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的步行,家里那辆电瓶的电量只足够一趟来回,但他还要去要去趟龙合庙,他打算去那边再骑车。
陈安风走的小路,走快些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途中,他经过了一片玫瑰丛。
野生玫瑰大多为玫红色,这丛野玫瑰里却有那么一朵是白色的,像冬日的雪被风吹来夏天,落在这里,只吻这一朵玫瑰。
这玫瑰让他驻足。
他想到一个人,也想到一首诗。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1]
这首诗叫《最后的玫瑰》,而那个人……
在他荒芜的土地上,她是最后的玫瑰,也是唯一的玫瑰。
他祈愿他的玫瑰,在另一片天地再一次盛开。
从老槐树那里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陈安风一刻未歇,骑车前往龙合寺。
不同于很多已然商业化的寺庙,龙合寺除了自愿募捐,不收取任何费用,连上香也不收取香火钱。节假日时龙合寺里会有些许游客来烧一注清香祈福,平时没什么人,很清静。
陈安风到的时候已然黄昏,晚霞氤氲在山林间,天边一片瑰色,而夕阳落下的地方正好在龙合庙背后,此时远远望去,寺庙仿佛散发着佛光。
陈安风踏入寺庙大门,迎面走来一小僧,小僧双手合十向他微微点头,陈安风也双手合十回礼。
小僧并未言语,一番以示敬意的问候后,他步出寺庙,任由来人进寺自行参观。
寺庙不大,陈安风刚进入内院便一眼看到了那座两人高的转经轮。他没急着去转动转经轮,先在大雄宝殿上了一柱清香。
双手持香于额头,三拜之后,陈安风虔诚地许愿∶
“佛祖在上,我愿日日来为佛祖转动经轮,只求佛祖保佑我所爱之人得到拯救,让她有生之年能得挚爱常伴身侧。”
许完愿,陈安风走出大殿,来到转经轮旁。
他握住轴承上的推杆,顺时针推动转经轮。
这个转经轮已然不算小,一人推起来稍显吃力,而他推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一刻停歇。
寺庙被竹林环绕,竹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在寺内回荡,偶尔一声鸟鸣传来,落下空灵的回音,这些声音伴着轴承转动发出的轻响,仿佛具有净化心灵的作用,陈安风感到十分宁静。
他不知疲惫般转动着经纶。
随着经纶每一遍的转动,夕阳一点一点陷落,最终完全没入海平线,天空开始变暗。
“施主,天色已晚,明日再来吧。”小僧来到陈安风身旁,出声提醒。
“打扰了。”陈安风双手合十以表抱歉。
从这天起,陈安风每天都会来这里转一下午的经轮,到黄昏时回家,然后带米格去后山跑一圈,如此往复。
小僧在他连续来了两个月后对他说:“你是我来龙合寺见过最虔诚的信徒。”
陈安风却觉得自己算不得什么信徒。
他本不信佛,转经千万遍,只为神明佑她。
南城的十一月,天气转凉,已可见初冬的影子。
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像在冷泉里浸过。
艾松雪拿着画笔手顿了顿,转头望向窗外晃动的树影,起身走到窗边,却并未将窗关上,而是趴在窗台上,任冷风拂面。
她只穿了件长款真丝睡衣,这风定会让她觉得冷,可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风里的冷意,直到风停才离开窗台。
回到画架前,她坐下,没画几笔,门口传来两阵敲门声。
“松雪,饭已经做好了。”是家政阿姨的声音。
艾松雪把笔放下,开门,跟着家政阿姨下楼。
她租的是个loft公寓,她的房间和画室都在二楼,家政阿姨除了打扫卫生和叫她吃饭,一般只在一楼活动。
吃完饭,艾松雪又继续上楼画画。
自从白鹤山回到南城,她有大半时间都在这个画室里画画,画里是不同场景下的同一个人,那个高山上像风一样的少年。
那个人让她忘了他,但她忘不了,怎么忘得了。
一阵风就能让她轻易想起他。
风是无处不在,随处可见的。
而不止是风,一场雨,一颗夜晚的星,校园里随处可见还未开花的一树蓝花楹,甚至是教学楼走廊里任意的一幅画,都能让她想起他。
陈安风被困在一座山里,所以连看到那些被框在画框里的画,她都觉得难受。
她忘不了他,也不想忘。
当感情足够浓烈,人的感受会变成一种生理性的反应,譬如看见他就不自觉微笑,看见他走远心会痛,而看不见他,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月亮就成了他的模样。
回到南城的第一天,艾松雪就开始失眠。
每当晚上睡不着,她会拿出那本名叫《情书》的诗集,一遍又一遍的去看,让文字将她带回那一个他为她念诗的夜晚。
往往看完这一整本诗集,五百二十首诗,再闭上眼,她就能睡得着了。
如果没有这本诗集,她的失眠或许会非常严重。
睡眠的不足让艾松雪看起来像随时都在犯困,唯一让她能提起精神的事是在找大师这件事上。
陈安风叮嘱她的事,她只做到了多交朋友,联系了好几个高中同学让他们帮忙引荐大师,她想从这方面入手看看能不能得知陈安风被困在白鹤山的真正原因,她始终还是觉得和迷信有关。
只要知道了原因,说不定就能从根源去破解。
有想去做的事,心里有期待,比起从前那毫无盼头的日子,艾松雪觉得每一天不再那么漫长难熬,只是……
她实在想他。
想他这件事,在台风来临的那天尤为浓烈。
台风多发于夏季,春秋少见,冬日更罕见,自上世纪50年代起,在冬季登陆中国的台风只有两个,74年的lrma和04年的南玛都。
台风的名字是按命名表上140个名字循环使用的,这一次轮到的名字,是山神。
光是一阵轻风都能让艾松雪想起陈安风,更何况是台风,台风的名字还叫山神。
山间的神明。
她不知道,她的神明在那座山里,还好吗?也如此想着她吗?
名叫山神的台风是在下午三点登陆,彼时天空黑云翻滚,风声呼啸如野兽嘶吼,树木被狂风掀倒,地面一片狼藉,不停有巨大的撞击声传来,窗户震鸣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开裂。
艾松雪站在窗户前,静静望着窗外。
台风肆虐之下,眼前的景象有如末日降临,第一次遇见台风的艾松雪却无半分惧色。
她倒希望这真是末日。
如果末日真的来临,她只求能有一通电话的机会,她想再听一听陈安风的声音,然后告诉他:
陈安风,我在台风侵袭的南城,很想你。
第27章 [VIP] 他会成为风
十一月的末尾 , 白鹤山上的气温已接近零度,白昼渐短,山林寂静。
从龙合寺出来, 陈安风搓了搓被冻僵的手,从兜里拿出正在震动的手机。
上面是一个来自陵川的陌生来电。
陵川, 艾松雪生在陵川。
陈安风知道是谁了。
他接通电话,手机里传出老人的声音, “安风呐,是我,松雪外婆。”
“我知道的辛奶奶。”
“安风,明天你能来我这里一趟吗, 我有事想麻烦你。”
“好,那辛奶奶我们明天见。”
第二天,陈安风吃完饭就去了辛奶奶那边。
一见面, 辛奶奶就跟陈安风说了要麻烦他的是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事, 就是想麻烦你带我走大路去下那座桥。”
陈安风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座桥,“我带您去。”
走大路到那边要一个多小时,一个小时的路程是在水泥路上,剩下的时间需要走一段泥路。
他们到达泥路时, 辛奶奶对陈安风说:“就不要带我进去了,你就跟我说说往里要怎么走, 是一直顺着这条路还是怎么的?”
“里面有挺多岔口的。”
陈安风在她轮椅前蹲下来,“我背您进去吧。”
辛奶奶犹豫片刻, 还是趴到了陈安风的背上。
“谢谢你了, 安风。”
“您不用客气,剩下的路不长了。”
说是不长, 陈安风背着辛奶奶还是走了有近二十分钟。
到了桥上,陈安风把辛奶奶轻轻放下来。
时隔多年再来到这座桥上,辛奶奶的心情难以言表,眼底噙满了泪水。
她颤抖的伸出手,去触摸桥栏。
陈安风本想回避,让辛奶奶好好与这座桥叙旧,但又怕她摔倒,只好慢步在她身后跟着。
辛奶奶从桥的这头慢慢走到另一头,划过脸颊的泪水落了一地。
她没有说话,只不停地落着泪。
走到桥的另一头后,她停下来。
待心情逐渐平复,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转头看向陈安风,“安风,我们回去吧。”
“不多待一会儿吗?”
“不用。”
既然辛奶奶这么说了,陈安风只好送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辛奶奶说起听说他每日去龙合寺转经轮的事。
“是在为松雪祈福吗?”她问。
“嗯。”陈安风很坦诚。
辛奶奶笑笑说:“你放心,我不会跟松雪说的。”
“谢谢您。”
“不用老跟我说谢谢,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辛奶奶说,“你填补了松雪心里的缺陷,让我不枉多活这十来年。”
“您言重了。”
“一点也不言重,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因为你,我终于……”
她没有说下去,停顿半晌后笑了声岔开话题,“今晚留下来吃顿饭吧,感觉这阵子你都瘦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好。”陈安风应下来。
看到辛奶奶回来,周姨开始做饭。
陈安风就和辛奶奶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听说南城起了台风。”陈安风状似无意地提起。
辛奶奶笑笑,“放心,松雪没事,通讯刚恢复她就给我报了平安。”
陈安风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辛奶奶看着他,黑眸闪动,过了会儿叹着气对他说∶“安风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轴,如果你想为另一个人好,就该听听她想要什么,而不是一味去考虑过于理想化的将来。”
“既然有希望就该试试不是吗?”
陈安风沉声道,“和我一起,就没有将来了。”
“为什么会没有将来?即便是短暂的将来,那也是将来。”
“可太过短暂还能算将来吗?”
陈安风敛眸,深吸了一口气说,“她的存在,会让那些人感到威胁,他们会担心,她能想办法把我带出这座山,那他们很可能会制造一场意外。”
辛奶奶愣住,显然未想到这一层。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离开这座山,但背后的原因我猜一定与他们的利益相关,他们为了利益能把亲生儿子当成牲畜一样关着,还有什么是他们这种利益熏心的人做不出来的?”
“所以辛奶奶。”
陈安风看着辛奶奶,眸色深沉,“我别无选择。”
辛奶奶眼底顷刻起了雾,攥着拳头恨恨道:“他们真不是人!”
这时,周姨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饭好啦。”
“辛奶奶,别去想了,咱吃饭吧。”陈安风面色平静地伸手去扶辛奶奶。
辛奶奶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好情绪,“嗯,我们吃饭。”
陈安风最近胃口是不怎么好,但为了让辛奶奶开心一点,他吃了很多,回去之后吐得昏天黑地。当然,这是后话。
吃完饭,辛奶奶坚持要送他。
两人走到门口时,辛奶奶塞了一个信封在陈安风的口袋里,并按住他想把信封拿出来的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安风会意,不再推拒。
和辛奶奶道别后,路上陈安风将信封拿出来看了看,里面如他所想,是现金,大概有两万块,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他将信展开,上面写道:
安风,有些话,总觉得在信上与你说更合适。
你与松雪分别的那一天,松雪在雨里哭了很久,我怕她生病,撑伞将她接回屋里。我从没见过她哭成那样,哪怕是最爱啼哭的婴孩时期。
别的小孩生下来都哇哇大哭,她没有,我们因此带她做了很多检查。检查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作为一个婴儿,她实在太安静了,不爱哭,也不爱笑。她的异卵双胞胎妹妹青棠跟她却完全相反,青棠老爱抢她喜欢的东西,孩子爸妈还偏袒青棠,长此以往,为了避免失去心爱之物的痛苦,松雪给自己的心上了锁,再没有了任何一件喜欢的东西,而没有了喜欢,也就没有了快乐。
你的出现,是松雪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是一场奇迹。
我不知道松雪有没有将这些告诉你,而我告诉你,是希望你知道,活着对松雪而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