”
等人走后,混吃混喝的时云溪问老管家,“舅舅为什么要延长荔枝的成熟时间?”
她可喜欢达佩庄园这边的果园了,舅舅又不喜欢吃水果,一下子种了那么多品种,倒是便宜了她,经常一进果园就出不来。
袁福:“为了等人吧。”
她似懂非懂的,“哦。”
听说之前叶绒小姨喝了舅舅酒柜里的一瓶荔枝酒后被舅舅凶了。
她剥开一个晶莹剔透的荔枝慢慢品尝着,微微摇了摇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
舅舅可算是栽了。
六月份,气温上升,景华府荷塘里荷花开了。
半夜,睡不着的人起身去了湖边。
月色如水,夜风拂来荷花的清香,祁肆注视着停泊的小船,瞳子幽静。
从认识她到和她在一起花了大概四个月,在一起不足半月,离开的时间却长达一年。
太久了。
久到他快忘了她轻柔的呼吸,忘了她唇边的温度。
——
穆老爷子七十大寿,穆家大办了寿宴。
穆修泽的婚事一直是老爷子最操心的事,本就是老来得子,早些年穆修泽花名在外,三天两头又和小明星闹绯闻,没少挨老爷子的教训。
这几年倒是沉稳了,找对象这事却又像清心寡欲一样,给介绍的名门千金都谈垮了。
这次,穆老夫人从小玩到大的一位闺蜜从澳洲搬回来,她女儿年纪跟穆修泽差不多,今天也要来宴席,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穆修泽好好招待人姑娘。
林妍挽着母亲刚一踏进宴厅,穆老夫人老远便笑弯了眼,暗暗推穆修泽。
该有的礼数穆修泽做的也到位,简单问候过就打算跑路,远远看见祁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老祁,现在才来啊,我母亲刚刚一直在念叨你呢。”
看见祁肆,穆老夫人眼里笑意更甚,她私底下跟穆老爷子感叹过很多次,可惜没有女儿,不然一定要祁肆做自己女婿。
聪明稳重,样貌出挑,家境和人品更是一等一的,绝对是帝都夫人们最理想的女婿人选。
将礼物交给接礼人,祁肆信步过去,跟穆老爷子和老夫人问候。
看见祁肆的一瞬,林妍眼里的神色亮了起来,显然,林夫人也注意到了眼前英俊的年轻人,朝穆夫人问道:“这位卓绝的年轻人是?”
“鲸盛集团的总裁,祁肆。”
穆老爷子知道祁肆不喜欢别人提他沈家人的身份,特意说了鲸盛这个头衔,谁不知道鲸盛,这么一说林夫人很快也知道了。
他就是沈氏那个嫡长孙,身份尊贵,权势滔天。
年初时不还因为捐赠15亿巨资做公益而上热搜,要知道那可是15亿啊,做个公益轻松就能拿出的流动资金,别说中小企业,就是很多大型企业一年的盈利也达不到这么多。
可想而知其强大的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