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有时真希望这孩子闹腾一点,任性一点,也不要这样安安静静的将苦都往心里憋。然而孩子是聪明的,她知道玉笛对她的好是与父母不同的,随着年岁渐长,她在幼儿园里学到的那些知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每一样东西都在冲击孩子的认知。别人都有的一个普通家庭,只有娇娇没有。她的家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古板沉闷的玉笛阿姨。
有次老师布置的回来画家庭树的作业,娇娇因这个作业哭了一晚上迟迟不肯动笔。玉笛熬夜了一晚做了回“写手”,代替孩子完成了作业,至于什么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名字,都是玉笛胡乱yoga英文名填的,老师那边她打过了招呼,说这孩子情况特殊。
可无论她如何做,终究是不能代替亲生父母的。玉笛忽然就懂了伯父和伯母这么些年来的“难处”,他们爱玉笛,可不能给予完全不问因由的,不求回报的爱。
“姨,我再去多滑几圈。”
娇娇将奶茶放下,重新穿上溜冰鞋。这一次娇娇大胆的跟老师学了一些技巧,玉笛看得出她是有心在“那人”面前炫耀,小孩子这点心思在老油条的大人眼里很幼稚,也很心酸。
她转过头去,见风予安表情淡然。
娇娇滑了好几圈,甚至能小小的转圈了,但她所期盼的“那位”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好像这个小女孩完全是个陌生人。
风予安朝那对夫妻看去,说道:“这两人有一个是娇娇的父母吧?小朋友知道吗?”
玉笛心里乱糟糟的,她素来知道风予安聪明,可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他的直觉可怕到惊人。
“好,既然你那么聪明,你猜猜是男的还是女的跟娇娇有关?”
风予安说:“是女的吧?因为她太刻意了,每次娇娇滑过去,都要看她,她每次都故意把眼神硬生生地移开。如果没有关系反而不会这么刻意。我猜对了吗?”
玉笛再次对风予安的聪敏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过多久,娇娇汗流浃背的回来了,玉笛拿毛巾给她擦汗,风予安则拿了水过来。
“姨,我想回去了。” 娇娇轻声说。
玉笛摸摸她的头,笑说:“累了吧?那我们就回去吧。先别喝那么多奶茶,走,我跟叔叔带你吃饭去。”
风予安和玉笛一人拉起娇娇的一只手,带着她离开溜冰场。这附近有家备受好评的泰国菜,玉笛最爱喝冬阴功汤,每次都能就着冬阴功汤吃一大碗白米饭,风予安担心孩子不能吃辣,打算换一家日本料理,想不到娇娇也爱喝冬阴功汤,她喜欢椰奶的香味。
坐下来点好了菜,玉笛收到领导电话,出去接听了。服务员先端上了经典的糯米椰香糕,风予安推到娇娇面前,说道:“先吃吧。”
“姨不给先吃蛋糕。”
风予安蹙眉,玉笛平时管教确实够严厉的。
“别怕,叔叔给你吃。”
小孩子用儿童餐具插了一小块蛋糕,正要放在嘴里,忽然眼里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风予安又是怜惜又是疑惑:“怎么了?”
“叔叔,你和玉笛阿姨以后要结婚是不是?那你们会有自己的小宝宝,到时候还会要我吗?”
风予安释然一笑:“当然啦,娇娇,你想永远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是吗?”
出人意料的是,孩子摇了摇头:“叔叔,我想跟我妈妈在一起,班上的小孩子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可是我妈妈不想要我。”
风予安微微一怔,不安地看向窗外。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阳光散去,天地变得灰暗且朦胧。
“叔叔,我问过玉笛阿姨,她总说我妈妈很忙,那她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
风予安不知该如何回复。
“姨说,生日许愿是最灵,仙子听到了就会帮我实现愿望,我只是想跟妈妈在一起,我是做错了什么,所以仙子不肯帮我吗?”
风予安温和地问:“娇娇,你不喜欢玉笛阿姨吗?”
“喜欢。” 娇娇回复得很快:“可她不是我妈妈呀。老师说,只有爸爸妈妈是永远在身边不会走的,只有爸爸妈妈是世界上对我们最好的人,因为他们是亲人。”
风予安忽然很羡慕这孩子。因为年幼无知,天真懵懂,所以她的世界是如此干净透明,那些龌龊的事还来不及玷污她,她还不知道亲人一旦恶毒起来比陌生人恐怖千倍。
他笑说:“上次许愿仙子请假了,现在你再许一次吧,好吗?闭上眼睛,虔诚一点。”
娇娇想了想,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不到一会就睁开,说道:“叔叔,可以了吗?”
“可以了,仙子今天上班,她听到了,说过段时间就满足你的愿望。”
玉笛恰巧回来,见娇娇笑得春风得意的样子,发现她正举着一小块蛋糕,登时怒道:“我说什么来着?饭后再吃甜点,快放下,放下。”
“是叔叔给我吃的。”
“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放下放下,饭后吃。”
风予安对娇娇做了个鬼脸,娇娇无奈的将蛋糕放下,对他展颜一笑,轻声说:“叔叔,仙子真的上班了吗?”
“上班了,她告诉我她听到了,一定一定为你办到。”
“谢谢叔叔。” 娇娇将蛋糕都给了风予安,低声说:“我把蛋糕都给你。”
可怜的孩子,在她的世界里,一块好吃的蛋糕就是一切。她只是想回到母亲身边,享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不用再受他人的白眼,不用再面对他人质疑的时候说不出自己的身份。
风予安转过头去看了看玉笛,她正在用湿巾给娇娇擦手。他想,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寻找另一个能接近的岛屿,只为了不至于太过流离失所,孤独寂寞。餐厅里人来人往,正如这人间到底是有始有终,有因有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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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第一天玩的太疯,晚上已没力气泡温泉,回到房间里洗澡就睡了。时间不过八点而已,玉笛和风予安又到酒店自带的温泉池泡了温泉。龙鼎山的温泉资源丰富,几乎每家大型酒店都有开发自己的温泉。
回到客房,玉笛说:“我觉得我们一个房间不方便,我刚问了酒店,他们说还有不少空房,要么你再去订一间吧。”
方才两人还有说有笑的,玉笛谈论在工作上遇到的奇葩同事,不安分的学生,七七八八的琐事,现在陡然沉静和拘谨让风予安很不习惯。他喜欢玉笛一切鲜活的样子,生气时大吼大叫,高兴时笑出眼泪,害怕时瑟瑟发抖,焦虑时急躁不安,唯独不爱她突然安静拘谨,不动声色地拉远与自己的距离。
她知道风予安是肯定不会乖乖睡客厅的,他今晚必定会来房里,而且两人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生关系,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既然她已心知肚明,风予安索性不装了:“不用了,我就睡这里吧。”
“不好,不方便。”
“你赶我走才是不方便。”
“我不想跟你发生什么。” 玉笛直言:“所以你别抱什么期待,酒店隔音不好,万一声音大了把孩子吵醒怎么办。”
“我不出声,你小声点不就好了,实在不行我找块布把你嘴巴给堵住。”
“你别胡来!”
“不会胡来的,酒店有措施,我也带了不少。”
对话朝着玉笛想不到的方向进发,她像上了一辆高速行驶且失控的车。她本是想说两人不会发生关系,现在已被风予安带着往该如何发生的方向走了。
她趁着风予安不注意,一溜跑入房内,可要关上的时,他大手已抵在了门上,玉笛力气远不如他,门被他推的大开。
玉笛惊呼:“你小点声,等一下吵到娇娇!”
“谁叫你一惊一乍地跑掉,你要是安安静静的,我至于这样吗?” 风予安收起了平素温润如玉的模样,现在的他是一头危险又可怕的野兽。
“我说了不想跟你发生什么,你快走开!” 玉笛压低声音怒吼。
“不可能的。” 风予安斩钉截铁地说,他将玉笛推进,又反手将门锁了,颔首道:“现在关上门了,娇娇听不见了。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放声大喊,把孩子惊醒。第二,你听我的话,我服务你。”
他极少是这个疯狂的样子,又沉声道:“我倒数了,五,四,三,二,一——”
玉笛根本来不及想,他已经扑了过来,迅速将她的双手反剪。她面朝下被压.到了柔软的床单上,他扳过她的脸吻了一下,宣告了一场暴风雨的开端,玉笛认命地哭了。其实她并不真正想推开风予安。向来擅长感知情绪的风予安应是察觉到了这点,而且他发觉,比起一贯温和讨好,玉笛似乎更偏爱今天的粗.暴和蛮横。
所以她的眼泪带着惊慌,撒娇和无措。哭喊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像在云雾里,漂浮不定,室内空调开的很大,想冷却是个难事,他是一道热血沸腾热源,如何冷的起来。
“你觉得这个房间风水不好吗?其实这是我专门订的,我来过这里,知道这家酒店的结构和摆设。”
玉笛又惊又怒,只是现在想反抗也来不及了。出于羞涩,她想低下头去,不想看镜子中失控的自己,她固执的不承认镜中映照的是自己。她从来是拘谨的,甚至有点刻板的女人,一举一动都恨不得拿尺子来量,生怕有那么一点儿越矩,镜子里那人不是她,绝对不是。风予安却强.硬的将她的脸扳正,厉声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好好欣赏下你自己。”
玉笛心知她已被完全控制,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只差一点点,她便再也离不开他了。只是这一点是什么呢,她竟也说不清。
“是不是很像在看直播,你喜欢吗?”
他发了狠,简直是要人的命,玉笛死死咬着下唇,死活不肯认输,他要自己看,那她偏不看。
别的地方风予安敢用力,但人的脖颈是脆弱的,他真不敢蛮横。他叹了一声:“你小心点,我怕弄伤的你颈椎。”
“你个混蛋,这时还装好人,我就知道我是上了贼船!” 她又再次哭了,可不敢太过大声,怕惊扰到了隔壁的娇娇,只能压抑着哭。
风予安的开疆拓土变得渐渐轻柔了起来,他甚至惆怅的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有那么一丝凄清的味道:“如果不这样,你要我怎么办才好?玉笛,我对谁都有办法,唯独对你没有。”
那天她说的那句话,此时还飘在他心里:人是不能有执念的,一有一辈子就毁了,可若没有这辈子又了无生趣。风予安心知肚明他的执念是什么,这人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他拥抱了毕生的执念。
他在剧烈的起伏中忽然生出很多很多感叹,房间白晃晃的灯光直射下来,他清楚地看见玉笛背后渗出的滴滴汗水。风予安心下轰然一声,她是鲜活的人啊,绝不是画中虚无缥缈的美丽,而是活色生香的动人。他心里生出无数悸动,一声声的巨响,怅然若失。
他宁可他追寻的永远是那副画,爱一个不存在的幻影总是比爱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幸福,因为幻想永存,而具体的人性总带了点龌龊。可他到底还是爱上了一个真正存在的人,而且越陷越深。这是命里的劫数,他这辈子是彻底完了,永永远远逃不掉。
他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无措,玉笛目光晦涩不明,跟她相比,他倒像那个“上了贼船”的人。
风平浪静之后,风予安伸手去握住玉笛搭在床.边的手,捏了一捏,轻声说:“你的手软软的,但用力一捏却又很硬,说明你这人柔中带刚。”
“废话,我有骨头的呀,你以为握的是无骨鸡爪?”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有气无力地说。
风予安被她逗笑,轻轻摩挲她的头发,捏了捏她的鼻尖,轻声说:“玉笛,跟我说说那孩子的事,你到底为什么要照顾她。”
玉笛犹豫道:“我答应过人不说的。”
“你不说我也会去查的,只要我想查还是能查的出来,还不如你先告诉我。对了,今天娇娇求了我一个事。”
他将事情说了,见玉笛沉默,以为她是舍不得孩子,便说:“玉笛,孩子还是跟着她亲生母亲更好,你以后想见她可以随时去,这样你负担少了,又能见孩子,难道不是更好吗?”
“我没有不放手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她妈妈不肯要她,唉,事情很复杂。”
“那你告诉我,我心里已答应那孩子,无论多么艰难,都要为她办到。”
玉笛转过身来,直视他的双目,说道:“我之所以照顾她,是因为欠了她爸爸一个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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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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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玉笛离开风予安的那一年。
玉笛取了钱,买了北上的火车票。这一举动不是除了逃开风予安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其实,她是个长在南方的北方人。祖父,父亲和伯父都是北方人。伯父总说有一天要带她去北方看皑皑大雪,看大地银装素裹的景象。现在伯父已走了,她想独自完成这个愿望。
离开琴洲那天,伯父和竹子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异常清晰。伯父用最柔软的声音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一个人在火车上泪流满面,引起了旁边一个男人的注意。
那男人跟她差不多年纪,头顶却是“寸草不生”,不见一缕头发,长得娃娃脸,清秀俊雅,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之意。男人见她哭个不停,递上了纸巾,问道:“女士,你是因为什么事那么难过?你说出来吧,说不定说出来就舒服多了。”
这人就是娇娇的父亲,陈跃。他给玉笛的第一印象就是温文尔雅。玉笛一向对这种类型的男人很有好感。不过她并不没把心事说出来,只是含糊地说有点想家人了。
长途寂寞,陈跃开始跟玉笛搭话。玉笛起初是有些提防的,毕竟她是一个单身女性,但聊到后来,她发现那男人也没什么坏心眼。陈跃就是个性子活泼的人,他早就有了心爱的妻子,连孩子都快来到世上了。这次他去北方那座城市就是要跟太太汇合的,他已在那里找到了工作,租到了房子。
陈跃在说他的事情,他很小就成为孤儿了,是做警察的哥哥把他给带大的。后来他哥哥因被人陷害丢了工作,在琴洲做起私家侦探。陈跃长大后自己考到了外地读大学,在暑假期间认识了现在的太太。奈何两人家庭差距太大,女方的家长坚决不允许两人在一起,他们只好跑到北方去。
玉笛听到这才知道陈跃是奔赴一场私奔之旅。她默不作声,心里满是不认同。然后她想到了李玉竹,如果冯真真没有自杀,那李玉竹会跟她私奔吗?如果真这样,玉笛会气疯吧。她毫不怀疑她会联合风予安,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陈跃看到玉笛的眼角忽然涌上泪水,忙问:“您怎么了?”
“没什么,挺好的,您继续说。” 声音却有点尖。
玉笛心里却在说,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伯父,李玉竹和冯真真说不定都喝了孟婆给的汤,将前尘往事全给忘记了,这遗忘里一定包括她李玉笛。她忽然很嫉妒陈跃,他千里迢迢赴一场幸福的约定,而她却因为一场悲剧决心远离深爱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