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在话本或传说故事里出现过的奇珍异宝于架上精心摆置,走近了才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结界淡光。
异澜惊异于鬼渊宗不显山露水的雄厚财力,细细饱览眼福后,惊觉于时间已过去许久。
他急急转身,担心自己的发呆让花妤等久,一回头,见虞花妤正弯着腰于桌案之上奋笔疾书。
台面左上角摆着的是鬼渊宗弟子交来的宗主签过名的“灵契”,以及虞花妤主动要来的数张宣纸。
异澜还记得交来灵契之时,那弟子难掩面色惊讶,异澜也觉得奇异,疏邪竟然将空白灵契直接给人来写。
也不知道是因南执砚的缘故对虞花妤有几分放心,还是根本就不觉得区区一个要求,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花妤,还没写好吗?”
“没有。”虞花妤反手又掀开一张宣纸说,“我才写到第三十五个。”
“……”
异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疏邪不是只答应一个要求?
“来来,帮我看看有没有错字,别到时候他不认。”
成堆的纸张直直地扑到脸上来,异澜被往后踉跄了一番,有纸张要逃逸出去,忙伸手抓回。
最小张的是疏邪给的灵契,右下角落款俊秀飘逸的字迹,左上角则是写得巨大撑满整个纸面的:
「第一个要求:再来一百个要求。」
异澜一下子懂了。
他忍俊不禁起来,替虞花妤理了理乱成一团的纸张,按照她写的数字标好顺序,如同看话本似的浏览一遍。
什么香酥斋的每日最只卖前五份的点心,广花园圃里三年只开一次的花,尽是些不正经如同是在戏弄的要求。
光看着他就能脑补出来疏邪气炸的样子。
只是写在宣纸上的字迹,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写在灵契上,并不能产生实际的灵力约束,疏邪真生气了不买账也不能奈他如何。
异澜正要提醒,瞧见一句话,忽地愣了一下。
「足以暂时关押岐寞宗全部弟子的牢笼秘境,发生冲突虏获后优先进行关押」
异澜片刻沉默。
自从灵器附到手臂后,他就梦到过他的劫数那天的景象,他会和许多人一起死于屠杀。
宗门里暗潮涌动,现在又是来了鬼渊宗,百年前的事情他也听师父说过一二,一早也有猜测过,是不是疏邪要对宗门下手。
或许是虞花妤身上感受过的与自然相关的气息,让他忍不住将她的意图往好的方面想,她这样写,是在试图延缓事情发生?
从常理来说,南执砚和疏邪必然是会躲着她做这些事的,但异澜隐隐觉得,虞花妤像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完整地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想一问究竟,张了张口,又不说话了。
难以解释的事多了去了,他自己不也无法解释为何能与自然生灵交流,而其他人却不行,何必拿自己都不乐意听见的问题去麻烦别人。
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异澜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虞花妤,正写得酣畅淋漓。
她的解决方法非常简单粗暴,根据她的经验,人的想法会变。
疏邪现在恨宗主,连带恨所有人,但等他杀了宗主以后,强行给他塞个缓冲过渡期,等他冷静下来,消气一波后,说不定肾上腺素回归正常水准后,他的想法就变了呢?
凡事先拖着。
拖着拖着说不定就没事了。
要是拖出什么别的意外,就再见招拆招解决呗。
毕竟别的厉害的解决方法她也想不出来,又不是什么真圣女,不然她铁定把疏邪的头摁进圣水里浸泡,净化他放过宗主外的其他人。
吭哧吭哧写完一百个胡编乱造来掩人耳目的要求后,见异澜愣愣地发呆,虞花妤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她的字毕竟这么……独特。
让异澜纠错是不是为难人了。
还没开口,异澜先将叠好的纸张轻放在桌上,“没有问题,字也很好看。”
虞花妤眨了眨眼,茫然地看一眼乱七八糟的字,确信仍旧乱得彰显个性。
异澜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方才出现的清秀的字迹像是以很缓慢的速度扭曲变形,成了胡乱堆叠要费好一阵精力才能认清的字。
他看了看房内的景观盆栽,青色的枝叶变得干枯而泛黄。
许是因为才念过咒,与相自然连接,让他还残留了几分特别的自然力量,看见了不太一样的字迹。
异澜解释起来,这件事以前也发生过,他能看见许多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
他没有办法解释,但是笃定精巧的字也是出自她之手,只是不知道为何落笔会成另一个样子。
虞花妤愣了愣。
不可能吧,就这神奇的小手,写字画画都吃藕得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盯着掌心,虞花妤仿佛又看见穿书前的那副画作,忽然注意到一把小锁扣在角落。
一般这样的锁,意味着,仅自己可见。
她翻看手心手背,疑惑地想,那幅画是她画的?
……
忽地,并不客气的敲门声响起,打断思绪,虞花妤如惊弓之鸟回头看,疏邪懒懒地倚着门,睨着虞花妤,“一个要求写这么久?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眼见他要看向桌上一堆的纸张,虞花妤无辜一笑,“哎呀,我的字不太好看,就多练笔了一会。”
语毕,她给了异澜一个眼神,两人快速避开和疏邪往外冲,“都在里面了,你自己看着安排啊。”
“一宗之主,说话算话啊~”
话音落地的同时,两人疯跑出逃,一路到了传送回去的结界点,等待结界彻底打开的同时,异澜问:“你确定,他会都答应吗?”
“不确定。我在赌。”
“赌运气?”
“赌他气得想杀死我,又看在他哥的面子上,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得不顾及自己的承诺,一样样真的去准备。”做完坏事就跑的兴奋感还没退散,虞花妤还没忍住地偷笑两声。
当然,她也赌“计划赶不上变化”的铁律,对反派也一视同仁,计划都会出纰漏,她就创造纰漏。
赌疏邪不会真的一条条审核完,更赌不管是哪个庞大组织,只要没有完整的一套审核流程,依靠畏惧权威不敢多问,平常靠诚信与羁绊的话,玩不过她这种现代社会里见多识广钻溜子的人。
虞花妤心跳飞快,身后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地回头,以为是气急败坏的疏邪要出来和他干架拼命。
传送阵的光线越来越亮,眼见光圈打开得差不多,足以容纳人经过,虞花妤往前迈了两步,却见异澜一动不动,出神地望着崖边的一颗歪脖子树。
“怎么了?”
“……”异澜紧紧地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棵长得有几分诡异的树,缓慢地开口,“它在和你打招呼。”
虞花妤一愣,“它认识我?”
“嗯。”异澜转向虞花妤,“它说你叫虞铁牛。”
“……”
哈?
有这么一瞬间,虞花妤以为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小幽默。
虞花妤转头看一眼,她报名字的时候也不在这里,她甚至只是写在灵契上。
这树和树之间还这么八卦……是没听过这么霸气的艺名?
异澜沉默一会,像是下定决心地,说出了他从没和其他人袒露过的,他自己总结出来的小理论。
“我们这里的所有事物都会发生变化,没有规律,几乎是瞬息万变,又有时候,久久才变一次。但有些东西相对不容易被改变,比如花草、宫殿、这些似乎是更不容易被……修正?”异澜琢磨着用词。
第一天还漫山遍野开着的蓝色的花,第二天可能全是红色。
一早是风雪交加冰寒,下午便是烈日炎炎高温。
但这些的变化并不明显,在他的记忆里,也只发生过几回而已。又或许在更多的时候发生了,但他并不记得。似乎是在他使用与自然连接的灵咒后,这一类的的记忆会停留得久一点。
虞花妤呆了呆,原文里对异澜的描述只停留在擅长连接自然找东西,从他的描述听起来……像是他更早地感知到这是小说世界。
台词、人物、不合意的剧情都会产生变动,但定下了的场景,花草树木这些放哪都能用的却不会轻易变动。
所以那些从头到尾没有变化过的自然中的花草树木保留有所有的信息?
呼啸的风声阵阵,像极了真是有追兵赶上,两人先传进传送阵,回到了岐寞宗。
落地的时刻,晨钟刚刚敲响,光线比鬼渊宗的环境亮上许多。
异澜看一眼天边的晨曦,解释说要去准备极星会的事,到时候再继续聊,“晚上极星会再见。”
见虞花妤一脸懵,异澜想起她这几日都没来,自然不知晓,便解释说这是切磋大会前的说明会,宗主和师兄师姐们会提点些秘境的经验,尤其是今年来宗门的他宗弟子颇多,还有些暗地里斗争的意味。
虞花妤扯了扯嘴角,不抱希望地问:“南执砚……不去的吧?”
异澜歪头奇怪地问:“他当然要去。”
虞花妤深呼吸,指了指自己,“那我一定要去?我不去不影响大局吧?”
“长老说,你这几日都消失不见,实在目无尊长,要是极星会还敢跑,定要亲自把你抓来。”
虽然说也不差这一次顶风作案,但……她肯定也是打不过非要捉拿她归案的长老。
别到时候真被抓着去也太丢人了……
虞花妤痛苦地揪发尾,可她不能见他啊。
异澜还没搞懂,正想问极星会难道是什么特别折磨痛苦的事,就见虞花妤又从兜里拿起那块遮布,嘴里还振振有词,“长老问起就说我用功看灵咒术看瞎了。”
生死存亡的时刻眼看就要到来,必须要抓紧每分每秒适应。
看着少女又在院落里跟扑棱蝴蝶似的瞎转动,异澜的不解更深一层,蒙眼扮昏君抓蝴蝶,其实是花妤准备在极星会上当众表演的杂耍?
-
而另一边,静默着站在藏宝阁的疏邪,捏着宣纸的手都在抖。
已经第十二张了,字又随心所欲得飞起,辨认出来都快瞎了,一扭头还有厚厚一沓不知多少张。
根本看不完!
他也根本不想看完!
疏邪气笑了,他妈的,从来没人把灵契这么玩。
还是他!被无数人惧怕的鬼渊宗宗主亲自签过名的灵契!
她虞花妤行啊,胆子大啊,根本不怕他啊,甚至还拿灵契来他这里采买进货啊?
他要杀了她。
现在、立刻、马上!!
一声令下,随行的暗卫齐刷刷地跪落于门口。
疏邪将纸张揉成团,气得牙痒痒。
恶狠狠地要开口之时,脑内又莫名浮现,若哪天得知真相后,虞花妤日渐消瘦,整日以泪洗面的样子。
手里的纸张一下子沉甸甸的。
说不定这是她能感受过的最后也是最纯粹的快乐。
……
氛围陡然间变得更加沉重。
暗卫们一个个骁勇善战,又是跟随疏邪多年,此刻都再机敏不过地察觉到宗主的情绪。
如此肃穆的氛围,必然是要以鲜血清洗大地才能消解的仇恨,他们都做好了作战准备!
疏邪沉声开口:“按这上面的来。”
为首的暗卫接过,在心底应声:好!必然顺利完成宗主的命令,将此作孽的人消灭干净,一根小拇指都不留!
等看清其中露出的一张纸面上的第一句话,所有人的表情都为之一变。
「粉花轩最贵的胭脂水粉礼盒三件套(正红色那个哦,不是偏橘色的那款,不要买错哈谢谢~)」
“……”
等、等等?
啥玩意?!
第63章
次日晚上, 月朗星稀,是个筹办盛宴的好时候。
虞花妤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一路走往举办极星会的主殿。
这条路来往的次数不少, 但从来没有一次,走得如此心惊胆战过。
临近主殿,入眼是等待入场正待检查的乌泱泱的弟子们。
虞花妤深呼吸,紧紧攥住袖口里的布料。
稍有不对劲或感应到南执砚, 她就立刻全副武装,戴上眼罩, 当众表演真正的看不见的技术。
她问清楚了, 只要她来得够晚, 走得够早,他们最多在主殿的两端遥遥相望,她单方面完美规避对视的话, 问题不大。
可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迎来的结果将会是直接把男朋友抡到监狱里去, 回忆曾经有过的大力出奇迹的经历,虞花妤辗转镇静不下来。
许是她紧张的神色闪烁, 担惊受怕的左顾右盼, 很快引起了检查弟子们的注意,可是再三强调不可以带雷暴符等杀伤力极强的灵符进入主殿的。
检查弟子的手一抬, 二话不说来了人, 带她去一旁搜身。
被其中一名师兄带领着,从宽敞的主殿入口被带往偏僻的地方, 远远地站着几名颇有几分眼熟的人。
师兄简单交代弟子们对她的万宝袋进行细致的灵咒搜查后, 便离开去忙别的事情。
还没等虞花妤回忆起来这几人是谁, 其中一人就冷笑一声, “虞花妤,没想到你落在我手里了吧!”
“……”
谁?
虞花妤懵逼地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许久之前和她定了赌约的人。
她登时喜上眉梢,妙哇。
快,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搜查,最好别放她进去了。
对方毫不客气地拽过她腰间的万宝袋,打开后念了诸多灵咒,可倒来倒去就那么几个小玩意儿。
“啧。”
对方抬手将万宝袋丢还给她。
虞花妤重新又丢了回去。
弟子:“?”
虞花妤眼含期待,“不多再查查?”
其他人反倒狐疑地看着她:“……”
为首的弟子开口:“我们谈和吧,赌约之事一笔勾销,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另一人不服地叫出声:“她还没赢呢!”
“你是真没察觉到,宗主三番两次点她名,还提一提她家里的事意味着什么啊?就算是切磋大会,只要宗主想,又不是没有暗箱操作的余地。”为首的人压低声音,“而且,她还和异澜走得近……”
虞花妤呆了呆,“异澜怎么了?”
片刻的犹豫,为首的弟子若有所思地看了虞花妤几眼。
但这事关系太大,若她真不知道,作为同门还是多提点几句。
他们向虞花妤解释,近日里,越来越多的弟子灵力渐弱,反应变慢,行为举动与傀儡无异,长老们都束手无策,而宗主却只让他们将这些事压制下来。原先都怀疑是南执砚不详,但有人在试炼课上见过异澜使的奇怪灵力,正巧那日散会后,又有了十来名弟子突发不适。