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容蝶她并不知道,就算她爸没喝那口酒,那群人也有的是办法来报复他。
只是在她的角度,在被蒙蔽的角度,会不由自主地径直带入这份错误,在余生里反复折磨至死。
司怀衍,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说吗?
你就这么害怕吗?你个胆小鬼,懦夫。
容蝶说累了,靠在司怀衍怀里,听着他比平时更加有力的心跳震颤。
“当时我想报医科,想留在舟市本地,她骂我不识好歹,非要我回相京,说学医有什么用,还不是尽救些不该救的牲口,要我给爸还清白。”
“我本来没想理,可是填志愿那会儿,居委会的人突然过来跟我说,说当年我爸事故病患家属连夜坐飞机过来举旗抗议,说我不配读医科,说这样的人生的子女以后出来肯定会威胁社会的,还想治病救人,鬼知道安得什么心肠。”
“没想到还没到政治审核那一关,我就已经从头到脚被审核了个遍。”容蝶觉得可笑。
——“你没读成医科,果然是报应。”
——“你这种败类的女儿,就不配活在世上。”
司怀衍太阳穴那儿有根筋,不停的在抽搐。
容蝶闷闷地吐槽:“啧,也不知道是谁透露的消息,好像是我同桌。就是那个在古城冲我裙子扔石子的女生,你还记得吧?很可笑吧?当初我就不该多嘴,我说怎么那天从班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她信誓旦旦说我以后要是做医生的话,是做不安生的,果不其然,班主任最后逼着我改填其他学校。”
司怀衍的眸中透着极凛冽的阴寒。
容蝶捂着眼睛,还是忍不住拍打脑袋,想叫自己清醒那么些,可被司怀衍制止。
她的手腕在他掌中柔软似小羊崽,容蝶干脆也不挣扎了,定定的看着司怀衍,她的脸色惨白,眼尾是猩红:“舆论实在太厉害,我干脆不读了,也没那连着读八年的条件,就听了班主任的话,报了最好的那一个。”
“刷新了八中校史上的最牛录取纪录,一举培养出两个A大,横幅整整挂了有半个月。”容蝶至今都能回忆起当时的一点一滴。
“7月有很多记者找来,我妈最忌讳这些,躲在卧室里不敢见人,我更是能躲则躲,满脑子想的却是,原来是非己过,半点不由人。”
“后来我来相京念书,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仍在舟市,于是就带着她一起。起初她刚来,还算听话,毕竟在相京生活过十多年,不敢明着跟我作闹,后来见我好拿捏,对她心软,就继续放飞自我了起来。”
这应该是容蝶和司怀衍在一起后,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字字带泪,字字泣血。
都是因为你司怀衍,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吗?
第65章
容蝶当晚吃了安眠药才勉强睡着, 司怀衍就在身旁一直守着她。
可即便她睡着了,也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紧锁着, 司怀衍瞅见了, 心疼的想给她抚平, 可是徒劳,并且她在睡中还死死的揪住他的衣摆。
“爸..爸爸.....”
她喃喃着, 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汹涌夺出。
司怀衍的心骤然间疼成一片:“对不起。”他欺身将她抱在怀里。
动作幅度有些大, 容蝶在他身下难耐地吟-哦了声。
“小满, 对不起。”
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对不起。
...
后半夜, 容蝶终于睡安稳了些。
司怀衍见她不再皱眉,沉沉入睡, 替她掖好被子, 又定定地看了她许久, 才从卧室里出来。
他站在客厅的窗边,夜幕中高悬着一截皎白的弯月, 无边的月色将他身长玉立的修美体态勾勒得至极。
驻足远眺之余,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左周大半夜还奔波于家宅事务和公司的琐碎之间, 他在电话里说:“老大, 家里边儿来信了, 说老家伙他们, 这会子有些按捺不住了。”
司怀衍眼帘微垂, 闪过一丝诡谲深寒。
“嘶, 这还没到八月呢。”左周觉得情况不太妙, “老大......”
司怀衍沉着声说:“静观其变。”
“是老大!”
-
容蝶请了长假, 导员很爽快的就给批了,叫她好好收拾收拾自个儿, 别愁眉苦脸的,多大点事。
容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福祸相依,痛在己身,他人爱莫能助,不是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涵盖的。
面对来自政教处的拳拳关怀,“谢谢您。”容蝶只能这么回。
“至于入党申请....”导员忽地沉了声,“我们暂时可能批不了。”
容蝶上下牙床相抵,沉默几瞬,说:“没关系。”
早就猜到了不是吗?从中学入团员那天起,她就一直胆战心惊。
当时年少,看着漂亮而又精致的徽章,她觉得满心欢喜,可是以后呢?也能这般顺顺利利吗?她不知道。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了,等真正应验的时候,又觉得,没什么。
都是她应得的。
-
阿图今天出狱,容蝶想去派出所接他,起初司怀衍不同意,说什么都不同意。
容蝶那会儿正在吃周姨亲手包的馄饨,虾仁馅的,听见他说不许,倏地就不干了,而是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胳膊搭在餐桌上。
勺子举在半空,又落回去。
她目光炯炯,渐渐地,眼底又蒙上一层雾气,像是要碎掉了。
如果她的目光能具象化,百分百能将司怀衍的心脏盯出一个窟窿来。
察觉似乎没有圜转的余地,容蝶也不装了,猛丢下勺子,抱住膝盖,蜷缩在巨大的金丝楠木椅子里,缩成一团。
汤汁飞溅了几滴,落在桌面上,冰冷的勺把手折射着银锐的寒光。
见她才刚好一点儿的气色瞬间又瘪下去,司怀衍顿时就有些不忍心了。
容蝶但凡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就受不了,更何况她现在又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原地消失。
“行..”最后他实在是没招了,还是同意了。
见他应允了,容蝶立马又变得欢天喜地,她起身,哼着小曲儿进屋收拾,打算换身像样点的衣服。
司怀衍甚至有种,她就连绑架自己的犯人都能好眼相待,那会不会原谅他所犯下的累累罪果呢?的错觉。
可紧接着下一秒,他就不禁为自己的念头觉得荒唐而又可笑。
-
车开的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很慢很慢,容蝶的驾照前阵子已经到手了,明明她自己可以尝试着上路,可司怀衍非要亲自送她去。
明面儿上是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可背地里却是阴暗见不得人的监视欲。
容蝶想着算了,随便他了,他能同意放她出来已经是天大的不易。
到了派出所,容蝶一直盯着出口,终于见到了阿图的身影。
他和在洞城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头发已经剃成了寸头,容蝶差点都没认出来他。
阿图没想到容蝶会来接自己,少年有些怔忡。
“阿图。”容蝶叫,很亲切的问候。
他礼貌的微笑,回应道:“容蝶。”
话音落,忽然注意到她身后有人。
是那位先生,这是第二次遥遥相望,中间依旧隔着名叫容蝶的姑娘。
阿图从他的目光中隐约看出不悦和妒忌。
妒忌....吗?有什么好妒忌的?是在...妒忌他吗?
阿图觉得逾常,甚至是匪夷所思。
仅仅一眼,他就不再多看了,而是诚恳地对容蝶鞠躬道谢并且忏悔:“谢谢你能来接我。”
“很抱歉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容蝶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阿图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按照原有的轨迹按部就班下去,每天庸庸碌碌,守着儿女相继出逃的祖父祖母,年少即辍学,替人卖命....
所幸,他在尚可挽回的年纪里遇见了容蝶,这一切忽然就有了转机,即便是微妙的轨迹偏移也或许会带来巨大的震颤也说不定,就好比热带里的蝴蝶偶尔的振翅,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遥远城市一场龙卷风的蝴蝶效应。
就在司怀衍以为这场‘迎接’的戏码已经落幕的时候,没想到这位名叫阿图的少年却突然说:“容蝶,可以拜托你陪我在相京,逛一逛吗?”
“这是我第一次来相京。”
司怀衍顿时五雷轰顶。
他不许!可这个要求在容蝶眼里压根就算不了什么,来者是客,且她巴不得能带朋友好好出去散散心,容蝶遂想也没想,直接就说:“好啊。”
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就在她要抛下司怀衍,打算带着阿图离开的时候,司怀衍突然从身后叫:“小满。”
这一声,心切意笃,足够叫她听见。
容蝶脚步轰的一滞,刚绽放的笑容也僵在唇边。
本来她正兴致冲冲,打算带阿图去看看相京的名胜古迹,可忽然间就停步了,她缓缓转过身。
望着伫立于如华盖般巨大的侧柏树下,从来对她百依百顺,却又不依不饶的男人。
司怀衍看着她,满目伤怀:“小满。”他叫。
“不要走。”
容蝶觉得十分诧异,她一点点歪过头,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这个名字,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小名......”容蝶觉得很震惊,也很莫名其妙。
这个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就连从前经常这么叫她的人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
所以初初听见时,容蝶有片刻的茫然。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你到底是谁?”
下一秒,“对不起,阿图。”
“我今晚,可能不能陪你逛□□了。”
“改天,改天我请你吃半闲居,好不好?”容蝶瞧着很紧张,唾液无限制地在分泌,她觉得心跳狂得厉害。
阿图什么都懂,他对她微笑着说:“好。”
话音落,阿图又看向对岸的司怀衍,露出抱歉的神情,司先生,不知道我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贸然?但我希望你们能好。
很抱歉,让你觉得不安了。
下一秒,容蝶就头也不回地径直冲向对岸的司怀衍。
“你到底是谁?”她还喘着气,目光灼灼如炬的质问道。
她觉得荒谬。
司怀衍两目低垂,眉眼间藏着旁人无法看懂的情绪,丝丝黯淡将他的倾世风华遮掩。
“我是谁?”他苦笑着,同样也很想知道。
他究竟是配爱你的衍哥哥,还是不配爱你的司怀衍——
“十一年前,广善医院,容修竹医生,那个因为车祸而险些丧命的少年人。”
“小满,我一直在找你。”他一字一顿,将一切全盘托出。
轰得一声,容蝶愣住了。
被这样温柔的对待,是否也会觉得迷茫。
-
时间拉回到11年前,那年,司怀衍16岁,因为家族内斗,他在去往津市避难的路上被父辈的人安排了车祸。
他刚没了血亲,驾驶座上的姑母因为重伤失血过多,当场死亡,而他堪堪捡回来一条命。
在icu里躺了整整三天三夜才醒过来,他那会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年纪轻轻眼底就已经有着不符合同龄人的淡淡忧郁,像是雾面纸里包裹着的空谷幽兰。
那么飘逸,又那么俊芳。
毫无疑问,他很俊美,一种无常的俊美。
他的主治医生姓容,容医生年纪轻轻就拥有极高超的医疗实力,他有个女儿,叫小满。
司怀衍曾透过病房的窗户,见过她很多次,有一次,她跑到病房里,许是外面阳光灼热,她进来避暑。
“小满妹妹。”他这么叫她,俊秀的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宠信。
容蝶那会儿在拼积木,“咦?”
她扭过头去,看见宛若天神一般俊美的少年,在她年幼的心头种下了惊艳的种子。
也是在那天夜晚,是容蝶第一次知道做梦的滋味,她梦见了出现在爸爸病房里的那个大哥哥——
他很高,生的很漂亮。
容蝶纵使从襁褓起就被人夸漂亮,和这个哥哥比较起来也觉得自愧不如。
后来,他们渐渐熟悉。
“你要好好长大,小满。”
“等我以后,健健康康的来见你。好不好?”
“我会没事的吧?”
司怀衍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有容蝶在,世界突然就变得美好了起来,他对未来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期待。
而容蝶,她当时虽年幼,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她长得好看,又很乖,能轻易叫院子里的男孩子争相为她大打出手,等他们打起来后,她自己却又突然哭起来,叫他们从愤怒变成束手无措。
这些,司怀衍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