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也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请求。”
徐长野站在门口，一边是漆黑的卧室，夏初云睡的香甜屋里散发着暖意让人忍不住靠近，一边是敞开的大堂，风雨飘摇吹进来让人清醒。
“叔叔，我留下来。”
没有犹豫，没有考虑，很坚定的回答了关岳的问题。
徐长野朝关岳鞠了一躬，“叔叔，谢谢你。”
愿意收留他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孩，有这一方屋檐遮风挡雨，有暖衣饱饭给他吃。
还有最重要的。
徐长野侧过身，看向卧室，卧室漆黑，躺在床上的人小小一个淹没在床褥里面。
彼时女孩的酒窝，笑容，欢笑浮现在眼前，还有今晚在垃圾桶时，害怕和流泪的样子。
徐长野丢失了八岁之前所有的记忆，他所有的记忆都从被夏初云捡到那刻开始，重新开始。
第十三章
回到卧室，徐长野摸黑上床，安静的躺在木板床上，目光穿透层层黑暗落在天花板上，室内一片寂静，平时偶尔能听到夏初云浅浅的呼吸声，现在似乎都掩盖在被褥下面，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屋檐下有滴滴答答的落水声。
“窸窸窣窣......”
一阵声响后，徐长野床上多了一个人，他又被挤到了床角，夏初云鸠占鹊巢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自顾自躺在中间，呈大字型摆开。
最近吃好喝好，她脸颊上两圈软肉圆润了不少，平躺着都在往下坠，她伸手揉了揉脸蛋，又抬腿踢徐长野。
徐长野转过头看她。
“你真的要留在我家啦？”
夏初云今天受了惊，关岳守着她的时候是睡着了，但是一走她就醒了，所以两人在大堂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是开心的，以后家里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即便是沉默寡言的一块木头，也能驱散长久的孤独。
徐长野在黑暗中嗯了一声，声音不大，带着迟疑，明明面对关岳时他回答的那么坚定，这会面对夏初云时，却多了几分犹豫。
夏初云没听出来他语气的变化，蹲了太久的垃圾桶，她的脚现在还麻麻涨涨的，索性把腿搭在男孩腿上，让他给自己揉揉。
卧室漆黑一片，夏初云不由回想起两人蹲过的垃圾桶，里面的异味一回想她就忍不住反胃，洗澡时，她已经把自己浑身上下搓的快要脱皮了，但还是感觉没洗干净。
她爬起来，靠近男孩，“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臭味？”
她靠得太近了，徐长野不适应，肌肉紧绷，她洗了那么多遍哪还有什么异味，鼻尖萦绕的全是香喷喷的肥皂味，那块带着奶香的肥皂。
徐长野默默挪开了一点，回她，“没有。”
夏初云听见他说没有安心不少，腿上舒服了，有人陪在身边，夏初云眼眸渐渐沉重，半梦半醒间对着床角的男孩呢喃了句。
“以后你可以陪着我了。”
出了这档子事后，夏初云在家安分了几天，没有满镇子乱跑，乖乖在家写作业看电视和徐长野个闷葫芦玩，而绑架夏初云的那个刀疤男没几天后就被当地警察以扫黑行动抓捕了，审判过程中得知男人以前还拐卖过小孩，多多少少的罪行加起来，够他吃好多年牢饭了。
转眼暑假就过去了，马上夏初云将要迎来小学二年级开学，开学当天关岳从矿上回来，开着车带夏初云去学校报道，在学校夏初云和一暑假没见的同学碰上，小嘴叭叭叭不停，直到关岳交了学费领了书本回来，看到女儿被一群同学围住，成为话题中心人物，眼神飞扬，下巴微抬，陡然一副小队长的姿态。
关岳过去叫夏初云回家，夏初云应了一声，朝同学们挥挥手说开学见，欢欢喜喜跟着她爸回家了。
路上，关岳问夏初云暑假作业做的怎么样，老师特地交代开学那天要先交作业后进教室，夏初云被问的支支吾吾回答，含糊了过去。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钻进卧室，拿出没抄完的本子奋笔疾书，一边抄一边哭丧着脸，徐长野在旁边坐着看她抄，本子上的拼音扭曲的已经辨认不出。
“你这样写，老师不会罚你重抄吗？”
女孩鼓着腮帮子，“总比没写好。”
又抄了几页，实在是写不动了，夏初云趴在床上哀嚎，写不完了不读书了，嚎的关岳从后院走进来问她出什么事了，夏初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把作业藏在身下，嘿嘿笑了两声说没事。
关岳走后，夏初云把作业拿出来，眼睛转了一圈，忙起身跑到徐长野身边，笑的殷切，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粉腮上的酒窝凹的像凝了一团蜜。
“小狗~”
夏初云只有在没旁人的时候才会叫她给徐长野取的名字，软着嗓子，任谁听了都会不由自主被她哄住。
徐长野例外，他外壳里面包裹的是块木头。
他在椅子上拿着一本夏初云的课外书在看，已经看了一大半了，夏初云趴在他身边像小猫蹭蹭，他挪开视线看女孩。
“你会不会写字呀？”
“我忘了。”
对哦，徐长野失忆了。
夏初云把自己作业本和铅笔递给徐长野，撺掇他，“那你对着我的课本写写，看你会不会，很简单的。”
徐长野接过，在夏初云期待的目光中，非常顺手且简单的写了几个拼音出来。
夏初云连忙海豹拍手，鼓的啪啪响，“哇哦，你好厉害，再写几个看看。”
徐长野一眼看穿女孩的小心思，没有继续下笔，把作业还给夏初云道，“你的作业，自己写。”
夏初云小心思被戳穿，气的往后一仰，差点翻过去，气冲冲的拿过自己的作业，趴回床上，还特地扭过身子背对着徐长野，留下一颗生气的脑袋。
徐长野看了一会，继续低头看书。
关岳接了两个电话要出门，临走前叮嘱夏初云把书本收拾好，明天一早开车送她去学校，夏初云人怏怏的，发出一声鼻音应了他爸的话。
安静的午后，阳光穿过小坡上的树梢落在屋前，零零散散的像铺了一层金色的锡箔纸，整个小镇都进入了休憩时间，偶有鸟叫飞过，似掠过宽阔的湖面，惊起一点涟漪后，更加静谧。
很久没有午睡的夏初云在作业的摧残下，居然神奇的趴在床上睡着了，侧脸枕着书本，软腮嘟起，嘴唇红润，唇珠饱满。
徐长野挪开书，看向床上睡的香甜的女孩，不知道梦里吃到什么美味，还在咂嘴，微张的小嘴隐约可见排列整齐的贝齿，长睫如鸦羽在眼下落上阴影，鼻尖圆润挺翘，难怪这么多人都会被夏初云不由自主吸引，她像高悬在天边的太阳，温暖阳光，一旦靠近就难以逃离。
夏初云一觉睡醒都要傍晚了，揉了揉眼睛卧室没人，她推开门出去看到徐长野坐在屋门口，面前摆着一条高板凳，板凳上是自己没抄完的拼音作业。
夏初云想偷摸从后面溜过去吓吓他，还没靠近，她的影子先暴露了，徐长野在她扑过来时没有一点被吓到的反应，只是手下的拼音被重力扑的扭曲了一下。
“你在帮我写作呀？”
板凳上的作业本显示已经抄到最后几个拼音了，徐长野把铅笔放下，腾出位置。
“诶，你起来干嘛，继续写呀。”
徐长野不理她，转身去后院收衣服。
没得到回应，夏初云也不生气，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坐下，双手托腮看着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紧赶慢赶，在开学最后时刻，夏初云完成了作业，晚上可以安心入睡，由于下午睡了太久，这天晚上夏初云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她闲不住，找徐长野聊天。
“小狗，我明天就要去学校读书了，一天都不在家，你会想我吗？”夏初云脸皮很厚，问别人想不想自己问的非常自然。
徐长野没回答。
“你下午看的那本书里面的字都认识吗？”夏初云换个话题，锲而不舍。
徐长野，“有些不认识。”
“哇，你好厉害。”惊叹完又说，“我就一个都不认识。”
徐长野心想你当然不认识，连拼音都不好好学，认识的没几个。
闲扯了几句后，夏初云突然问道，“你想去读书吗？”
偶尔会回应夏初云的男孩这次异常沉默，就在夏初云以为她又等不到回答时，男孩突然开口了。
“你放在柜子上那些书，我可以看吗？”
这是徐长野第一次提出请求，夏初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后面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夏初云睡意涌上来，打了个哈欠，抱着被子滚了两圈阖上了眼睛。
意识消散前，夏初云脑海边忽然浮现男孩说的那个请求，她想，小狗其实是想读书的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观阅呀！
第十四章
开学才两个星期，今天这已经是关岳第三次被老师请到学校去了，原因是夏初云早上迟到，课堂上打瞌睡以及作业没完成。
徐长野在副驾驶听着关岳用非常抱歉的口吻和电话那头的老师道歉，并说自己马上就到学校。
电话挂断后，关岳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轿车停在学校门口，关岳让徐长野在车里等着，徐长野点点头。
看着关岳走进校门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徐长野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下车。
夏初云读的这个小学是距离镇上最近的小学，附近几个镇的小孩都在这上学，外观上看已经有很多年历史了，陈旧的大铁门上面挂着把大铁锁，锈迹斑斑，一个看门老大爷在门口坐着，喝着茶晒太阳。
从铁门看进去，最为醒目就是立在中间的升旗台，光秃秃一根铁杆上面飘着五星红旗，孤零零的一栋教学楼在升旗台后面，远远听见里面传来读书声。
学校周围很多小卖部，这个点不是放学，没人进门，门口大刺刺的摆着辣条汽水还有各种小零食和卡牌，店铺里面的货架堆满了五花八门的小玩意，简直就是小孩们的的游乐园。
徐长野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匆匆看了一眼，撇到摊贩摆在门口的卡牌停住视线，他眼熟是因为在夏初云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盒全套这类卡牌，她说现在学校都流行收集这个，谁收集的最全谁就最牛最厉害，所以这这段时间夏初云疯狂收集卡牌，但这个卡牌只能靠盲买盲拆，拆到谁全凭运气。
夏初云就差一张最难拆到的卡牌人物全套就集齐了，每天放学回来就在徐长野耳边抱怨，说自己零花钱全都买卡牌了，就是抽不到，就差一张她就能在班上嘚瑟自己的整套卡牌了。
小卖部的老板躺在门口躺椅上听收音机，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睁开眼，面前出现一个漆黑干瘦的男孩子，面无表情看着摊上的一堆东西。
“小孩，你是要买什么，带钱了吗？”
徐长野盯着卡牌看了一会，指着道，“这个多少钱一张？”
老板报了个数，徐长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还有毛票，老板估计在这见识多了那些没钱小孩，接过钱后从卡牌上撕了三张递给徐长野。
很快，关岳就带着夏初云从学校出来了，父女两一个气的吹胡子瞪眼一个小嘴巴撅的快能挂油壶，谁都不理谁。
关岳拉开驾驶室坐上去，夏初云拉开后座丢了书包紧接着自己爬上去，一路无声的开回了家。
到家后，夏初云先下车，一路小跑就回了房间，木门被她关的啪啪响，关岳带上车门跟上去，旧木门用力扯两下就被拉开。
徐长野在门口坐着没进去，没一会就听见卧室里传来夏初云哭的哼哼的声音。
“我不读了，我不读了。”
关岳极力克制的声音紧跟着，“不读了你去放牛吗？”
“那......我就要去放牛，我不读了，呜呜。”
“云云，不要胡闹，你看小胖还有吴乌都读的好好的，你怎么能不去呢。”
夏初云哭的大喘气，死活不听，“我就是不读了，我起不来，睡不够，作业还多我都不会写。”
明明都是自己的问题，却被夏初云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好像半点和自己没关系。
关岳头疼的很，明明一年级的时候，上学还没那么难，怎么长大一岁，女儿这学上的越来越困难了。
夏初云哭的伤心，听不进劝，关岳没办法只好先从卧室出来，回了自己房间，徐长野听着身后门缝泄出来抽泣声，沉默了一会，起身推开卧室门走进去。
夏初云听见声，把脸往被子里埋，哼哼唧唧带着软绵绵的哭音，“不想和爸说话。”
“是我。”
夏初云愣了一下，从被窝里挖出哭红的脸蛋，抹了把鼻子，带着鼻音含含糊糊的，“你是不是也要来说我不听话。”
从办公室出来，关岳一路上已经说了夏初云，这会她正委屈呢。
徐长野走近站在床边，扯了张纸递给夏初云，夏初云接过后狠狠擦了把鼻涕，脸哭的通红，她皮薄肉嫩，一哭就上脸。
擦完的纸丢给徐长野让他帮自己去扔，徐长野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卡牌，是夏初云心心念念差的那张。
看到卡牌，刚还哭的像拧不紧的水龙头，瞬间一下眼睛就放光，还有一颗没掉的水珠坠在眼尾，她蹭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徐长野手里的卡牌。
金光闪闪，最难开的一张也是最好看的。
“嗷，你是怎么开到的？给我的吗？”
“太棒了吧！这样我就集齐了，明天我就可以拿着整套的卡牌到学校去，他们都会用超级崇拜的眼神看我！”
某人忘了，上一秒她还哭天喊地说自己不读了，要去放牛。
夏初云开心的把柜子上的卡牌盒端到床上，把徐长野那张与众不同的放在最上面，完完整整，她是学校第一个收集整套卡牌的人。
女孩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皮肿肿的，此刻已不见之前的伤心和难过，抱着卡牌满足的不行。
等关岳平复好自己心情再次进卧室找夏初云时，发现女儿居然奇迹般也平复好了情绪，挨着徐长野笑嘻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看到关岳进来，夏初云愣了一下，别扭的低下头。
“咳咳，长野，你先出去，我和云云聊聊。”
徐长野起身带上门出去，卧室只剩下父女两，关岳看到床上摆放着女儿最近心头爱的那个卡牌铁盒，不知道刚才她和徐长野两人在聊什么。
很奇怪，女儿的脾气他清楚，看似乖巧听话，其实骨子里和自己一个倔性子，看回来时那个架势，关岳还以为女儿今天不把屋顶哭塌不罢休，没想到徐长野这小子有一套，才过多久，女儿就没哭了。
夏初云坐在床上，关岳又不说话，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偷摸斜眼去瞟关岳，结果被关岳逮个正着，只好闷声嘀咕了两句。
“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爸对不起！今天是我做错了！”下一句气势更足，“但是爸你也要向我道歉！你不应该吼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